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好的东西不是独来的，他伴着所有的东西同来。”
我在病床前，替李洋读泰戈尔的诗，也算作对自己的勉慰。
李洋度过了危险期，但还没有醒。医生也不知道会什么时候醒来。很多人来看过他，但我是唯一不能离开的人。
何灿也来过。她说：“公司有你没你，一个样。”
呵。我笑。我能不知道我从来就是一个傀儡吗？我只是签字的傀儡。何灿把文件交到我手里，我还是一一地看过，然后签字。我对水玲珑负责，也对自己负责。李洋却一伤不起，24小时没有醒来，就意味着会成为植物人。
祝晓棠也来了，站在病房门口，看着我。
我舔了舔
嘴唇。不知道为什么见她，我总是感到口干舌燥。她进来，一只手搭在我的肩头。
她说：“警察有介入吗？”
我摇头。像他这样的人，警察的介入，恐怕是自取灭亡。
她问：“你要帮他到什么时候？会牵累到你。”
我说：“警察只能惩罚他，却救不了他。”
她沉默了片刻，问：“那我要怎样才能救你？你这只被他关起来的囚鸟！”
我看着她，迎着正午的阳光，说：“我的心，从来是自由的。”
她突然生气，说：“你以为这世上的事，像你的文章一样，是诗歌吗？”
“连你也不明白我吗？”我反问她。
“是。”她说。
呵。我冷笑，说：“是两个让彼此失望的人，谈什么爱与未来？”
“那是因为你在生活里消失太久了……”她哀叹，朝外望了一眼。我沿着她的目光，看到了苏杭的眉眼。她转过脸，说，“可是，我永远都在。”
她按了一下自己的胸口。
我看着她，有种恍若隔世的疏离。她仿佛是要离我远去的。她走到了李洋的身旁，看着他，说：“如果你真爱周青，就要快点醒过来。她一个人应付不来。”
她看了我一眼，从包里取出一张请柬，说：“巴顿二十年店庆，邀你参加。”
我接下，说：“恐怕我不会参加。”
祝晓棠说：“到时候再说。”
我抬眼看她。我似乎已不再是那个斗志昂扬的周青。我曾经所有的犀利，都被包裹。我躲避在一个茧里，等待的是死去还是重生？
我不知道。
祝晓棠伸手轻轻抚摸了我的脸，然后离开。
我打开请柬，里面附了一张纸条，只有六个字：“否极可以泰来。”
我潸然。
合上请柬，握紧李洋的手，轻轻说：“否极，会泰来。”
我已很久没有好好梳妆自己，这副模样，绝不是装模作样。只是，战士卸下盔甲的颓然。我站到镜子前，洗了一把脸，理了理自己的头发，然后离开。
何灿发消息过来：“水玲珑的董事在会议室召开紧急董事会，遴选新的董事长，以替李洋的位置。”
回到水玲珑的会议室，打开门，我以30%干股的大股东，站在大家的面前。我才发现，失去了李洋的我，在他们的面前真的就是一个屁！他们盯着我，好像我就是一个外人。因我出现的会议室不同寻常地安静，但很快开始有了肢体语言的骚动不安。我走到空缺的董事长位置，说：“董事长已经醒了。”人们开始真的骚动起来，没有一个人起身质疑或者辩驳。倒是有人干脆说：“那还开什么会。回家。”
“回什么家？应该去医院看看董事长才对。”有人立刻别有用心地提议。
我拦住大家，说：“大家都在。我也借机跟大家宣布：李洋的决定。他虽然醒了，恢复却要一段时间。我个人能力有限，加上病了一年，恐无法掌持水玲珑。所以，他提议：大家选一位新的董事长，主持酒店大局。”
大家面面相觑，谁也不同意，谁也不反对，只怕做了出头鸟。过了好一会儿，终于有人站了起来，说：“有人看见周总，您和巴顿老总交往丛密。现在，没有董事长坐镇，我们恐怕没法坐视不理。所以，大家聚在一起商量怎么办。”
“巴顿培养了我多年。我和巴顿有往来，也属情理之中。但我既然是水玲珑的人，必然权利效劳水玲珑，绝不会做出有损水玲珑利益的事。”
“但我们听说……您和周赫……也交情匪浅。”
“您算是
嘴下留情了。我和周赫有血缘关系，这是我无法更改的。但我一直努力改变的，就是站在他的对立面。”我看着大家，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说，“水玲珑是我和李洋亲手创建和打造出来的，是我们的理想。没有人会比我和李洋更忠诚于水玲珑。如果质疑本人的忠诚，还是请大家把
精力花在如何更好经营水玲珑上。为了酒店更好的发展，我和李洋也做出了这个决定。”
会场沉默了片刻。
又客房部徐经理起来，说：“今天大家聚在一起开会，本来就是担心董事长一时醒不过来。现在，他都醒了。我们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周总您和董事长加起来，股份都超过公司的50%了。我们有什么权利再选董事长，公司的事还是全权交托给您和董事长。”
