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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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旦学校放假一天。他和王老师都回家了，而我独自一人留在学校。入夜听着零零碎碎的爆竹声，心里盛满了落寞。早早躺下却怎么也睡不着，突然听见窗外有汽车的声音，接着有人在开他的门，开始我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后来竟是他的声音在我门前喊，李老师，你睡了吗？我忙起身开门，果真是他，一进门他就把一大堆吃的东西塞给我，我吃惊地问，这么晚你怎么回来了？他说，我爸爸开车送我回来的，在家闷得心慌，回来和你说说话。他看似无意的话语却让我鼻子有些发酸，我咳嗽了一声，掩饰着自己的激动。

  他拉我到他的房间，那里他已点起了炉火——入冬以后学校给每个老师发了一个小土炉子。有了炉火，宿舍里显得生气勃勃。我和他围坐在炉火旁，各自说着闲话，夜深了，他问我饿不饿，我说有点饿，他马上起身取了一只大搪瓷茶缸，放了水加了糖，架在炉子上烧，又用刀将胡良送来的玉米粑粑切成薄片，扔进煮沸的水里，不久房间里的每个角落都充满了玉米的香味，像有谁在屋子里撒下了一把阳光似的。我和他一人一把勺子，直接从铁碗里舀出煮软的玉米粑粑吃，甜、香，还有一点筋道。

  我们一直坐到时过午夜。出了他的房间，我在走廊里站了很久，直到他熄了蜡烛。我没有睡意，一个人走到楼下的院子里，周围漆黑一团，冰冷的空气像冰一样结在脸上，可我心里热气腾腾，眼前一再闪现的是他明亮的眼睛、他雪白的牙齿、他轻轻的微甜的呼吸。他睡了吗？他做了一个什么样的梦？他的梦里也有一团炉火吗？想着，问着，我竟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叹息。

  元旦之后就进入紧张的复习阶段。不经意间，我发现王老师对他的关心有点超乎寻常。这种变化或许起于元旦两个人一起回家，等王老师回来，【言情小说网：ẃẃẃ.⓺⓽⑥⑨zz.com】往他房间跑的次数也增加了。不知怎么，王老师的变化让我的感觉突然变得敏感起来。

  有一次我和他在吃饭，王老师也搬了凳子过来一起吃，这以后她自然而然地和我们在同一个锅里吃饭了，伙食也改由她操刀了。我看出他不愿意王老师过来吃饭，可又碍于面子不知怎么和王老师说才好。不久王老师就约他去乡政府附近的舞厅玩，他推辞了了一次，实在推不掉了才去了一次，但不到半个小时就一个人跑了回来，在走廊里遇到我，就大声向我抱怨舞厅里的空气不好，人也很杂。他的话多少让我有些安慰，他当然不会知道，在那半个小时里，我的心里是如何惴惴不安，那种感觉很奇怪，酸酸的。

  王老师越来越明白地表达着对他的好感，而他却一直和王老师保持着距离。两个人像在暗处进行着某种较量，一个主动出击，一个全力防守，连我看着都觉得累了。有一次我当开玩笑问他，你喜欢王老师吗？他说，喜欢。我说，那你就“从”了她罢！哈哈……他瞪大了眼睛，问，我答应她什么？我说，她在倒追你啊，你个笨蛋，你不要装成什么都不明白的样子。他笑了，露出雪白的牙齿，有些得意还有些顽皮地说，可我不爱她啊，那我怎么“从”了她呢？我说，直接拒绝她好了，这样不会给彼此带来伤害。他说，这种事要我怎么说，说了，两个人还怎么相处呢？我不想失去她这个小妹妹。

  王老师开始送他东西，她的工资不高，买的东西也多平常，比如钢笔、袜子、剃胡刀，最贵的一瓶碧柔男士洗面奶也不过三十元钱。钢笔和袜子他都送给胡良，剃胡刀和洗面奶他用纸包起来，塞进抽屉深处。其实王老师很粗心，从没注意到他用的很多东西都是名牌。像洗面奶，他用的是KENZO——只是因为它的瓶子上一朵鲜艳的罂粟花，才让我记住它是法国的知名品牌。和王老师的积极追求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他的漫不经心。他对王老师的态度让我的心里感觉异常复杂。说高兴有一点，为自己；说难过，也有一点，是为王老师。

  他们的关系僵持在某个点上，直到他母亲的插入。临近期末考试的一天晚上，王老师突然来敲我宿舍的门。她双眼红红的，坐下来便长吁短叹，我问她怎么了，她连说没事，我给她倒了杯茶水，她端起来一饮而尽，茶水让她的心情似乎平静了一些，她说，李老师，下学期我可能就不来上课了。我吃惊地问她为什么，她说，我要调走了。我问怎么突然想调走了呢？她突然愤怒起来，说，还不就因为我喜欢他！我心里“咯噔”一下，他母亲的脸倏地出现在我眼前。王老师问我想不想喝酒，我说，你要是难过我就陪你喝，她的声音有些哽咽，用力拍着我的肩激动地说，你，你真是值得结交的朋友。我的心五味杂陈！

  我们在学校附近的小酒馆里喝到深夜，然后互相搀扶着回到宿舍。他一定是听到了脚步声才跑到走廊上，远远地问，是李老师吗？我答应了一声，酒精在我的身体里燃烧，我几乎站立不稳。我和王老师坐在宿舍楼前的空地上，他站在二楼的走廊里，我大声说，我和王老师喝酒去了！他问，为什么喝酒？我说，她受欺负了。王老师撞了我的肩一下，刚刚在酒馆里我曾答应她，不和他说这些事，可现在见到他，我突然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我说，你妈妈太霸道了！有几个臭钱就了不起了？就看不起别人了？王老师怎么惹她了？不就是喜欢你吗？你妈妈就找关系，非逼着她离开这所学校不可，她还有没有一点人性？大喊大叫让我怒不可遏。等我说完，转身找王老师时，却发现她已经悄悄溜掉了。我忽然悲哀起来，既可怜王老师，又同情她的懦弱，这种矛盾的心情越发激起我的愤怒。

  抬头看去，他也已经从走廊里消失了。宿舍楼里还住着别的老师，有人开门探头出来，看了一眼，又“砰”地关上门。很快我就完全湮没在一片静寂之中，抬起头，视线越过宿舍，我看见星星在离我很近的地方闪烁，山是静止的，树是静止的，田野也是静止的，没有风，但寒意还在，山是青灰色的冷寂，树是淡黑色的冷寂，田野则是模糊的坚硬的冷寂，连我的心都被这目光所及的寒冷逼得缩成了一团。周围的黑暗像海绵一样，将我的喘息声、心跳声都吸了进去，这让我突然有种大声喊叫的欲望，于是我扯开嗓子，狼一样尖声吼叫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