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的一个小时,贝棠心已经抽去了一包烟,她看见自己吐出的最后一个烟圈袅袅上升,渐渐随着最后一抹颓败的斜晖被吞噬在
黑暗的巨喉中。
夜幕完全垂下的时候,她把烟灰缸里的烟蒂倒去,喝了一杯冰水,然后点燃了一个茶蜡放到江昔艾送的水晶蜡烛台上。很快,蜡炬就像被放大十倍的眼泪不断往下滴落,凝结在蜡烛台的底部。
她把蜡烛台带到房间,小心翼翼的放在地板上。摇曳的烛光把她的影子反映在墙,一种摇晃不安的悲伤和孤寂就那样逐渐被扩大,毫不留情的暴露在自己眼前。
她在床上躺下,侧过身,一动也不能动。那一夜,情绪明明像发涨的棉花重重压住了她,她却反常的一觉到天亮。
半个月后,贝棠心把最后的工资发给苏菲亚,她告诉她,以后她都无需再来了。
苏菲亚误以为自己被炒了,事实上,是手提包的合约期满,最后一批订单也终于完成,贝棠心没有再接到任何续约的要求。
她听说厂方已经有了自己的设计部,他们让自己的员工加入设计行列,甚至巧妙的抄袭她的设计概念,另外注册了一个叫Fealty的品牌,转而把产品投入越南以外更大的市场,试图鱼目混珠。切断外求的管道,只为了降低生产成本,贝棠心太明白自己身微力薄,凭着个人有限的能力永远无法和整个庞大的市场竞争和拔河。
这批设计工作帮她筹得几十万顺利还给了官巽风,也许已值得高兴,往后她只能另觅其它赚钱的途径。
飞奔的温经理一年前有了自己的安乐窝,最近房子装修完毕,他退去贝棠心的那间公寓。贝棠心由于经济拮据,无法缴付房贷,房子在短短的半年内被银行拍卖了去。
贝棠心辞去唱片公司的工作,她决定到英国去了。
在飞奔的时候,叶宁曾一度游说她和她一起到英国发展。三年前,他们一家人因为她
父亲在英国有着庞大的投资而顺利获得永久居留权。当时,贝棠心不愿意离开贝贝和江昔艾,所以不为所动。飞奔易主后,叶宁早已身在彼邦,和另外一个英国华侨创办了一家广告公司。现在她再度游说她过去,似乎在对了的时机。
&em(言情小说网:www.♋♋xs.ⓒⓒ)sp; 拿到签证的那一天,钱小柔刚好结束一段短途飞行从外地回来。
贝棠心正在收拾行李,她把要离开的事告诉她。
钱小柔比她想象中激动:“你要离开这里?为什么从来没有听你提过?”
“是临时做的决定,这是一个机会,我不想错过了。”
钱小柔固执的说:“你以为我会让你走?我不让你走!”
地板上放着一个很大的皮箱子,贝棠心把几件最近才添置的寒衣叠在最底层,她又把一个组装而成的木书架拆卸,准备带到母亲那里。
“FEARLESS还有其他的机会,你真的愿意就这样放弃吗?你辛辛苦苦闯出来的事业,你真的就这样放弃?”
贝棠心只是平淡的说:“小柔,不要这样,我们面对现实吧,FEARLESS不能成为长期的饭碗。再多一个星期,我就要离开了。”
钱小柔冷冷的盯着她,那目光仿佛都长满了刺:“你靠我来戒了你爱的人?现在她结婚了,你就离开我?”
贝棠心停下手上的动作,她沮丧的看着她:“我知道你是故意的来曲解我,你知道我不靠你,我靠的是自己。你也明知道我说那么多次要搬走最后还是留下来的原因。这些我们都很清楚,我们有过共识的。当然,如果你愿意把我当朋友我会很高兴。你帮了我,我很感激你,合作做事,你不是没有好处的。”
“我的好处统统给你,我知道你需要钱,我半分都不要,我只要你留下来。”她叫起来。
贝棠心忍不住哀求:“请你不要这样!”
钱小柔声泪俱下:“难道你就不能爱我?为什么都那么久了,你还是不能爱我?”
