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年12月27日星期三
山城
执业资格考试那天,我犯了一个错误。由于工作太忙,前一天没有去熟悉考场。现在差五分钟该动笔了,我还在几个教室间来回折腾,准备对号入座,慌慌张张,十分狼狈。等找到考室,又发现下午的试场竟然不是在江北,而是设在南坪!相距那么远,既要过长江,又要渡嘉陵江。虽说高山大河桥隧相连,但爬坡下坎呢?我看也够呛!简直就是在几个城市间打游击,活像“打一枪换一个地方”。直到打开试卷,我心里还在嘀咕:考完这门还得奔命,否则会被取消资格。
我稀里糊涂地动笔,给大题量搅得头昏脑胀。单选,多选,几乎不容多虑,拼命地涂;飞快地选。尽管如此,题未做完,电铃响起。认命吧,我无可奈何地出了考场。
时近中午,我只想吸取教训,立马打的去熟悉一下下午的考试环境;又觉肚内空空,需要找个地方先吃东西。正在犹豫,忽听到有人叫我。回过头来,一个男人正冲着自己微笑。咋一看,虽十分熟稔,但又想不起这是谁?
是同系不同专业的同学?是同专业不同年级的同学?是同系统不同单位的同事?走马灯似的频闪,在脑海旋转,始终无法定格……
良久,记忆的闸门终于开启:中学同学。同年级,但不同班。当年他曾以男生会织毛衣,会题毽子,能歌善舞而全校闻名。俗称:假女娃子。意思是带娘娘腔的男生。说得文明一点,那叫女性化的男人。当然为数不多,可算凤毛麟角。一个班平均五十人,也就一个。真应验了统计学家的界定。
哦,这就是那朵既无辜又无奈,昙花一现的白荷!嗨!我彻底想起来了!
当年我校学生文工团在排练《荷花舞》时,音乐老师——著名京戏票友,在挑选领舞的学生时,总是看不上那些女生,挑来选去,老师突发奇想,非要他男扮女装,反串一把;他不但不害臊,竟然十分乐意。彩排时,满座皆惊。活生生一个男儿,虽然只能算“半残废”的身材(1.66米),
硬是被弄成一个天仙般的白荷花。倾城倾国的容貌,飘然在粉色点缀的绿色荷叶间。谁也不会怀疑,音乐老师的确有超级导演水准。师生们等待着轰动的一幕。万万没想到,天有不测风云。正式演出那天,红荷花——女生们集体罢演。
究其原因:一个大女生说,“老师,你要我们唱:‘千万朵花儿数着他好……’老师考虑过没有,他是男的啊!老师想出彩;我们可不能名誉扫地!这样表演,是让我们十来个女生当着全校师生的面去争夺一个男生,这恰当吗?”
不管音乐老师怎么解释,女生们就是不肯让步。告到校长那里,校长说,这问题很简单,把白荷花换成女生,原来的白荷花去演红荷花不就行啦!但音乐老师是刚烈男人,极富个性,为了艺术尊严,宁可不演,绝不换人……
当年我目睹过他的芳容;也曾为他的勇气鼓掌!想不到十年未见面,他还是风度翩翩,依然故我。只是已脱离了学生时代的简朴,不仅衣着超前,个性化的穿戴还十分醒目;并不白皙的面庞显然施过粉黛,经过
精心修饰。
“你是温桂吧?”我有些拿不准,只好试探性地问。
“嘿嘿!你人不见老,视力先衰?认不出来了?”
“你看,我不是认出来了!”
“不错,你还是那么斯文。除了眼镜,真一点没变!”
“还没变,腰快成皇桶了,臃肿不堪!”
“我倒看不出来。你当官儿了吧?”
“当什么官儿啊!我没那福份儿。”我突然想起,“听说你开了个火锅店?”
“那又不是什么发明,你也会大惊小怪?”他对这类话题不感兴趣,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你看我的脸与学生时代有什么不同?”
“一样光洁,只是有几颗小铆钉,肤色红润些。”
“看得真仔细!能打几分?”
我想了想,干脆恭维他,但转念间,却表现出我一辈子“只方不圆”的个性,“七十分吧,那几颗铆钉太煞风景。”
“你就外行了!”他笑笑,“我找医学院的杜教授看过,他说顶多四十分。”他越说越激动,“我正要找那家美容院算账呢。”
“没出大问题,我看算了吧。这年头虽说打官司时髦,你没听说过,吃了原告吃被告?”
“哎!也正是这一点,不然我不会沉默这么久。”
“你还没吃饭吧?想吃点什么?我请客。”
“好不容易碰到你,好好玩一把,吃的并不重要。”他就着路边的大排档,“买盒饭吧!这样最省事儿。”说着,他拿起两条黄瓜,“你要不要?”
我摆了摆手,表示不喜欢吃生东西。
他并没要求把黄瓜切片,而是拿起直着塞进
嘴里,也不咀嚼,只是吮着,好像暗示着一种快乐,我十分奇怪,又不便深问。
他见我注视着他的举止,主动把另一条黄瓜递过来。我摇摇头,没有接。
“你还是那个德性,想要就拿着吧。”
“不!我不想吃。”
“哎,你是真不想还是假不想?都知道你没结婚,难道这还瞒得过我的眼睛?你内心的渴望,分明就写在你脸上!”
“你胡扯些啥呵?结婚和黄瓜有什么关系?”
