从小就有一个不正常的习惯,那就是在下午六点到七点要睡一会。这在把午休当成正常行为的人看来确实很另类,事实上也的确如此。记得有一次和同伴约好一起看《龙珠》大结局,结果睡起来发现结局早就结束,在那个网络并不发达的年代,我几乎哭死。只不过可悲又可笑的是,这么多年过去了,那个紊
乱的生活习惯依然伴随着我左右,而且我很享受。
今天也不例外,只是提前了半小时,不到六点我就入睡。最不例外的是我竟然比平时晚起了两个小时。睁眼一看,房间与睡之前大有不同。那些被打在地上的东西统统恢复原来的整齐,显然有人专门收拾过。
病房有独立的卫生间,就在一进门左手方向。我下床准备小便,这足以说明在自杀未遂后我的新陈代谢正常,我的内分泌没有紊
乱。只可惜我没有力气,走路都得扶着墙壁,巴掌大的一块地方,我能走将近半小时。
快到洗手间门口时,里面的门被打开了。老王提着
裤子。“醒了?”他立即整理好自己的衣服,并伸手拉我。
“你什么时候来的?”我问。
“差不多七点吧。我在家熬了一点粥,给你带过来。”他说着朝身后的小柜子看了一眼。“感觉怎么样?”他又打量起了我。
“有点晕。”我如实回答。
“能不晕吗?你说你也真是的,动气的时候比谁都带劲,拿生命开玩笑?以后别这样。不过照这状态,最起码还得躺三四天。好在没有大问题,医生说回复几天就跟没事人一样了。”他安慰着我。
“对不起。”我突然心生愧疚。
“看你,又来了不是?”他扶我走进卫生间。“大号还是小号?要我在你跟前吗?”
“别,你站我旁边我尿不出来。”
“那好,完了叫我。”他随手关门而去。
从卫生间出来,我又回到病床上。老王给我递过来一小碗小米粥。他知道我喜欢喝这个,之前我老是在他跟前回忆小时候喝外婆做的小米粥。
“哦,林校长早上过来了,医药费是他付的。”老王突然说。
“是吗?”我问。
他莫名其妙地看着我,“这是什么话?你不感谢人家?”
我想了想回答:“以后吧。”我继续喝粥。
我很高兴他没有再提那天我自杀的事情,大概连他自己都觉得那事很龌龊。然而饭后,他提了一件比那件事更要命的事情。
“光宇,我下个月要去一个地方。”他小声说,生怕别人听见。
“去哪?旅游吗?”
“算是旅游吧,彻底的
精神旅游。”他有些胆怯起来。“去看守所。”
“看守所?去那干嘛?你有朋友进去了?”
“不是。是我自己要进去。一年时间。”我正要问为什么的时候。他突然说:“中介被人告了。”
“什么?被告?”我特别激动,“告了赔点钱就行啊。再说,你不是有朋友么?拖拖关系,看看能不能陪着钱就了结了?”
“光宇,你太天真。”他对我简短的评论不像是嘲弄,而是一种对事实的肯定。“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一年很快就结束了。”
“别说一年,就是十年一百年我也会等你。”我回答。
“我刚想说,等不了就别等。我不会责怪你移情别
恋的,再说一年时间不能保证你是否真的不会变心,我自己都没法保证我也不变心。所以,别觉得移情别
恋有多可耻,那是人之常情。”
好一个人之常情,我却无法接受这种常情。对我来说,它似乎是一张船票,你拿了它,就该起航去往另一处地方,你把它扔进水里,或许才是对得起曾经。我会选择扔掉,我需要一个坦荡荡地救赎。
医院的生活枯燥乏味,老王只在饭点才过来。他每次都会带新的食物,很明显,他在试图让我开心起来。当然,我几乎无一例外地夸赞他的厨艺,事实上它也确实值得我夸赞,因为美味来自老王的真情奉献。
唯一叫我难过的是老王越来越憔悴,他的眼睛总是没有光彩,严重的
黑眼圈,厚重的眼袋,他一连好几天都不打理胡子,以至于看上去真的像个狱犯。
中午过后,主治医生进来询问了一些我的体征情况,他问,我答,他飞快地在纸上做着记录。之后他通知我已经没什么大碍,随时可以出院,并嘱咐我生命是可贵的,失去了就永远失去了。
他走后,我立即要老王办理出院手续,对于这个地方,我连一分钟都不想待下去。老王没有异议,他还夸我气色确实不错。
办理完手续我们一起去等公交,附二医院门口的公交站台永远都是磨肩擦踵的场面,好像大家都在生病。
我们坐10路可以直达,可是车子明明过来了,老王却向后退去。我猜不懂这是为什么,只看到他脸色难看极了,就像是城墙倒影在水里的颜色,绿绿的,又青青的,那颜色总能让我心寒。
他拿着饭盒水果之类的行李靠在站台背面,又抽出(言情小说网:www.⑥⁹⑥⁹xs.Cc)一根烟缓缓点上。我走过去,从他手里接过行李,我问:“老王,刚才车子来了为什么不上?可以直达,你知道的。”
“等下一辆吧。”
“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他停顿了一下,把剩余的半根烟踩在脚下,“我不知道怎么跟你说。”
“你说吧。没事。”
“前妻搬进去了。”
“什么?她这是为什么啊?”
