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花溅离泪
那天，是夏小荷工作以来的第一堂公开课。一堂课下来，办公室坐满了语文组的同事，开始评课。夏小荷打开工作笔记，开始仔细记录前辈们的点评意见。
“夏小荷，‘大王来何操’明明是宾语前置，你怎么讲成定语后置了？”夏小荷的辅导老师最后问她说，“年轻人，这种知识性错误，不该是你犯的。讲到后来，还越来越紧张了？”
夏小荷的脸，腾地一下，红了。
上课前，进教室准备时，夏小荷看见了校门口有两个熟悉的身影。她的教室在底楼，侧对着学校大门。
夏小荷不知道柳家
父母来干什么的，但隐隐觉得，应该是来找她的。所以，快下课时，讲错了一个知识点，自己也没有察觉。她又有点懊恼，觉得自己还是专注不够，公开课呢，那么多人看着，怎么还在走神？
不等同事们散去，夏小荷便跑向校门口。
看见夏小荷，柳妈妈便拉住她的手：“小荷，你给我说实话，这段时间，霁月是和你在一起吗？”
校门口人来人往。夏小荷不回答，只说：“我们边走边说吧。”然后带着柳家
父母到了离学校不远的一家茶室，挑了个角落位置。
“小荷，你对我说句实话……”柳妈妈开始淌泪，“这些天，霁月是和你住一起吗？”
柳家
爸爸一直
阴沉着脸，不发一语。
“她怎么了？”夏小荷问柳妈妈，“出什么事了？”
“霁月很久没回家住了。每次不回家，都说在你这里。”柳妈妈接过夏小荷递过去的面巾纸，拭泪，“有人看到她和一个男人在一起……”
“是……张翰博吧？”夏小荷迟疑一下，问，心里却没谱了——要是柳霁月和张翰博在一起，为什么没有回家去？真要是和张翰博在一起，没有大惊小怪的必要了。但愿吧，但愿。
夏小荷听着柳妈妈的哭诉，心里七七八八的，像一团被风吹
乱的飞絮。
“翰博很久没来家里了。”柳妈妈语噎气梗，“霁月早些日子就说要和他分手……分手就分手吧，可是，这孩子……偏偏要和这样一个人在一起……”
柳妈妈断断续续的哭诉，让夏小荷算是听了个大概。她的心里，突然浮出一张男人的脸。没错，那个声名狼藉的男人，是那郎哥没错了。向未北口中的“狼哥”。
“那个男人有家庭，已经离过婚的，还有孩子。”柳妈妈眼泪止不住了，“她
爸爸早就听说过这么个人，霁月怎么能和他在一起！”
“找到她，我非打折了她的腿！”柳爸爸一拳砸在茶几上，震得茶杯跳了几跳，陶瓷盖子撞击着杯子口，发出清脆急促的声响。
“小荷，你去找找霁月，算阿姨拜托你了。”柳妈妈攥紧夏小荷的手，“你和她那么好，阿姨也把你当自己孩子看。她说她和你在一起，我们一直都很放心的……拜托你，找她回来，和那人断了关系，我们只要她回来……”
夏小荷用另一只手拍拍柳妈妈手背，点头；“我会去找她的，你不要太着急了，霁月那么大的人了，做事会有分寸的。”
“丢人现眼的东西！”柳爸爸余怒未息，“我非打断她的腿不可！气死我了！”说完，以手按住胸。
这个没有多少学识没有背景的男人，多年来不断打拼换来的这些荣耀，瞬间被宠爱的女儿搞得土崩瓦解。他的怒不可遏，顾惜颜面，在夏小荷看来，有那么点不可理喻，也有那么点无可奈何的悲凉。
“小荷，你一定要找到霁月，让她回家。”临走，柳妈妈的眼泪又下来了，“我真怕她爸打死她……”
送走柳家父母，夏小荷拿出了电话。
“你在哪里？”一接通，夏小荷就劈头问。那边，没有应声。夏小荷只听到轻微的气流声。
“现在，马上，到滨江路，大树那里，二十分钟后，我要见到你！”说完，夏小荷挂掉电话。
回到学校，正是放学的时间。夏小荷推出自己的单车，出了校门，跨上去，把轮子踩得风快，一路飞驰，引得几个学生惊呼：“夏老师——”
滨江路那棵最大的黄桷树下，夏小荷远远地看到有些时日没见的柳霁月——朝着江面，迎风而立。
“你爸妈来找我了。”夏小荷站在她旁边，两手撑在栏杆上，也不看她，说。
“工作怎么样，还适应吧？”柳霁月岔开话题，“站讲台的感觉……”
“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夏小荷打断她，不想跟她绕，“月月，为什么要这么做？告诉我，为什么？！”
你是来质问我的吗？柳霁月不回答，反问夏小荷。
我不是来质问你，你做这样的决定，我只想知道是为什么！夏小荷心烦意
乱地，语气也干燥燥的，说，天下那么多男人，为什么单单选这样的人！
