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昔艾毫不迟疑直闯林老太家，只见一株摆在门边来不及凋谢的桃花被人
硬生生连根拔起推倒在地，客厅仿佛经历过一场暴风洗劫，一片狼藉。
老人家一脸愁容呆坐一角，仿佛早有预感家里要出大事，贝贝看到江昔艾来，泪眼汪汪的走过来，救助的说：“贝贝不要住在这里了。”
江昔艾紧紧拥抱她。
林太老似乎很清楚事情的缘由，没有太大的惊恐，她垂头丧气的对江昔艾说：“那个不长进的东西，你说他妈生他来做什么呢？不务正业就算了，还好赌成性，累人累物，迟早要把她妹妹给害死。跟那些地下钱庄借钱，都不想想后果，借钱容易还钱难，以为不用抵押金就可以一借再借，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便宜的事？”
江昔艾单刀直入的问：“欠下多少？”
林老太摇头。不晓得是不愿透露还是不知内情，只见她忧虑的望向身旁矮柜上一张白纸。
江昔艾发现到纸上有一串写得特大的手机号码，必定是债主所留下，她快速把它们记在脑海里。
她找了一个借口，匆匆回到旧居，门一关就把电话拨过去。
接起的是一把粗壮的男声，劈头就问：“你是贝棠心？终于肯出现了？”
江昔艾不答反问：“到底欠你们多少？”
“不是说过了？两百万！再不还钱，以后就不只这个数目！”
两百万？两百万究竟是什么概念？江昔艾根本无法思考，她壮着胆，声音还是不由自主的颤抖：“就任你们口头说？有什么证据？”
“当然有借据，行有行规，我们出来混了这么多年，给了他方便，今天就逃的鬼影都不见！废话少说了，你什么时候还钱？”
江昔艾说：“这不是一笔小数目。”
对方显然经常向贝棠心催债，忍耐力已到了极限：“贝棠心，别以为你不怕死就可以不还钱。别说我不提醒你，你这样做以后只有很多麻烦，不要怪我们不客气，你哥哥的性命首先不保，然后就是你！”言语中尽是威逼和恐吓。
电话挂了。
江昔艾愣了很久很久。
等她恢复了常态，马上给贝棠心打电话。事实上贝棠心早就从林老太那里接到通知从公司飞赶回来。
这样一个残酷又不堪的烂摊子，几乎彻底摧毁了贝棠心所有的意志，这一天的到来，其实早在她预期中。
贝棠心神态呆滞，久久回不过神来，一直到江昔艾返回，贝贝求助的摇晃着她，她才突然反应过来。
贝棠心霍地站起来说：“外婆，立刻搬，今晚就搬家！”
林老太看着她，布满皱纹的脸越发愁眉不展。
“棠心．．．。”江昔艾注视着她，觉得这不是妥善解决事情的办法。
贝棠心回头瞄一眼墙上自己那被喷得像鬼画符的名字冷笑起来：“这是法制社会，我就不信他们能把我怎么样。”
“可是棠心，欠债还钱是天经地义的事，你逃到那里一样要还，他们不会放过你的。”
贝棠心愤慨的说：“命就有，钱没有，穷的人什么都不会，最会的就是耍赖。”
“他们是无赖，他们不讲法律，要真的有法律，这种借贷早就得到法律保障，你哥哥根本不可能借得了那么多钱。”
林老太突然流泪满面，深深慨叹：“祸福无门，唯人自召啊。”
江昔艾沉重的说：“棠心，我们还是想想办法吧。”
“怎么想？打劫银行吗？”贝棠心跌坐凳子，一把揪住自己的头发，烦到极点。
只听得林老太深深叹息：“把我的棺材本拿出来，也就只得那区区五六万元，怎么够？”
贝棠心抬起头，看着林老太，眼神空洞：“外婆你就别想了，你那一点积蓄，连做个小生意都不够，留着自己用吧，我们有再多的钱丢出去就等于去填大海，根本无济于事。”
大家各自沉默，正一愁莫展，贝贝抱个小扑满出来，说要打破了把钱取出救济。
众人苦笑。
贝棠心把她搂在怀里。贝贝又哀求：“姑姑，贝贝不要住在这里了。”
现在她唯一担心的就是贝贝了。江昔艾蹲下来，伸手搂住贝贝，也搂住了贝棠心。