贝棠心不知道该说什么,她负气的把行李箱关上。所有她能说和该说的她都说了。无法爱上一个人对她来说也是痛苦的事,这种痛苦长年累月的纠缠着她不放。
“爱一个人不是这样的。”贝棠心苦恼的说。
钱小柔挑衅的问:“爱一个不是这样那是怎样?难道要像你这样,把爱的人放走?我和你不一样,我要抓在手里,我不放你走!”
“抓在手里有用吗?你很快就会知道,什么人会得到幸福,什么人永远得不到。”
“什么人会得到幸福了?”
“反正不会是你和我这一对。”
钱小柔故态复萌,她又开始发疯,她再一次把家里的东西都摔到贝棠心身上。这一次,无论轻的重的,全都被她当成了出气筒,无一不是毫不留情的往贝棠心身上送过去。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爱了?一个口口声声说爱她的女人此刻正对她展开施暴,这也叫爱?
贝棠心苦笑,她让她尽情的发泄,被摔痛了还是哑忍。
终于,贝棠心被一个
硬邦邦的物件摔中了头部,她才忍不住冲过去,抓住她的手,气愤的说:“给别人一条生路,等于给自己一条生路,现在我没有不快乐,我活得很坦然,这些你不能体会,因为你不是那个层次的人!”
钱小柔挣脱她,她蛮横无理的大叫:“无论如何我都不让你走,我不让你离开我,我说过,没有你,我会死!我会死的!”
贝棠心觉得这个女人越发的不可理喻,她放开她,气恼的走到床上坐。
“没有人是没有谁会死的,我也失去了爱的人,但我不会死,不想死,她也不会死,我们都会好好的,而且一定要好给对方看,生命中还有更重要的事等我们去做。”
钱小柔只抓住贝棠心话里的要害去攻击她:“你失去她,是你自己放弃的,是你自甘作贱。”
“你就是这样,你的
嘴巴说不出一句好话!你知道为什么有些人有人爱,有些人不被人爱?你的爱太自私,太野蛮,你以为自己爱谁,谁就该当你的囚犯?”
“你觉得你爱我,可是在我看来,那不是爱,而是一种囚禁,你让你爱的人坐你的牢,你用各种手段都只为了满足自己的欲求,想尽办法让我成为你的。小艾即使不再属于我,她在我心里的地位还是一如从前。”
“难道你今天还爱她?”钱小柔露出满脸的不甘心。
贝棠心拖着行李走出客厅,她受够了,无法继续忍受这样的囚禁和折磨。
“你敢走,我死给你看!”钱小柔在她身后咆哮。
贝棠心觉得生气:“你又在威胁我?”
“如果威胁能让你留在我身边,我就威胁你!我威胁你怎么样了?”
贝棠心对她深深的绝望:“我们活着该为自己负责,我无法控制你的生命,也无法改变你的想法,但请你爱惜自己。”
那晚贝棠心气愤的不想回去,她在《老树》呆到半夜。这一次,她不再喝酒,她喝着不加糖的苦咖啡,听了整夜菲律宾乐队的怀旧演唱。一直到凌晨,她才到她母亲家去敲门和留宿。
本以为无风无浪过了一夜,第二天就会相安无事,她做梦也想不到,昨天下午和钱小柔不愉快的交会,竟然成了永诀!
事情发生在官俊旻出世后第二个星期的破晓时分,江昔艾在睡梦中接到林裴裴打来的电话。
林裴裴在电话里哭得一抽一搭,几乎说不出话来。
“裴裴…怎么了?你没事吧?”这样的电话让江昔艾的心跳莫名加速。
林裴裴哭得越发厉害,她断断续续的说:“小艾,小柔没有了!她死了!”
江昔艾震惊:“为什么?发生了什么事?”
“小柔…自杀死了。”林裴裴重复的说。
江昔艾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她重复的问:“为什么?为什么?棠心呢?她现在怎么样了?”
林裴裴呜咽:“我不知道她怎么样了,我是刚刚接到小柔姐姐的电话,以前她知道我们感情好,她也想知道为什么的。我现在在路上,正赶着过去她们那里。”
江昔艾整个人呆住了,手机滑跌在床。官巽风已经被吵醒,他听到一些对话,不安的问:“棠心出了事?她怎么了?”