“她要求我做财产公布,我没有,她就搬进去了。”
“但这跟你回家有什么关系?你们还没办离婚,那是你家,你随时可以回去。”我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后来又大声吼叫:“老王,你别担心,我不跟你去就是了。放心吧,我没有情绪,这件事我能接受,我不怪你。”
“光宇,跟你没关系。问题是我也没法回去。”
“那你这几天住哪?”我问。
“我在朋友之前的公寓住着。”
“她凭什么不让你回去。”
“光宇,不是她不让我回去。是我自己不想回去。她要自己应得的财产,给她就是了。那房子对她来说够了。”
“可是……可是……”我没法往下说,我觉得老王比我委屈。“不会这么简单吧?为了一座房子?”我试着问。
“你猜对了。她现在总会说一些刺耳的话,有时候还会连累到你。这是我无法接受的。所以,所以我搬出去了。”
“可是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你可以跟我住。”
“你昏睡了两天,我怎么告诉你。”
“两天?”我很吃惊。两天时间发生了这么多事,老王被控诉要进监狱,他前妻霸占他的房子,这简直就是晴天霹雳。
“走吧,去我那吧。比不上你那边舒适温馨有意境,但好歹是个容身的地方。”
“我不去了。”他淡淡地说。
我听到后竟然觉得特别撕心裂肺。“为什么?”
“我知道那是校长给你租的房子。再说,再说过不了几天,我就得去看守所接受改造去了,我不想让你觉得……”他没有说完,我也始终没懂他会说什么。
我想了想又回复他:“老王,今天你必须跟我去。”这一刻,我的心像一块金刚石,它坚
硬得让我觉得它已不属于我。
他没有表态,依旧低头。
我不管了,我不管周围人的议论了,我拉起他,走到马路边上,拦了一辆出租车,直接奔赴我的地方。
“你刚才疯了?那么多人!”上车后他朝我咆哮。
“我不怕别人看。”
“我怕。我最怕别人看我笑话。”
笑话?老王说这是笑话。我也觉得可笑,因为我不觉得他们在看笑话,我拉着我喜欢的人的手本身就没什么可笑的。不过我没有跟老王继续争论下去。他既然觉得是笑话,我又何必再让他不舒服。
一路上我们没有再说一句话。他一直望着窗外,而我一直望着他。快到地方时,司机看着后视镜问我们:“停在哪?”
“靠马路就行。”我回答。
付了车费,我们步入小区。这是老王第一次来我这里,我觉得欣喜万分。到家的时候,他突然像个孩子一样无助地哭了起来。他蹲在门后,抱着头,肩膀剧烈发抖。我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于是赶紧将行李放在桌子上。
“老王,快起来。”我使劲拉他,毫无效果。“老王,别这样。都到家了,已经到家了。你这样我也难过。”
“为什么……这是为什么?”他声嘶力竭。
我也在想这是为什么?我也想回答这是为什么,可我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后来我想过,老王可能是因为自己是无而被社会抛弃才痛苦不堪,又可能是因为他最近祸不单行导致他
精神崩溃。只是无论是那种可能,我都没有信心安慰他,因为我跟他连在一起,他遇到了什么,我也就遇到什么,只是我不能陪着他一同发泄,我们之间需要一个人故作坚强。老王崩盘了,我得变成一块巨大的海绵,从而让他四分五裂的时候不会被坚
硬磕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