“嘿嘿!别假正经了!男人吮黄瓜会吮出技巧,不信你试试!”
他越说越放肆,我越听越糊涂;一个吮黄瓜,一个拎盒饭,极不合拍地在人行道上莫名其妙地走着。我实在找不出更恰当的话题,只好说:“到我那里去吧,我在这附近找了个地方对付考试。”
“随便,只要不去你家里就行,我没有思想准备。”
“售房部楼上,很安静。”
“哎!现在什么年代了,你还是喜欢躲躲闪闪。”他无可奈何地说。
转眼来到售房部。午休时间,没有顾客,工作人员横七竖八地打着旽儿。
我进门就说:“赵老总下午自己接待特大户,你们放半天。现在就可以走了。”
&e[ẆẆẅ.ẎaṅQḯṉgḈṳn.ḉṎṂ]msp; 好不容易有这种机会,几个员工如鸟兽四散。
我迅速拉上卷闸门,和温桂上了楼。
这原是值班人员住的地方,自从我借来备考,便没有时间打扫。桌上堆满了书。显得有些凌
乱;再加上很少开窗,屋子里有股霉味。
温桂说:“你也会抽烟了?味儿太重,把窗打开,透点新鲜空气吧!”
“没烟味儿,别开窗。快吃吧,饭都快凉了。”
“你还是当年那个脾气,只认死理。不过,现在可不一样了。你用不着小心翼翼,处处设防。”
“你也想得真多,我只是图省事儿罢了。”
“廉哥!我就不相信你还没有相好?”
我选择了最好的防御,即转守为攻:“我正要问你,传说你做了那种手术?连小兄弟都舍了?”
他一听哈哈大笑,“这就玄了!我喜欢男人,天经地义。干吗非要变成女人才能爱男人?这不是自己作贱自己吗?”
“你真够胆!难怪你那《崽儿火锅》是青一色的男人世界。”
“这有什么稀奇?我觉得男的就是顺眼些。”
“可那是十几条枪啊!你要得完?”
“看你说到哪里去了。你以为男人间全是
乱七八糟的!像赌梭爷子(注1)一样吗?为了生计,不否认有崽儿想人包养,服务收费。但你看看交友网,大多数人并不喜欢419与MB。我只喜欢笑非。”他毫不掩饰地说。
“你真新锐!你说的这些我倒明不白。什么是419啊?”
“你上网查查就知道!”
“什么网?”
“当然是同志网,全国各地都有啊!你没上过?”
“笑非呢?”我还是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就是我店里管收银台的伙计,
精明忠诚,一表人才,我和他在一起快六年了,该算得上感情专一吧?”
“嗨!你真有两下子,把崽儿(注2)都搞上手了!”
“他和其他人不一样,做爱时会发出一种声音,舒缓而流畅,似山泉咕咕轻响,决不是装出来的,令你神魂颠倒,忘却自己在人世间。”他似乎在炫耀;又像在卖弄。
我才不管他说什么,仍然穷追不舍:“都说你做了手术,专门对付威猛的?尤其是老外!”
“哎!你听谁说的?人言可畏!这回我算服了!”只见他把皮带一抽,“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你看看我兄弟还在不在?与当年有什么不同?”
他怒气冲冲地拉开拉链,我这才发现,这家伙居然没穿内
裤。我算是长了见识。再也无心让他难堪,只好委婉地说:“别生气,别生气,我只是好奇。”尴尬中,我连忙替他拉上
裤子;瞥了那片
黑松林一眼,无意中我发现了两根杂草。片刻,我还是直言:“你这里确实与从前不一样了!”
“做过手术?有人造
阴道?”
“不,长了白的。”
他笑得前仰后合,怒气全消:“我还以为你发现了新大陆呢?嘿嘿,你说别人,你自己也长了。”
“你胡说!”
“胡说?有福之人在头上;无福之人在毬上。”他用力一扯,把我的头皮弄得刺痛。紧接着又把拨出的白发在我眼前晃了晃,“只有拔,才不会再长,这叫斩草除根。”他有些放荡地说:“你帮我把杂草除了。”
“别胡闹!我下午还要考试。”我感到情况不妙。
“考试就那么重要?”他大为不快。边说边把裤子穿好,随后拿出一张名片,“等你想要崽儿的时候给我电话。我给你介绍个帅哥!比电影明星称抖(注3)!”
我惊诧万分!再也说不出话来……
哎,原来只是南柯一梦!
不过,我也总算进入了这一领域,略知那池水的深浅。看来,“同志”就在身边,绝非神秘莫测的另类生灵。如果说,我的好奇心终于得到了满足,那实在要感谢我这位仁兄——出柜先驱、领军大纛的率直与坦诚。他是从小打好埋伏,如今水到渠成。应验了书面与口头先入为主的描绘:这类男儿有千种娇艳,万种妩媚。虽不是所有男人都喜欢的类型,但他有他的魅力!能征服某些男人的心。
但我与他完全不同,正统的三好学生,从不缺乏阳刚与朝气,却为何要在一夜间突发奇想,倾心于这一战线?既想趟水又怕湿鞋。哎!实在说不清!
注1:赌梭爷子——四川方言,即嫖娼。
注2:崽儿——四川方言,即小伙子。
注3:称抖--四川方言,即漂亮。
(本步完。请看第四步:胆大妄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