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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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当上了班主任，并教两个班的语文课，他教同一年级另两个班的语文课。有一天我们在走廊里相遇，在学校里他还是那么害羞，和谁说话都都低垂着眼帘。我喊他的名字，他转头，看到我，笑了笑。我问，上课的感觉怎么样？他说，别的没什么，就是说不好普通话。我说，那要慢慢练习才行。他面有难色，说，我们平时说惯了方言，改说变通话很不习惯。顿了一下他说，求你件事，来听我一节课好不好？我说，可以啊，这样我也可以向你多学学。他的脸涨红了，说，哪里！我要向你学习才行。

  心里一直记挂着这个约定，但到了十月我的身体突然变得异常脆弱。或许是不太适应山区的气候，我开始不停咳嗽，早晚天气的些微变化都能让我感冒。我没有请假，坚持着上课。学校里缺教师，我请假没有别的老师顶替，学生们就要浪费一节课的时间。我的语文课进度很快，不久就讲到朱自清先生的散文《背影》，那是我最喜欢的一篇课文。前一天晚上备课时我已经泪流满面，等第二天上课范读时，我再次哽住了喉咙，学生们吃惊地看着我，我没有回避他们的疑惑的目光。我告诉他们，读这篇文章让我想起父亲，在我来贵州的时候他也到火车站送我，他和课文里的父亲一样，安排别人照顾我，还给我买了很多水果。学生们睁大了眼睛听，那些明亮的眼睛令我的心绪逐渐平静。我说，每个人都有父母，他们对我们可能很苛刻，可能很严厉，但他们是发自内心的爱我们。顿了一下，我对学生们说，你们自己来读这篇课文，用心读，用心体会父亲对儿子的感情。话音刚落，教室里嗡声四起。

  我走出教室，站在走廊里，十月的阳光下，我却在不停地颤抖，泪水一次次模糊了眼前的一切。我想家了。一直以为自己很坚强，有放弃一切的勇气，那时当我把到山区教书的决定说出来时，父亲第一个跳出来反对，但他最终还是到火车站送我。再次回到教室，我给学生们布置了作文，让他们写写自己的父亲。

  晚上回到宿舍，我开始发烧，深夜王老师路过我的房间，听见我在，进来见我烧得满脸通红，非要扶我去乡诊所。他听见动静也过来帮忙，负起背负我的责任，文文静静的他居然有那么大的气力。已近午夜，初秋的夜风微微有些凉意，远近虫鸣和蛙叫给这样的夜晚涂上了某种温情。我烧得迷迷糊糊，只有一点知觉是他和王老师在轻声交谈，他们都用当地的方言，急而热烈，我听不大真切。

  我病得很重，肺炎。第二天校长亲自跑到宿舍来看我，送来一大块腊肉，他说，你的语文课让别的老师上吧，你好好休息。我知道我不去上课，只能由他来替代，不忍心。但校长根本不允许我再争执，他说，你的身体最重要，好身体才能教出好学生。

  那些天我留在宿舍里，上午乡诊所的护士过来给我打吊针，有时陪我说说话，而下午我只能一个人躺在床上胡思乱想。身体稍微好一点了，我就搬张椅子坐在房门口，整个宿舍区静悄悄的，远处偶尔的鸟鸣和着风吹树叶的“沙沙”声，映衬着这样的寂静。阳光很足，宿舍前的院子里便像浮动起一层不可捉摸的热浪。

  课间学生们会跑到宿舍来看我，胡良尤其积极，听说我得的是肺炎，便拉着他当中医的爷爷翻山越岭给我找草药。其他的孩子听说这事，一个赛着一个给我带来些希奇古怪的偏方。有了学生们的关心，日子变得有趣多了。

  他为我代课，晚上回来还要给我做饭吃，实在是很辛苦。但他从来不在我面前抱怨，我曾想帮他批改学生作业，他不同意，禁不住我一次次说，最后答应让我帮他批学生的作文。这样我也不觉得自己是一个闲人了。以前在单位改惯了别人的稿子，现在看学生的作文是很幼稚的，但文字间透露出的真情实感却时时打动着我。

  胡良在作文里写了他的父亲，那是一个普通的山里男人，从更远、更贫穷的山区“嫁”到这里，按当地规矩，上门女婿生的孩子只能跟妈妈的姓氏。胡良写道：“爸爸每天去小煤窑挖煤，一背篓只给五角钱，挖煤很危险，一听说谁家的煤窑出事了，我妈妈就哭，我和妹妹也跟着哭。”

  我把这篇作文转给他看，看完他一脸的难过，有时几个小时沉默不语。我关切地问他，他低下头，哀叹一般说，这里的男人差不多都到小煤窑去挖煤。刚来到贵州时，我已经听说过在小煤窑背煤是怎样的艰苦，那种小煤窑高不到半米，人只能爬进爬出。他低着头，长长的眼睫毛在暮色中一颤颤。我说，等我病好了，一定要去小煤窑看看。他吃惊地抬起头看着我，问，那有什么好看的？我说，对你可能不新鲜，对我却不一样。他（言情小说网：www.₆⁹⑥⁹xs.Cc）没再说什么，脸上的表情却现出一种欲言又止的迟缓。天色真的暗了下来，又停电，他点起一支白色的蜡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