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第四章

四
  那天陈靖椽没到下班时间就回了家，而中雾则呆坐在餐桌前望着手里的照片。照片上，中雾搂着陈靖椽的肩膀，后面站着中雾父母，笑得很灿烂。两人对视一眼，隐隐感到对方知道了什么。中雾不知道自己对陈靖椽的感情的底线在哪里，到底可以理解他多少，而现在面对这个问题，只要他陈靖椽豁出一切说要还自己父亲一个公道，那自己是不是就高兴，就可以什么都不追究了呢？而且如果陈靖椽说出这样的话，那他就一定会做到，到时不就是自己害了他么？相反要是陈靖椽不肯这么做，那自己所付出的爱是值得的么？中雾被这些无从知晓的假设搞得头晕脑胀，也无心在去问陈靖椽究竟怎么了。

  陈靖椽坐到中雾对面，说：“对不起。”中雾的心揪了起来，嘴硬道：“什么？”陈靖椽说：“原来叔叔真的是…”陈靖椽停了下来，中雾抬头看他的眼睛，很残忍地想他把这话说完，同时担心陈靖椽如果只是道歉而已，那自己该怎么做。陈靖椽好像已经说不下去了，眼睛红红的，硬不让眼泪掉下来，也不转头，就盯着中雾说：“对不起，对不起。”中雾的心里难过至极，不想再面对这一些多一秒，抓住陈靖椽的手，发现陈靖椽的手已经和自己一样，感受不到任何温度。中雾把那双手握得紧紧的，说：“哥，我们离开这里吧。”陈靖椽停顿了一会，摇头说：“我们能逃到哪里呢？无论到哪里，我都背着这个包袱。”中雾试探着说：“难道你要把这件事说出去？这么做牺牲太大了。”陈靖椽迷茫地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我不知道除了这样还能做什么。”中雾低声说：“那就什么都不要做，我们就离开，再也不去想这件事好了。”陈靖椽挣脱了中雾的手说：“你不要这样，你这么说，我只能更内疚。你到底明不明白，不是什么事都可以逃过的，你以后会不去想吗？我真的可以不去想吗？中雾，我已经愧对叔叔阿姨了，而要我眼睁睁看着这一些去逃避，不去做我能做到的事，我做不到！”

  中雾的火在这一刻也彻底被激发，大声道：“那你去做啊，你去告诉全世界，是你爸爸陈锦和——力和集团的老板，害我爸爸坐牢最后含冤而死啊，你去说那些税那些贷款是你们力和公司的，你能做到吗？你去变回穷光蛋啊，去回酒吧唱歌呀，让小客看看他的爸爸多有骨气。”中雾挑衅地看着陈靖椽，心中难过，心想这是两人第一次发生这样正面交锋，而陈靖椽似乎也对中雾的反映很意外，侧过身去躲避中雾凌厉的目光。中雾说：“你做不到是吧？你现在是力和集团的大老板了，你既然什么都放不下，你大可以不必为我制造那么虚幻的梦，或者你就别再去想所谓的亏欠不亏欠，你要跟我一一算清么？”中雾惊异地发现自己竟可以说出这么伤人的话，完全否认了陈靖椽，虽然他知道陈靖椽是真心想和他离开的。陈靖椽最后用一种很复杂的眼神看中雾，中雾就倔强地和他对视，过了一会，他发现陈靖椽的目光柔和下来，似乎无限怜惜留恋，中雾被这样的眼神震撼。他开始恼恨自己说出这么绝情的话，他想伸出手，想抱住陈靖椽，跟他说，对不起，跟他说我们现在就走，可是就在这个念头闪现的一刻，陈靖椽转头离去。中雾努力动了一下手，终究没能抓住他，他忽然觉得陈靖椽这一次就要远离他的生命了，那朵寄怀未来（言情小说网：www.➏➒➏➒xs.ⓒⓒ）的花蕾，还没绽放，就过早地凋零了。

  一连几天，陈靖椽都没有任何消息。中雾很担心他，却又不肯低头去找他。不过他发现他现在已经适应不了没有陈靖椽的生活了，整个小屋子，都在传递着陈靖椽存在的气息，中雾把自己关在屋里，又把所有窗帘拉上，他害怕这些气息最后也会流走。他不想出去，盯着手机，盯着那张照片。他把照片从中间撕开，又粘上，再撕开。他不知道自己在坚持什么，他也不知道陈靖椽在坚持什么。

  一阵敲门声，敲响了中雾所有希望，他几乎立刻就奔了过去，可马上想到陈靖椽是有钥匙的。来的果然不是陈靖椽，是一个中年人，他依稀记得是在沈阳见过的。李正说：“你好，我们见过，我叫李正。”中雾说：“恩，你好。”李正说：“我就直说了，关于你父亲的事，我也很遗憾，不过我还是希望你能劝劝陈董。”中雾说：“我左右不了他的决定。”李正说：“你是唯一可以帮他的人，如果他为了过去的事倾家荡产，你认为值得么？”中雾想了想说：“如果是我的话，我认为是值得的。”李正说：“那我们不讨论值不值的问题，我就想知道，陈董为了你可以什么都不要，为什么你不能为了他放弃追究一件过去的事呢？不追究，什么都不会损失。”中雾说：“我想，我们的认知不同，再说下去，也不会有任何共识，如果你要说的只是这件事，那我只能说抱歉了。”李正急道：“可是你得知道这么大一间公司倒了，会有多少员工失业。”中雾低头想了会，说：“你走吧，我想他不会那么做的。”李正说：“可是他已经在清查这几年的账目了。”中雾说：“我知道了，再见。”李正只好离开。

  晚上，中雾想着李正的话，开始觉得陈靖椽真的很有可能那么做，虽然现在的陈靖椽似乎已经变得现实世故，但在中雾心里，依然记得的是那个在游戏厅里的陈靖椽，在陈汉子拳头下，微微仰头的陈靖椽。他终于从手机里翻出陈靖椽的号码，犹豫着按不按下去。而就在这时，电话却响了，陈靖椽的头像映在屏幕上，中雾一把抓起手机，说：“哥，你不要….”没等中雾说完，那边陈靖椽兴奋的声音传来，说：“中雾，我又要变成穷光蛋了。你说过你要养我，你记不记得呀？现在还算不算数？”中雾大声说：“算数，算数，哥，你在哪呀？”电话的那头，却没有陈靖椽的声音，他隐约听到一阵嘈杂声，然后啪一声，手机再没了动静。中雾急忙再拨过去，却是一阵忙音。中雾很奇怪，隔了一会再拨，却是关机了的声音。中雾忽然隐隐感到一丝不安，他打去陈靖椽的办公室，也没人接听。

  中雾就只好等着，等着。临近午夜，电话再次响起，却不是陈靖椽，中雾听到一个陌生的声音说：“佘中雾吗？”中雾恩了一声，对方说：“陈靖椽是你家属？他在医院抢救呢。”中雾脑袋嗡的一声，手机落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