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一个中午,林裴裴到唱片公司找贝棠心。
她的办公室小的像个鸽子笼,门一关上,空调过分凝聚,冷得就像置身在冬季,一张堆满文件夹的桌子几乎占去二分一的空间,一边的百叶帘低垂紧闭着,外边的动静全看不见。
林裴裴把江昔艾和官巽风在一起的消息告诉贝棠心,不料却得不到预期中的反应,贝棠心根本无暇理会她,她忙着处理手上的工作,接了两三个电话后,来来回回办公室不下五六次。
再度回来,终于坐定,只是心平气和的把一个计算器拿在手里摆弄,问:“你就特地来告诉我这件事?”
林裴裴困惑的看着她:“我担心你久不问世事。”
贝棠心苦笑:“裴裴,你看到的,我很忙,我又不是躲在山里不食人间烟火。”
“你越来越不讨人喜欢了,多久没照镜子了?”
贝棠心面不改色的收拾桌面上
乱七八糟的文件:“那么讨厌的朋友,你怎么还来看她?”
林裴裴佯装听不见,她看一下手表,退开椅子站起来:“对着你说话,肚子饿得特别早,一起去吃午餐再谈?”
贝棠心没有异议,挽起手提袋跟林裴裴走。两个人步行到附近的一家中式饭馆。
两份午餐送上来,林裴裴突然深深叹息:“到今天我都不明白,小艾到底哪里比不上小柔?”
贝棠心呆了一下,低声说:“你一直不问这些问题,为什么今天要问?”
“忍不住。我都不去问小艾的,我怕她难受。”
贝棠心的胃口顿时受影响,“就不怕我难受?”
“是你放弃她的,难受(言情小说网:www. ㈥➒㈥➒xs.Cⓒ)的为什么要放弃?”
贝棠心低声哀求:“是朋友的话,不要我废唇舌去解释。”
“小贝,我越来越不认识你了,现在我觉得你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你只是不认识现实环境,每个人的际遇不一样,不要拿自己心中的尺来衡量别人。”
“你和小柔在一起就叫现实环境了?”林裴裴不屑又不解。
贝棠心平静的问她:“你哪一只眼睛看见我们在一起?”
林裴裴愕然的看着她,一时语塞。
“我是没有看到,可这是事实,不是吗?要不然为什么要放弃小艾?”
贝棠心苦笑:“你的眼睛是长在我床底下还是我家墙壁上?什么叫在一起?两个人一同进出叫在一起,一起工作吃饭作为伙伴也叫在一起,居住在同个屋檐下更叫在一起。不错我们是在一起,这种形式的在一起,不知道是不是你说的在一起?”
林裴裴没好气:“你别兜了,你们好上了,我说的就那种在一起。”
贝棠心平淡的说:“就算你看到,也不是你想象中的。”
林裴裴不由得叹息:“眼睛看到的如果还不是事实,什么才是事实?”
贝棠心斩钉截铁的说:“就算眼睛看到了,也不是事实。”
林裴裴困惑,她无法理解。
“人们就用他们自己的眼睛和角度去看这个世界好了,我为什么要解释?我又不去别人米缸舀米,我不欠任何人。”贝棠心停了一停,感觉自己说错什么,很快接着说:“当然,我亏欠了小艾,我还欠官巽风…。”
“无论怎么样都好,你至少要跟小艾解释。”
贝棠心黯然神伤,“不用了,她现在不是过得挺好的吗?你都说她和官巽风在一起了。”
林裴裴叹息:“我可以不知道真相,但小艾应该知道真相。”
“真相不重要,最后的结果才是重要的。”
林裴裴有点意兴阑珊。
一顿饭吃完,林裴裴才又说话:“我认真的问你,你爱过小艾吗?”
贝棠心久久不回答。
林裴裴故意说:“明白了,那就是没爱过。”
贝棠心才马上抢白:“谁说的?”
林裴裴看到端在她手上的杯子有点抖动。
“我爱她。可是这并不等于我会爱其它的女人,如果让我重新选择一次,我只希望自己和其他女人一样。我已经把真相告诉你了。”
林裴裴神色凝重,她慎重其事的问:“我问多一次,你和小柔真的没有在一起?”
“没有。”贝棠心坚决摇头。
“对小艾真的放手了?”
贝棠心迟疑半晌,点点头。
林裴裴一鼓作气的说:“好,我该说的,该问的都清楚了,我今天来不是单纯要告诉你小艾已经和官巽风在一起,而是要告诉你,她要结婚了,她要嫁给官巽风了!”