“小柔在家里自杀死了,我要去一趟,我要去看棠心!”她转身抱了一团衣服冲进浴室。”
官巽风觉得事关重大,也没有怠慢,他掀被下床,二话不说地让司机立刻把车开过来,再把只有半个月大的官俊旻交待给保姆看顾。
江昔艾换好衣服走出来的时候,官巽风一边更衣一边说:“我陪你去。”
江昔艾心急如焚,她把自己正在坐月子的事忘得一干二净,官巽风回头给她准备了一件寒衣,在车内让她穿上。
天还来不及亮,大地还笼罩在一片白茫茫的晨雾里。
两个人赶到了现场,只见救护车和警车都停泊在门口。警方正向在场的人录取口供。钱小柔身上已经被一块白布遮盖着,她的母亲哭得死去活来,家属那边的人或坐或站,挤满了整个客厅,气氛悲哀沉郁,大家都哭作一团。
钱小柔是吸入过量的煤气致命,经过漫漫长夜,被发现时为时已晚。虽然现场门窗全被打开,空气中还隐约弥留着煤气的味道。
林裴裴哀伤的靠在窗台上,贝棠心木无表情的枯坐角落,她痛苦的低着头,脸上没有泪,也没有留意任何一个人。
江昔艾第一时间向贝棠心奔过去。
看见江昔艾的一刻,贝棠心的情绪变得有些激动,她抓住她的双臂,扑进她的怀里。
贝棠心并没有哭,她只是需要一个投靠的怀抱,没有人的怀抱能让她安心投靠,除了江昔艾的。反而是江昔艾觉得鼻头酸楚,胸口堵塞,眼泪就如泉涌出。
贝棠心在她耳边说:“小艾,你说为什么这样的事要发生在我身上?她告诉我她要死给我看的,她竟然真的死给我看。为什么她要用这种方式来对自己?我没想到她对自己那么残忍…。”贝棠心的眼泪终于还是掉了下来,江昔艾设法安慰她。
那个上午,没有一个人不是把自己浸泡在一团悲伤
阴郁的氛围中。江昔艾让官巽风先自行离开,她要和林裴裴留下来陪着贝棠心,她们三个人要陪钱小柔走完人生的最后一程。
这场痴情劫发生得太过惊天动魄,除了贝棠心、江昔艾和林裴裴,没有其他人知道事情的真相。
葬礼在隔天中午以基督教仪式举行。
火葬的一刻,林裴裴哭得异常悲恸。江昔艾和贝棠心分别在她左右搀扶着不让她过于激动。
尘归尘,土归土,一炬火就把小柔彻底带走,江昔艾到了这时候才深深意识到,原来真正爱着钱小柔的,不是贝棠心,而是林裴裴。
回到那个破碎的伤心地,已经是日落黄昏,贝棠心在收拾的时候才把即将离开的事告诉江昔艾。
“英国?”江昔艾怔怔的看着她,她想证实自己有没有听错。
贝棠心点点头:“嗯,英国。”
英国对江昔艾来说,是另外一个世界,太遥远了,她从来没想过贝棠心要飞到那么远的国度去,她甚至没有想过她们要在两个不同的天空底下生活,她万般舍不得她。
贝棠心不希望气氛太伤感,她故作轻松的说:“我要去赚英镑啊,一兑五呀,我在那里浸五年,相等于这里的廿五年,你知道我最爱钱了,别忘了我还欠你钱,我去那里至少可以少奋斗好些年。”
江昔艾有些忧伤的问:“你还会回来吗?”