那男人给她下蛊了吗，才让她鬼迷心窍，执迷不悔？夏小荷想不通，都说两条腿的蛤蟆不好找，可两条腿的男人，到处都是。凭柳霁月的条件，随便找一个，也比那人强！
“没有那么多的为什么，小荷，我要结婚。”柳霁月笑，“我知道，你们都会反对，但是，我会和他结婚的。一定！”
“你看着我！”夏小荷提高声音，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激动，“你疯了吗？！他有家庭！”
柳霁月看看夏小荷，又回过头看江面：“有家庭又怎么样，可以离呀。”
“你……”夏小荷语塞，这个柳霁月，她认识了整整七年的人，此时此刻，给了她从未有过的陌生感。
“月月，你就不能理解一下你的父母……理解理解我的内心感受？都是为你好。”夏小荷强压住内心的愤怒，深呼吸一口，一再告诫自己要忍耐，再忍耐。
“理解你？”柳霁月又笑，似乎有些揶揄的味道，“我要是一辈子不结婚，是不是就算理解你的感受了？”
“你心里是这么想的？我在你眼里，就是——这样的人？”夏小荷的声音，有些颤抖。柳霁月的话，让她内心一阵刺痛。迷乱，错嫁，这不是她想看到的样子。柳霁月和张翰博在一起，她曾经痛苦过，挣扎过，但最终还是选择了接受。和张翰博修成正果，步入婚姻殿堂，那是最好的结局。然后，如今，她竟然要选择一个已婚男人！而且，听闻这个男人，已经是再婚，还在外面找女人。家里红旗屹立不到，外面彩旗飘飘。在并不大的S市，他的声名，一片狼藉。
长时间的沉默。江面，烟雾迷蒙，有几只渔船，挂起了灯，橘红色的光线，映着水光，被夜风挟裹着，不断摇晃。
一张黄桷树叶子，悠悠地旋转着，落在柳霁月的长发上。夏小荷的手伸出去，又迟疑在半空中，最终收了回来。
“如果我爱你，而你也正巧爱我。你头发乱了的时候，我会笑笑地替你拨一拨，然后，手还留
恋地在你发上多待几秒。但是，如果我爱你，而你不巧地不爱我，你头发乱了，我只会轻轻告诉你，你头发乱了哦。”这大概是最纯粹的爱情观吧，如若相爱，便携手到老；如若错过，便护她安好。夏小荷想起村上春树的这段话，心中不由十分感慨。
你——夏小荷迟疑了一下，问，和张翰博，没有可能了？问出这句话，她才发现，自己的心里，五味杂陈，不是个滋味。
过去了，都，不要提了，柳霁月笑笑，有些勉强，说，现在，各走各的路。
“月月，你真要这么做吗？”夏小荷叹气，“我这个朋友，也起不了丝毫影响，改变不了你的一点心意？一个有家有室的男人，值得你放弃亲情、友情？”
“朋友又怎么样呢？”柳霁月的笑慢慢隐退，语调变得生
硬、冰冷，“要和我过日子的，是他，不是其他任何人。”
“那样不堪的人，值得吗？”夏小荷再也压抑不住，爆发了，对她大吼，“你脑子进水了吗？！为了这么一个臭男人，你把所有珍贵的感情都要践踏一番吗？”
“夏小荷，你需要那么高高在上的对我说教吗？就算我脑子进水了又怎么样？我决定的事，你觉得你能改变吗？省省吧，你！”柳霁月对着夏小荷，大叫，“你以为你是谁啊？”
“好，好，好！”夏小荷指着柳霁月，慢慢后退，一字一顿地说，“柳霁月，我告诉你，从今天起，我不想再见到你，别在我面前出现！咱们，当……没有认识过！”
夏小荷转身，推过单车。“你为什么要这么逼我？！”柳霁月在背后大喊，“为什么？！”
我逼你了吗？到底是谁逼谁？夏小荷想大笑，却笑不出来。跨上车，她猛踩几脚，风呼呼地从耳际掠过，路灯越来越模糊。转过身的那一刹那，她不知道自己的眼泪在顷刻间溃了堤。
七年了，认识整整七年，夏小荷没想到两个人会面对今天这种局面，两个人的关系，会这样戛然而止——为（言情小说网：www. 6969xs.㏄）一个那么不堪的男人。
终于知道，自己在对方心里，处于什么样的位置，到底有多少分量！早知如此绊人心，不如当初不相识！
豆大的雨滴从天而落，打在她头上，身上。雨水越来越密集，混合着泪水，模糊了面前的街道。何必当初，何苦如今！夏小荷觉得自己好像要爆炸了一般，仰起头，张开
嘴，试图“啊啊”地喊叫叫几声，却发不出一丝声音。她的胸口如同压着一块厚重的石板，嗓子眼和鼻孔都被堵塞了，呼吸急促而困难，任由雨水和泪水冲刷着自己。
一辆大卡车迎面驶过来，车轮溅起一排移动的水花，等夏小荷从刺耳的喇叭声惊醒过来，车头与她，已近在咫尺。夏小荷闭上了双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