贝棠心怔怔的放下杯子。
林裴裴从手提包里取出一张象牙白中带着粉红色的结婚请柬放到贝棠心面前,她深深吸一口气说:“小艾原本是要亲手交给你的,是我说今天会来找你,就由我转交了。”
贝棠心出神的盯着那张结婚请柬,并没有接过去看,她的眼神渐渐黯了下去。
“太突然了,她和官巽风才一起多久呢。”林裴裴似乎很唏嘘。
贝棠心却说:“如果缘分天注定,这有多突然?”
“小艾很有诚意的希望我们出席她的婚礼。”
贝棠心抬起头,有点心不在焉:“嗯,知道了,那很好。”
林裴裴说:“也许这就是你要的结果。”
电话铃声响,打断了她们的对话,贝棠心马上恢复常态接起电话,是公司的人催她早点回去。她放下手机,回过神说,:“结婚有什么不好的,你不也结婚了吗?”
林裴裴负气:“这怎么一样?”
“殊途同归,没有什么不一样,也许哪一天,我也会结婚。小艾有个好归宿,是天经地义的事,她是应该过上好日子的人。”
“你未卜先知?知道那一定是好日子?我老妈常说,一个女人婚姻好不好,至少也要三十年后才来下定论,而且,你也别老是替别人决定幸与不幸。”
“就当我是在为自己的命运作主吧,难道我没有自主权?”
林裴裴讽刺她:“果然是个独立自主的现代女性。”
贝棠心平静的问:“她的婚礼筹备得怎么样了?”
“不知道。”林裴裴喝一口茶,问:“你真的一点感觉都没有?”
贝棠心的目光落在外面的行人:“我对结了婚的人不会再有幻想,这样一来我可以彻底死了心。”
“我无话可说了。”林裴裴站起来告辞。
诸不知那个下午对贝棠心来说特别难捱,她用了很多工作来麻醉自己,由始至终都没有打开江昔艾托林裴裴转交到手的请柬。
多么可笑,在一种自我保护的心理上,好像只要不打开,一切就等于没有发生一样。
原来,她还没有足够的心理准备去面对。
回到家,苏菲亚刚好收拾东西离开,贝棠心把门关上,乏力的靠在门上,也不去开灯。她怔怔的看着满桌子未完成的设计草图、未完成的手工样品,突然只觉得万念俱灰。
这就是她的生活,永远做不完的工作,马不停蹄的劳碌和忧伤。
天色渐渐像一块
黑布蒙下来,一场缠绵的春雨却开始滴滴嗒嗒打在屋顶上,贝棠心虚脱的在
阴暗又潮湿的房里躺下来。
她想睡一觉,却睡不着,她想继续埋头工作,却又提不起劲,自造的情感创伤和生活重担让她觉得难以再负荷,这些日子需要依赖镇静剂才能如常度日却无人知晓。
自从江昔艾离开后,她经常的梦见她。好几次从梦中惊醒,她会下意识去抚摸空置的半边床。午夜梦回时,突突的心跳声回到她身体,好像只有在那一刻,她才重新有了生命的迹象。
有时候,她不敢相信江昔艾是真的不在她的身边了,是她一手将她推出门外,是她狠下心作出的决定。她唯一留下的,就是那张床垫。贝棠心没有忘记那一晚江昔艾在这张床上等她回来的情景,她总是不期然的回忆起那晚她们在这张床上发生过的情景。
贝棠心翻个身,把枕头压在脸上,她心头一酸,黯然泪下。
哭了好一会,贝棠心突然想起了床垫!
她跳下床,开门出去,赫然发现它已经不在走廊上了!
贝棠心心急如焚,满屋子疯找。
钱小柔从外回来的时候,她忍不住冲前去大声质问她:“你扔了我的东西?你是不是扔了我的东西?”
钱小柔看她一眼,等闲视之:“是,托人送到回收站了,运载费一百元我该找她收去。”
贝棠心暴跳如雷:“它碍了你?你有什么权力这么做?为什么要扔了我的东西?”
“我说过很多次了,我不喜欢房子保存着和她有关的东西,而且还是一个没用的废物。”
贝棠心痛苦的说:“跟她最有关系的就是我,为什么你不干脆把我也给扔了?”
钱小柔赌气的坐下来,把鞋一脱,踢得老远,又把手提包甩到对面沙发上,像是要狠狠的出气,她说:“你知道我离不开你!”
贝棠心气得说不出话来。良久她警告她:“以后你不要再碰我的任何东西!也不要擅作主张扔我的东西!”
钱小柔恨恨的盯着她看,贝棠心不想正视她,她看出窗外。
一场暴风雨再度来临————。
钱小柔突然霍一声站起来,疯狂地把一旁架子上贝棠心的东西统统扫到地板上,一个镶着她和江昔艾合照的相框混夹在一大叠草图和杂物中,钱小柔气不过,直接用脚去踩。
贝棠心冲过去推开她:“你又疯了!”