林老太看着小朋友，忍不住又叹息：“你
爸爸太没出息了，把你带到这个世界，有哪一天对你负责过，你可千万别遗传了他那些恶习，不求你出人头地，但至少也要做个普通的好人。”
以目前的情况来看，不得不暂时把外婆和贝贝接到新居去。偏偏林老太固执，任贝棠心费尽唇舌百般游说，仍然坚持不肯搬走。
她说：“我都在这里住一辈子了，半只脚已经在棺材里，我不搬走！那些人只要还有一点良心，也不会对付我一个老人。”
贝棠心无奈，转过脸看着江昔艾：“小艾，帮我替贝贝收拾一下东西，我想先把她带回去，不想她受到惊吓。”
江昔艾点点头，转身带着贝贝去了。
带贝贝回到新居，时间已经不早，她调好热水让小朋友洗澡，然后哄她上床睡觉。
时间来到十点，却还不见贝棠心回来，她打电话给她。
电话接起，贝棠心那头一片喧哗，歌乐震天，两个人完全听不到对方说话的声音。
贝棠心走出包厢外的走廊，说：“小艾，听到吗？听到吗？”就在这时，冷不防被一个男侍应撞上，托盘里的酒杯打翻了，她本能地叫了一声。
江昔艾一慌，大叫：“棠心！棠心！”
“没事，被水溅湿了衣服。”
江昔艾倒抽一口气。今晚的突发事件早把她的
精神弄得异常紧张，没有一刻不在胡思
乱想。电影看多了，那些大耳窿都是毫无血性的，要真的被触怒了，后果不堪设想。
她忧心的问：“你在哪里？”
贝棠心到了女厕，扭开水龙头，在汩汩的水声中，她平静的说：“小艾，你跟贝贝先睡吧，别等我了，我和公司同事有个应酬。”
“早点回来。”江昔艾嘱咐她。
“嗯，我会的，你睡吧。”
“路上小心。晚安。”
“小艾…。”
“嗯？”
“我爱你…。”
贝棠心说完即挂电，江昔艾出神的看着手机。
贝棠心洗了一把脸，望着镜中逐渐被不堪的生活摧残得几乎失去锐气和灵气的自己，身心再疲惫又如何？除非呼吸终止，两脚一直，否则不得不死撑。她沉沉的吁出一口气。
江昔艾躺在床，呼吸困难，胸口仿佛被一块大石压住。向来轻易入睡的她，此刻望着麻
黑的四周，经历了人生中的第一次失眠，太难受了。
没得选择了，脑海里唯一想到的人就是官巽风！除了他还是他！
现在只有他才能帮忙解决这庞大债务的难题。
江昔艾已经顾不上矜持尊严和面子。翌日一大早，在官巽风繁忙的一刻，她把电话打到官氏企业去。
是女秘书南施接的电话，她说：“抱歉，官先生正在会客室。”
“麻烦你转告，江昔艾找，希望他能尽快复电。”说了觉得自己似乎不太礼貌，只好又说：“我想见官生一面，不知道能不能预约？”
南施不是不知道江昔艾在老板心中的地位，可是那一刻她还是秉公办事，尽显露出商场上的铁面无私：“今天是不能了，官先生的行程已满，而且立刻要外出。”
江昔艾无奈的请求：“麻烦你留个口讯。”
“好的。”
好事多磨，一个白昼就快过去，并没有官巽风的消息。
简直就是天大的惩罚！
官巽风一直以来就像风一样无所不在，现在她需要他了，迫切的需要，他却迟迟不出现！江昔艾第一次等一个人等得如此焦虑不安，甚至茶饭不思。
下午四点钟，她倚在办公室的窗前，拉下百叶窗，出神的望着街道上的车水马龙。
手机突然打破沉寂震动起来，她很快接听。
官巽风不知道身在何处，信号不好，老半天无法听到她这头的讯息。
江昔艾焦虑的叫起来：“风，你是不是风？”
官巽风一听到这名字，整颗心顿时溶化，他很温柔又清楚的说：“小艾，我在这里。”
江昔艾松了一口气，幸好他还活着，没有在人间蒸发。
他是她在汪洋中唯一可抓住的浮漂，是唯一可把贝棠心安全送上岸的救生圈。选择起来，江昔艾宁可欠他一辈子，也好过让贝棠心欠下高利贷，把性命的安全摆在风口浪尖上。
可是，要怎么开口呢？
“你找我一定有重要事。”官巽风很聪明。
江昔艾心急如焚：“是的，我需要你的帮忙，我现在能不能直接说出来？”