贝棠心笑了:“当然会,这里是我的国土,我也想顺便到那里考察环境,也许来年,我就可以把贝贝接过去,英国是个重视教育的国家,如果能把贝贝送过去接受教育就好了。”
一直以来,她都希望贝棠心能如愿以偿的得到一切她所要的。也许离开对她是最好的选择,只要她能实践自己的理想,她都由衷的祝福她。
受委托的一辆搬运车这时候已经停在门口,两个工人来来回回地把贝棠心的家当搬上车去。她准备先到她母亲那儿住上几天。
贝棠心离国的这一天,江昔艾亲自开车送她到机场。她让闹钟在凌晨三点钟把自己叫醒。
昨夜的一场雨把清晨的公路洗涤得特别明净。
道路上车辆稀疏,行人道上更是人影凋零,黄色的路灯透过档风镜落在两个沉默的人身上。
江昔艾专心的开着车,贝棠心就靠在车窗上,空气里充满了离别的愁绪。
天虽未破晓,机场倒已经有些拥挤。
贝棠心办理好登机手续后,她们在一间看得到飞机起落的STARBUCKS坐下来。
江昔艾一直不怎么说话,她把自己裹在一件厚重的丝绒外套里,不时的看着自己的手指出神。桌上的咖啡早就凉了,她却半口也不沾。
本来,她以为自己可以很从容的面对贝棠心的离去,她更在获知贝棠心和钱小柔的关系后努力的伪装自己,可是,就在贝棠心握住她的手的一刻,她才意识到,自己根本没有想象中的坚强。
多久了,江昔艾没有再接触过贝棠心那细致温暖如艺术家的手,她感觉到那只手传递过来的信息,依然深情如昨。
江昔艾再也控制不住的泪如雨下,她甚至不敢侧过脸去面对贝棠心。压抑了那么久,情绪终于在这一刻缺堤,她觉得非常无能为力。除了豁出去大哭一场,她还能怎么样呢?因为一切都发生得太迟太迟。
贝棠心看着她,心痛的说:“小艾,别哭...。”
贝棠心不说这话还好,一说了江昔艾更是无法抑制住自己的眼泪。
贝棠心用半边身子围着她,她握紧了她的手,说:“我走了以后,你要过得好好的。”
江昔艾却流着泪问她:“我只想知道,你怪过我吗?”
贝棠心明白她的意思,她摇头说:“从来都没有。不要怪自己,就算你不选择他,我的决定依然不会改变。你明白吗,我迟早都要离开这里。我不甘心自己只能这样,就算到了英国没能闯出什么名堂,三十五岁之前,我也要赚到人生的第一桶金!”
江昔艾根本管不住自己的情绪,仿佛只有哭泣才能让她找到出口。贝棠心也不去阻止她,她任由她哭了一会子。
没等咖啡喝完,她们便离开机场大堂,到外面停车场附近的一座小公园散步。东方露出了一抹浅淡的红晕,江昔艾从没见过那么忧伤的旭日,它在见证一场忧伤的离别。
“可惜还没有机会看到官小旻同学。”贝棠心突然有些遗憾的说。
“将来一定有机会看到的。”
贝棠心怂恿她:“不如你形容一下他的样子。”
江昔艾到底当了妈妈,提起了小朋友,她露出了笑意,暂时忘了眼前的伤感:“他的两只耳朵很大,就像米奇老鼠,鼻子和耳朵比起来,却又嫌小了点,有点小气。”
贝棠心笑了:“你把自己的儿子形容得好丑。”
江昔艾这才想到打开自己的皮包让贝棠心看一帧夹在里头官俊旻的独照。
江昔艾也太谦虚了,贝棠心发现小朋友长得轮廓分明,灵巧神气。她仿佛可预见长大成人后的他,那将会是第二个官巽风!
贝棠心端详着照片,得到了一个结论:“官小旻同学不像你,他像他
爸爸。”
江昔艾有点不服气:“他有酒窝,他的酒窝是遗传我的。”
这样走着聊着才没一会,分手的时间就到了,贝棠心是时候要进去了。
她们在离境室的门口深深的拥抱住对方。
江昔艾以为自己上一刻哭过就不会再哭了,可是,不争气的眼泪还是不受控制的往下滑落。
贝棠心的眼睛也红了,她抬起了衣袖,给江昔艾擦去眼泪,一边说:“别难过,是谁说过,离别都只为了再相聚…。”
话虽这么说,她的声音还是禁不住在颤抖。她把手上一直拎着一个纸袋交给江昔艾:“这是给你的。”
江昔艾才接过那个纸袋,贝棠心就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走向离境室深处。
看着贝棠心渐渐消失在眼前,江昔艾却早已哭成了泪人。她的意志全盘崩溃,泉涌的泪水几乎淹没了她。
躺在纸袋里的,是一个FEARLESS手提包。
江昔艾并不知道,这是贝棠心当天在她离开后,用尽所有对她的思念和祝福,一针一线缝制而成,是世界上绝无仅有的手提包!