他这样一说，有人也立刻附和响应。
他走过来，对我说：“您的故事，我听过很多。不知道哪个版本是对的。但我相信，在座各位没有人比你和董事长更忠诚于酒店。”
我看着他，眼泛泪光。他拍了拍我的手，说：“辛苦了。”
如此，大家不再异议。散会后，我还是留大家，以征询意见的理由，享用酒店的最新菜品。当然，是我个人埋单。
处理了厚厚一叠文件后，我回到医院。李洋没有醒，睡得很安静。看着他沉睡的模样，我一度怀疑他是否没有了鼻息。我伸手到他的鼻子下面，感受到均匀的气息，才做回到座位上，跟他述说发生的事情。
如此过了几天，有人以探望李洋的名义，要求见他。许多员工，聚集在我的办公室门口。我听见外面嘈杂的声音，透过门缝，如薄刀闪进。
我不开门，必然没有人公然闯进。那却是我的以为！
门不知被谁“嘭”得推进来，站在我面前的是各个部门的员工，看来是各部门有预谋有组织的讨伐。
我放下手中电话，站了起来。他们就窸窣进来，为首的是大堂黄副理。她走到我的面前，先是笑，但笑声里全是凌厉的锋刃。
她说：“好久没有见董事长。大家特别担心，所以想去医院探望。周总，您看什么时候方便？”
我并没有回答她，只问她：“你是为首的，对吗？”
她愣了一愣，断然地说了一个“是”。
我看着她，一笑，说：“那你留下。其它人回岗位。”
众人相互握住胳膊，看起来并不愿意。
我说：“我20岁的时候，就跟着人去找老总要求加薪。老总只给我一个人加了。其它人都炒了。知道为什么吗？”
他们依然没有人敢接话，除了黄经理。她问：“为什么？”
我说：“老总对我们说，你们回去好好上班。留下代表和我谈判。我会给你们加薪。没有人走，除了我。”我从座位里出来，走到他们面前，说：“你们的目的是为见董事长吗？你们见了他，好意思说今天的事吗？”
黄经理冷笑，说：“哼！见了董事长再说。谁知道他到底有没有醒！”
“谁给你的胆子质疑我说的话？”我转脸看着她，问，“你凭借几分姿色，勾搭大堂经理。”
“还有你……”我手指其中一位男生——传菜员，说，“每道菜，你都比客人先吃。你不知道每一个来水玲珑，非富则贵吗？”
我看见有人低着头转身走，接着又有第二个。黄经理却不走。我低声问她：“难道你搭的不止一个人，所以这么嚣张？”
她的脸色突变。
我说：“回去跟他们说，董事长现在是病人，只想和他的家人在一起。我会全权处理公司的事务。为水玲珑的前途着想的，就安分守己做好本分。等李洋出院，他会论功行赏，当然也会……对滋事扰民者绝不罢休。”
黄经理的脸又堆上了笑，想要来拍一下我的胳膊，以示友好。我退了退，她倒也不尴尬，缩回了手，去绾自己的头发，只说：“既然董事长不方便，那就以好好工作来期盼董事【言情小说网：ẃẃẃ.⁹₉₆₉xs.com】长回来。”
我点头回自己的座位，坐下开始工作。
她才悻悻说：“那我去忙了。”
我只给了她一个“嗯”字。
她走，我才松了口气。这些我所掌握的他们的秘密，有厚厚一叠，都是何灿在这一年里帮我记下来的。等大家都走了，她端了一杯咖啡进来，放在我的桌子上，看着我，不说话。
我说：“怎么了？”
她说：“你那样子，像祝晓棠。”
咖啡有些烫，伤到我的唇。我拿纸巾掩饰了一下，只说：“谢谢你，今天。”
“我只是不明白。明明知道他们都有这样或者那样的缺点，为什么不炒了他们？”她问。
“谁没有这样或那样的问题。我了解他们，好过对别人的无知，好过重新去认知。”我说。
她点了点头，又看着我。
我把咖啡放在一边，说：“说吧。需要钱吗？”
她摇了摇头，说：“我去忙了。”
我并不逼迫她，继续工作。晚上依然去看李洋，给他按摩，跟他说话，也悄悄给他唱歌……很晚，才开车回家。
车子驶出医院，我看见远处是祝晓棠的车。她朝我闪了闪大灯，然后启动出发。我跟着她的车子。
黑暗里，看着熟悉的性感的车屁股，在拐弯的时候，显得如此优雅。车子驶过大桥，进入郊野，湖边的风从玻璃窗外吹进……我朝前方闪了闪大灯。她打开了双跳，黄色双跳灯有节奏闪烁，很快隐去。她迅速疾驰……
看着前方，我突然自己满脸是笑，那不自觉的欢欣。谁也不曾带给我！
不论她怎样伤害我，不论她怎样欺骗我，我始终相信她爱我，如我爱她，即便我们的身边可能各自有个他。或许，也没有什么可以遗憾。世界上不得善终的爱情，如果能够永久便也是她的善终。
最好的东西，不是独来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