官巽风对江昔艾的兴趣更浓烈了，他笑了起来，温柔的说：“你慢慢说，我能怎么帮你？你需要什么？”
江昔艾吸了一口气：“我需要钱。”
官巽风完全不觉得诧异，江昔艾的言行举止对他从来都是一个谜。他瞪着眼，笑了起来，下意识瞄瞄车上一个别致挂历。距离四月一愚人节还有一段日子，江昔艾应该不是在跟他开玩笑。
江昔艾发现他好半天不作声，以为自己吓着了他，她骑虎难下，万分懊恼：“我不是在开玩笑。”
官巽风正襟危坐：“小艾，我一定帮你。”
江昔艾稍微松了一口气。
把一切豁出去以后，她变得万分难为情，虽然开口并没有一开始想象中的难。
官巽风似乎很忙，他的电话有另一条线接入，他让江昔艾稍等片刻。过了好一会，他的声音回来了，他说：“小艾，今晚到皇朝酒店会个面，好吗？”
“皇朝酒店？”江昔艾只想进一步确认地点。
“101号房是我专用的套房，今晚七点半，我在那里等你。”
江昔艾怎能说不呢？她早已有心理准备，有求于人岂能不付出代价？她不惜付出任何代价，这是别无选择。
到了家，贝棠心早已接贝贝先回到。
贝贝在露台以驱逐麻雀为乐，贝棠心就坐在客厅电脑前，一手握着鼠标，一手夹着香烟，斜晖落在她身后，在那一道光圈里，尘埃和烟雾弥漫。
江昔艾匆匆做好晚餐，跟贝棠心和贝贝吃过。她编了个谎言，说今晚报社有个同事生日，在家里设了个生日宴会，马上得赶去参加。
贝棠心也不疑有他，她牵住她的手，陪她散步到路口。
太阳西沉了，夜幕即将垂落。
来到林间的石子路上，江昔艾突然停下脚步，她侧过脸看着贝棠心，用手指在她的眼袋下抚摩着，心痛的说：“今晚早点睡吧。”
贝棠心微笑，握下江昔艾的手，放在自己腰间，搂住她继续前进。
江昔艾趋前去抱抱贝棠心，仿佛自己这一走是回不来了似的，她有些伤感的说：“棠心，在这个世界上，我最爱你，无论发生什么事，我最爱的只有你…。”
贝棠心看着她：“今天怎么了？怪怪的。”
江昔艾微笑摇头。
她跟贝棠心挥手告别，上了计程车，来到皇朝酒店。
美轮美奂的五星级酒店。
江昔艾突然觉得浑身有种说不出的不自在，是难堪，是寒怆，是卑微，是渺小。
她垂着头，突然发现自己衣着端庄，却很不搭调的衬了双平底凉鞋，出门前竟然太糊涂，选择不当。
那一刻，她觉得非常窘迫，却无处可逃。
有个面善的女人从大堂的另一端走过来，是官巽风的女秘书，江昔艾还认得她。
她有些尴尬的停住脚步。
“江小姐，你好。”南施对她点个头，下意识打量她。
“你好。”江昔艾对她微笑。
“我们刚刚开完会，官先生让我领你上去。”
这是心照不宣吗？老板的私人约会，在这么大的酒店内进行，还得靠人传递消息和带领。
101号房门打开，官巽风早在里面，背着门口，对着窗户，手握手机，似乎有很重要的事要谈妥。看到江昔艾来了，随即把手机搁在茶几上，慢慢向她走过去，南施缓缓退出。
一段日子不见，江昔艾发现他清减不少，一套深色西装依然让他看起来端正而严肃，倒是脸上的镜框较过去看起来鲜明夺目。
他亲切的微笑：“小艾，你来了。”
江昔艾点点头。
在官巽风面前，她从来没有感受过像这一刻般的不自然。尽管如此，她没有退缩的念头。
他们对视着，江昔艾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眼神变得有些复杂。
一道深似海洋的距离。
官巽风凝望着她，问：“我让你来这里，你有很多想法？”
江昔艾摇头：“我的脑袋是空白的。”
“空白的？”官巽风不明白。
“我什么都想不出来，不能想，不敢想，就等你来填充，你想怎样就怎样…。”
官巽风有点痛苦，皱眉一紧，张口结舌，良久他说：“你没有把我当朋友。”
江昔艾沉默。
官巽风叹息：“你的眼神告诉我，你有很多想法，所以，我宁愿你发一场脾气。”
