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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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闷热的下午，蝉在窗外的绿阴里嘶鸣。我在木床上辗转反侧，想睡却睡不着，睁大了眼睛盯着天花板上的某一处，那里有一个大洞，秋天的时候老鼠从那个洞跑进屋子，在灶台的灰土里安家，等到春天，再率领一大家族的鼠类搬到外面去。隔壁的王老师听说老鼠这样猖獗，义愤填膺，非要我把那个洞堵上。我嫌麻烦，笑笑，她很是不高兴，瞪大了眼睛说，老鼠会让你生病的。她满口带乡音的普通话，说起来像在和我开玩笑。现在王老师不在了，被堵上的洞又被老鼠们撞开，想到王老师，也不知道她现在是不是还对研究新东西感兴趣。

  我翻了个身，枕巾上湿漉漉的，都是汗水。下午还有课，我必须睡半个小时，我命令自己闭上眼睛。这时楼上突然响起“咚咚”的蹦跳声，似乎是孩子，我猜想那一定是哪个淘气的学生。想到学生我清醒了，猛地坐起来，套件外衣冲了出去。

  屋子外面是朝向村子的走廊。艳阳似火，远近层叠的山峦在阳光照射下，显现出苍白的青灰色，山窝里的村子同样赤裸裸地暴露在六月的阳光里，白花花的一大片。我在走廊里站了好久，让自己的眼睛适应午后强烈的光亮。没有风，楼前的几株枇杷树没精打采地直立着，没有人，整个世界却因为蝉鸣而喧闹不已。

  楼上的蹦跳声很大。我快步上楼，楼很旧，是一九六五年的建筑，但结实，仍被学校用来当教师宿舍。我楼上的一间久无人住，窗子和门都被当地村民拿去烧火了，所以常有学生跑进去玩闹。这让我很恼火，尤其今天，这么一个炎热的下午。

  我冲进房间，昏暗中我看到几个十几岁的孩子，正聚精会神地趴在地上玩玻璃球。我的脚步声让他们吃惊地回过头来，呆了几秒，几个孩子突然像受惊的兔子一样，从我身边蹿出房间，在那一瞬间我看清其中一个是我班里的学生胡良，我喊他的名字，他不情愿地停住了脚步。我说，你过来，他迟疑着走过来，脸上全是汗珠，眼睛里还残留着刚刚游戏时的兴奋。我伸出手，他犹豫了一下，用眼角偷偷看了看我的脸色，然后很不情愿地将手里一大把花花绿绿地玻璃球交到我手里。玻璃球带着他的体温和汗水，热乎乎、滑腻腻的。我摆手让他走，他像得了大赦一样，转身就跑，等我来到走廊上时，孩子们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宿舍楼侧的一大片玉米地里了。

  回到自己的房间，我把玻璃球投进一个大茶缸里，那里已经积攒了几十个玻璃球。学校不允许孩子们玩玻璃球，于是规定老师定期上缴收来的玻璃球。对这样的规定我不以为然——山里的孩子本来就没什么课外活动。已经快到上课时间了。今天的课要讲老舍先生的《小麻雀》，几天前就布置了预习作业，没想到几个调皮的学生竟爬到学校楼顶，给我掏了一大窝小麻雀来。想想这些，我的心情好了很多，这些孩子是我的宝贝啊！带上课本和笔记从宿舍出来，顺着山坡往学校走，我看到几个孩子坐在树阴下，他们高高低低的声音向我问好。我摆摆手，热浪让我头昏眼花。

  上课前我在走廊里遇到了他，说起中午的事，他关切地问，是不是很累？我摇摇头，说，就是觉得热得难受。他看看天说，可能要下雨了。学校打钟的刘老师走过我们身边，胳膊上夹着一根铁钎，学校没电，就用一截半米长的铁轨当钟，（言情小说网：www. 6969xs.㏄）每天刘老师准时敲响它。刘老师很负责任，从不快一分也决不晚一秒，他像钟表一样精确。

  上课的“当当”声惊住了蝉鸣。他对我说，晚上到我那里吃饭罢，中午我买了魔芋豆腐，晚上油炸给你吃。我说，好啊好啊。他又笑了，说，你都多大了，还这么谗。最后这话他用的是当地口音，软绵绵的，听得我心里微微颤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