钱小柔不放过任何能攻击贝棠心的机会:“我宁可变成江昔艾被你抛弃,至少她现在还在你心里,我留在你身边,你反而看不见我。”
贝棠心苦涩的为自己辩护:“我没有抛弃她,更没有要把你留在我身边。我谁都不要,谁都不要!”
她弯下腰把相框拾起,往身上擦一擦,准备带到客厅去,钱小柔却不甘心,她把相框夺回。贝棠心愣住,马上又抢过去,两个人你争我夺,终于,贝棠心被触怒了,当下扬起了手,想给钱小柔一个耳光,就在这时,她看到钱小柔两行眼泪扑簌直落。
贝棠心苦恼的放下手上的东西,不得不求饶:“小柔,不要这样,我求你了…。”
得不到贝棠心的心,又无法离开她,钱小柔对她又爱又恨。她抓过一个靠垫往贝棠心身上摔去,贝棠心闪也不闪,她又抓过另一个摔过去,她把手边所有没有杀伤力的东西都往她身上摔去,直到
精疲力竭为止。
她歇斯底里的大叫:“贝棠心,你不是个好人!我恨透了你,我恨透了她,但是她肯定比我更恨你,她肯定恨透了你!”
“我没有说过我是好人。”贝棠心怔怔的流下泪,喃喃的说:“她恨我是应该的,你为什么要恨我,你连恨我的资格都没有…。”
钱小柔看到贝棠心被自己刺激到泪流不止,顿时一呆,当下又觉得心痛难当,她去抱住她:“小贝,对不起,对不起。”
贝棠心推开她:“我明天会找地方搬走,这一次我不会再留下。”
钱小柔哀求她:“不要,不要,你不要走,我不能没有你。我没有小艾坚强,没有你,她不会死,我会死的。”
贝棠心同样哀求她:“小柔,你放过我吧,跟你相处,即便只是同住一个屋檐下,我真的很痛苦。”
钱小柔就像受了莫大的刺激,她的目光变得异常凌厉,冷冷的指着贝棠心说:“没有我,你可以那么轻易把钱还给官巽风?没有我,你根本没有办法在短时间内把钱还给他,你一辈子都没有办法把债务还清!你要是搬走了,外面的关系就切断,你什么都别想继续!”
“你威胁我?”贝棠心失望的看着她,当初她就料到她迟早会说出这种话。
“官巽风用一天的时间就可以把两百万赚回来,你用一辈子也不一定赚得到。你才华横溢又如何?你命中注定不会有好的际遇,好的人脉!”
贝棠心认了,她沮丧的说:“我是没有好的际遇,遇到你我更是倒了八辈子霉!”
钱小柔却拉住她:“不是,遇到我是你唯一的幸运,我能帮你,也只有我能帮到你!小贝,我今天又给你找到一个机会,我和对方谈妥了,你不会想错失良机的,我敢保证不用五年你就可以把债还清…。”
贝棠心不让她说下去,她推开她,她却死缠着她:“你还有我,你不能离开我,你是需要我的。”
贝棠心眉头紧蹙的看着她,只觉得又心痛又心寒,那一刻她十分鄙视她自己,为了早日脱离债务纠缠的苦海,她不得不投靠这个让她畏惧的女人。
贝棠心不想再继续,她扒开她的手推开她,她不顾她在身后哭泣,也不顾她的苦苦哀求,她只想远远的逃离这个只能被她当成旅馆的住所。
以前她毅然和陈青蒿分手,是因为觉得和江昔艾在一起身心愉悦,是她让她找到了家的温暖和安定感,可是,和钱小柔的相处却让她得到完全相反的感觉。
她们之间相差十万八千里。
无休无止的激烈争执,每一次都就像台风刮过,让人身心疲惫到极点。
恍恍惚惚,贝棠心来到她最熟悉的《老树》。
一扎啤酒下肚,只觉得脾胃剧烈翻腾,眼前景物全都颠倒过来。
伏在桌上的一刻,她迷迷糊糊把电话拨去给林裴裴,说:“裴裴,你告诉我,你告诉我,嫁给官巽风之后,小艾会不会过得比我好?”
林裴裴很紧张:“小贝?你怎么了?你在哪里?”
“我从来都没有跟小柔在一起,也从来没有爱过她,你相不相信我?”
“我相信你。”
贝棠心哭了:“小艾会不会恨我?她会不会恨我?”
林裴裴不禁深深叹息:“小贝,你这是何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