“为什么？”江昔艾睁着双眼，满脸的迷惑。
官巽风领着她在客厅沙发坐下，倒了两杯红酒，递给江昔艾一杯。
江昔艾把酒杯夹在指缝间，看着杯中物：“我不明白为什么我要借钱，还要发脾气，这不合逻辑。”
官巽风说：“小艾，我知道你是逼不得已的，要不然以你的性格你不会来找我，你是为他而来的。”
江昔艾很吃惊，他好像能看透她似的，她突然觉得自己像个透明人，一时无所遁形，说不出话来。
官巽风说：“我真的很羡慕他，我知道这笔钱对你们很重要，我更知道他对你很重要。”
江昔艾沉默，犹自盯着杯中物出了神。
“小艾，有些人很有钱，但他们也很穷，他们穷得只剩下一样东西，你知道那是什么？”
江昔艾抬起（言情小说网：www.♋♋xs.cc）头看着官巽风，她摇摇头：“是什么？”
“他们穷得只剩下了钱。”
江昔艾突然苦笑。
她不懂，她还没有活到那个境界，她也不是那个层次里的人。她只知道，她和贝棠心是真实意义上的贫穷，她们穷到无法还债，她们也会因此而失去安宁日子，甚至连活下去的意志也会失去。
官巽风接着说：“但是你们拥有一份真情，可以为对方牺牲自己，你们是富有的。”
江昔艾把酒一口气灌下，很苦涩，肠道像有火在急促燃烧。
她不知道自己要怎样牺牲，是时候牺牲了吗？仿佛她只需要坐在这里任这个男人摆布，然后换取自己所要的东西就好了。到了这一刻，她才意识到，原来自己根本就不认识男人，她嘲笑自己既天真又幼稚，嘲笑自己缺乏人生经验。
也许所有的男人都跟官巽风一样，一开始表现得多么君子，最后揭开面具也只有一个示人的真面目。他们不过如此！
江昔艾突然百感交集，悲伤的流下泪来。
官巽风一愣，他知道她误会了，随即给她递上自己的手帕。江昔艾把手帕捏在手里，然后放到一边，不肯用。
从头到尾，这是个天大的误会！前路明明已受阻，老天偏偏还要给他们这样的一个考验和试探，官巽风不能不叹息。
电话响起，他起身去接。
江昔艾一动也不动的坐在原位，直到身体麻痹。
她知道官巽风是在百忙中腾出时间来接待她，他整夜都在手机中度过。
夜深了，官巽风一直留在客厅，似乎在用电话解决着一件非常棘手的事。
江昔艾倚在窗前，看着夜的城市，她又到床上坐，看着表针不停的跳动。到底一夜不眠，加上白天的折腾，最后她不堪身体的疲累，竟然倒头就睡着了。
等到她睁开眼睛，大吃一惊，天竟然亮了！晨光透过没有掩上的窗帘照
射在她身上。
身上盖着厚厚的被单，空凋设在适中的温度，呼吸舒畅，很温暖的一觉。
官巽风呢？他在哪里？她跳了起来。
客厅没有人影，依稀是上一刻，她还看见他的背影，隐隐约约的，她还听到他清脆说话的声音。
有人按门铃，酒店服务生送来一份
精致的早餐。
江昔艾回头发现一张支票压在床头柜她的包底下，是张空白没有填上数字的支票，右下角只有官巽风的签名。
离开了皇朝，走在通往车站的行人道上，她拨打官巽风的手机。
官巽风很快接听：“小艾…。”
江昔艾一时语塞，然后她无限感激的说：“谢谢你，官生…。”
官巽风静了半晌，有点悲伤的说：“我又失去了名字。”
江昔艾困难的说：“谢谢你，风…。我欠你的…”
官巽风打断了她：“小艾，要把我当成朋友，对你真的那么难？”
江昔艾无言以对。
“我知道以后你不会把我当朋友了，我只是你一开始认识的官巽风。原来我真的一点希望都没有，你那么为他，我真的非常失落。”
江昔艾上了公车，坐在靠窗的位置上，只觉握住手机的手心里都是汗，她说不出话来。
官巽风沉重的叹息：“现在我连你这个朋友也失去了，我真的很穷，我穷得只剩下钱了。”
公车开动了，晨风扑面而来，江昔艾深深感触，泪落满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