她抚摸着那只用粗线勾勒出来的
黑猫图案,禁不住回忆起所有的前程往事。
贝棠心还把自己的小学纪念册放在包包里头。
江昔艾回到车上,把纪念册取出,从头到尾,仔细看了一遍。时光匆匆,原来那已经是十七年前留下来的印记。
她知道,贝棠心是要她替她保管着这本纪念册。她没有对她小时候的记忆,现在她想告诉她,从今以后,她都不会再忘记她。她的记忆会一直保留在她这里,在彼此的心里。
隔了一天的凌晨时分,江昔艾接到贝棠心的简讯,她简单的告诉她,她已经平安的抵达英国了。
接到贝棠心的电邮,是一个星期以后的事:
[小艾,
英国现在是冬天了,昨天葛拉斯哥下了第一场雪。
这里的冬天比我想象中还要冷一些,也比我想象中还需要适应一些。也许是气候的关系,每个人看上去好像都特别悠闲和慵懒的。
这是苏格兰最大城市,英国第三大城市,人口不超过两百万。在这里,只有很少很少的华人,所以华人只要见到华人,感觉分外的亲切。
以前我和叶宁在一起谈的不外都是公事,没想到现在我们不但当回了工作伙伴,同时还同住一个屋檐下。
你知道我们的那间广告公司叫什么名字吗?————“杀破狼”!
这个中文名字是后来才取的,因为在紫微斗数的命盘上,叶宁坐命七杀,我坐命破军,另一个人坐命贪狼。原来,我们都是杀破狼格局的人,你说这名字是不是显得煞气腾腾?你说它会不会为我们赚大钱?
我们的左邻是一对加勒比海的夫妻,右舍就住着一个黑皮肤大眼睛的男人,据说是巴基斯坦人。
叶宁说,明天要出去堆一个两米高的雪人!
小艾,我们已经分隔在两个不同的国度了。
你好吗?你有停止流泪了吗?]
那晚,江昔艾终于可以安然的睡去。
官俊旻周岁的这一天,江昔艾刻意把他打扮得像个小绅士,她举着相机满屋追着他,只为了捕捉他活泼可爱的一面;她又设法让他安份地留在自己的怀里合照。她要通过网络把这些照片传送给贝棠心看。
那晚家里开了个小型的庆祝会。官巽风的兄弟和妯娌都到场了,江昔艾只邀请了林裴裴和一两个比较谈得来的老同事。
曲终人散后,江昔艾在深夜接到贝棠心的电邮:
[小艾,
今天是官小旻同学的一岁诞辰吧?他的耳朵有没有越长越大了?
我买了一对泰迪熊要送给这位素未谋面的小同学。这里到处都可以看到可爱的泰迪熊。将来有一天,也许我还可以告诉他关于泰迪的故事。只是,男孩究竟抱不抱泰迪娃娃呢?
