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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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学校到东营村要走将近两个多小时的山路，那是一个古老的彝族村落。从我当上班主任以后，我陆续去过很多学生家家访，但东营村因为路远，我一直没去过。和他说起来，他很爽快地说，我陪你一起去吧。这样我们约好了周日一起去。、

  翻过三座山，才看到第四座山脚下的东营村。走得热了，进村我们先到路边的一户人家讨水喝，没想到竟是我的学生家。说起来，他的父亲还是村长。我和他一起坐在房檐下歇息，学生的父母忙碌着倒水泡荼。

  闷热。从我坐的地方远望出去，整个东营村像个大碗一样，村里的房子都是依着山坡盖成，深深的底部有一大片平地，种着绿油油的玉米。学生家的房子是在山坡上挖出的平地盖起来的，木头结构，很古老，院子很小，周围种满了芭蕉和竹子，一只老母鸡带着一大群小鸡满院子里跑，叫声嘈杂。学生去山上割猪草去了，他父亲一边陪着我们说话，一边抱着一个粗粗的水烟袋“咕嘟咕嘟”地吸。

  说了一点孩子学习方面的事以后，话题便转到东营村的演变。我问起东营村的来历，村长说，东营村是县治内最早的彝族村落。最早的彝族祖先在这里建立了部落联盟，约定在这里举办各种祭祀仪式。村长指指山脚下那片玉米地说，以前那里有一棵百年大树，所有的重大活动都在那棵树下举行，比如说彝族的“火把节”。“火把节”是彝族人生活里最重要的节日，差不多和汉族人的春节相同。以前在东营村，当地所有彝族家庭每年轮流献出一头水牛，在树下杀掉，然后分成若干份，分给每个家庭。分牛肉的风俗到后来演变成一种形式，以它将周围几百户彝族人联系起来。

  村长说，一九七四年大树被砍掉了，分牛肉的仪式完全没有了。近些年恢复“火把节”活动，也不在东营村组织了，因为这里太偏僻，领导的小车进不来。说到这，村长“嘿嘿”笑了两声。我也笑了，村长的笑容背后有太多内容，我已经读出来了。他又说，现在村里的人口多了，地少了，年轻人就跑出去打工，发了财不愿回来，就在县城里盖房子，然后整户整户搬出去，东营村慢慢衰败了。村长不再说话，只把水烟里的水鼓得“呼呼”直响。

  我和他又去了几个学生家，时间已经到了中午。刚想往回走，却遇到家访过的学生，他说他爸爸让我们去他家吃饭。我说，不吃了，我们要回去。学生见说不动我们，便执拗地抱着我的胳膊不让我走，眼泪汪汪的，他这样让我心里不是滋味，只好跟着他一路回去。

  那天中午吃的是糯米饭，学生的父母让我和他先吃，糯米饭里放了很多糖，甜得发腻。学生在一旁抱着糖罐子，边看我吃边问甜不甜，我赶忙说，甜！甜！吃完饭我们出来，他问我，饭好吃好？我摇摇头，没说话。他说，糯米饭是专门为我们准[ẂẂẂ.YanQingCun.Com]备的，他们不和我们一起吃饭，是不舍得吃糯米饭，等我们走了他们只能吃苞谷饭。我心里一惊，刚刚还对甜糯米饭的抱怨立刻烟消云散。我初来这里就知道，山里的穷人家吃的都是苞谷饭，那是一种用苞谷馇蒸制的很硬的饭。我想转身再回学生家去，他拉住我，说，你回去看，会让他们觉得没面子的，你是老师啊，他们把你当神一样待，你没听到那个家长说吗，从他上学那年到现在，还没有一位老师来他家家访过呢。他的话让我心里一沉。

  往回走的路上，我们都累了，一路闲聊，我问他，“火把节”在什么时候？他说，快了，还有两周时间吧。顿了一下，他又说，“火把节”是个大节日，贵州各地都有庆祝活动，在我们这里都是由县政府组织，非常热闹，你想不想去？我心里“咯噔”一下，想起妻说过“火把节”之后要来看我的话，她是说到做到的女人，我怎么面对她呢？想起这些，情绪一落千丈。

  他很敏感，立刻感觉到我的情绪变化，靠过来问，你有心事？我没说话，不知道该怎么向他解释。有一刻他离我那么近，近得我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味道，不知哪来的冲动，我突然伸手拉住他的手，他轻轻尖叫了一声，但并没挣脱。我们不约而同地站住，牵手相对，彼此注视。在我们头顶是又蓝又高的天空，在我们周围是半人高的玉米。静，我几乎能听到自己心狂跳的声音，他的呼吸逐渐急促起来，攥在我手心里的他的手湿湿的、凉凉的。

  直到不远处传来零碎的脚步声，我才松开手。我们继续往学校走，话少了很多。快到学校时起风了，刚刚回到宿舍，一场大雨不期而至。他回房间后便紧锁房门，我犹豫再三，强忍着没去找他，心里却不停责怪自已太过荒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