最近在这里的多间私立学校走了好几趟,我想明年就可以把贝贝接过来了。而再过三年,如果一切顺利的话,我就可以申请永久居留权了。
你知道那天在从葛拉斯哥到伦敦的火车上我遇到了谁吗?是陈青蒿!我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他。原来他在伦敦电视台做幕后的工作。他比以前更帅了,可惜我一点也没再心动。
夏天来了,夏天让我想起了在故乡的你…
多么快,在两个不同时差、不同气候、不同语言和文化的天空底下,我们各自度过了一年的时光。]
两年后,江昔艾辞去了天岚企业的行政工作。这么一来,她比以往有更充裕时间做自己想做的事————她到孤儿院和老人院当义工,更加入了慈济的志愿团体帮助社会上弱势的一群。
每每接触这一群人,江昔艾总是怀着感恩的心,她觉得自己比他们任何一位都幸运,她有一个爱她的丈夫,一个待她如己的朋友,她愿意把这些满满的爱和温情奉献给更多的人。
偶尔,她会带着官俊旻到贝棠心母亲家去玩。贝棠心的母亲难得也不嫌她烦。她还学会了搓一手麻将。陪着贝棠心的母亲打一个下午的麻将,绝对是一项考智力的活动。
贝贝飞快地长高和发育,两条腿似乎比贝棠心当年还长出许多。她开始变得矜持和害羞,她也开始有了自己的社交圈子。
林裴裴早已结束茶坊的生意,她和以前美容院的一个股东合资做起代理化妆品的生意来。一个月总有一个周末,她就要到江昔艾的家里泡功夫茶。可惜今时不同往日了,官俊旻经常在二人之间晃来荡去的捣
乱,害得她们不得不狼狈收场。
在夏末初秋的季节里,江昔艾在一个傍晚接获贝棠心的电邮:
[小艾,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想是来了这里之后,我已经摆脱了那个缠绕我很长时间的梦境————那个小小落寞和哭泣的你,已经完全不再是我的梦魇了,而小柔离开的
阴影和悲痛也渐渐的在我心里淡化。
现在的我才知道,昨天的自己有多偏执。
在那个是非纷扰,乌烟瘴气的环境里,我没有办法认识更多的自己,我也没办法认识到自己有多么的幸运,我的幸运就是遇到了你。
现在我离开了过去的环境,视野放大了,心灵开阔了,我觉得老天其实给了我很多,这个世界原来可以很美好。
遇到你,是无法预料的事;爱上你,却又是令人上瘾的事。所以,离开你才有那么多不为人知的内心挣扎和不舍。然而,它们却是催促我成长的一部分。
老天待我其实很好,因为它把最好的你给了我;老天待你也很好,因为它把最好的他给了你。你说人生哪能计算得那么清楚?加减乘除一番,谁说我们不是得到了最好的?
是的,我们都得到了最好的。
在这里,我发现每个人都是自由和幸福的,人本来就是自由的个体,谁都不该把谁占为己有,就像花草树木本来就该属于宇宙和大自然,这么一来,在爱的面前,我们都是自由的。
小艾,我知道我亏欠你太多,但能看到你过得幸福,我觉得心底的那份亏欠已经不再是亏欠,而是一种无法言语的安心和满足。
最好的爱情是拥有,无法拥有的时候,也不一定等于失去。爱不是占有了才叫获得,你相信吗,我从来没有觉得自己失去你。
那一年在机场和你告别,看见你哭,我的心很难过,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你。但你知道为什么我没有掉过一滴泪吗?不是因为我特别坚强,而是我知道,我们的感情已经得到升华了…。
江昔艾同学…]
就在这时候,江昔艾听到官俊旻在门外不停的用小手拍门,他用稚嫩的声音在叫她:“妈妈……妈妈。”
官巽风低声说:“不要打扰妈妈。”
官俊旻还在叫:“妈妈…。”
江昔艾擦去眼角的泪,赶紧去把门打开,只见官俊旻双手扶在门板上,小心翼翼的移动着脚步,他仰起小小的脸,用一种期求得到关注的眼神望着江昔艾。
官巽风欢快地把孩子高高抱起来,江昔艾马上把他接过去,温柔的抱在了怀里。
她抱着官俊旻坐在那张每次阅读贝棠心来信的旋转椅上,官俊旻伸出肥胖浑圆的小手胡
乱往桌上抓,竟抓住了放在键盘边贝棠心的那本纪念册。江昔艾一呆,马上谨慎的从他手中抽取了去。本以为这小家伙会趁机哭闹一番,但他没有,他转移了目标,抓住了一个比他的头还大的桌历,他用笨拙的手一个月份一个月份的往下翻着去。
江昔艾看着那个桌历,仿佛看见未来的日子正悠悠的向她飞跃而来。
她告诉自己,总有一天,她一定要飞到英国去探望贝棠心,她们可以坐上长途火车,一路的谈心,她要贝棠心带着她把英国的大小城市都游个遍…。
她知道,她们已经常驻彼此心间,任岁月流转,任物换星移,再也没有人能把彼此带走。那将会是一辈子的事。
(全文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