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柳暗花明
25号，到了赶大集的日子。林海棠给杨志打了招呼，挎上书包就去了镇上。不出工，正好可以去逛逛。她没有叫夏露荷，想等买好了衣服，扯好了布，再给她个惊喜。
临近中午，公社的邮差骑自行车到了夏家湾，扯起嗓门在村口大路上喊林海棠的名字。
杨志急忙跑出去，从邮差手里接过信件。不用拆，他也看出来了，这是师校的录取通知书。
中午，林海棠的脚还没迈进门槛，杨志就迫不及待地把信件举到她面前。快拆，快点！他不断催促她，比对方还急。
那张盖着红戳的通知书真真切切地出现在自己手里，林海棠反反复复看了几遍，直到确定它是真的，她忍不住哭了，放声大哭。杨志手足无措，慌慌张张地又跑去喊夏露荷。
林海棠终于明白，七妹神神秘秘的，是去为自己托关系了。
晚上，夏露荷留在林海棠这里，早早就说自己困了，自己先睡了。
等林海棠收拾了行李爬上床，悄悄凑过去，发现夏露荷的眼睛还睁着，呆呆地看着房梁。林海棠把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哎，不是困了吗？眼睛还瞪这么大。
海棠，杨志还会考师范吗？夏露荷看着她，问。
会吧，林海棠拉过棉被，躺下来，说，不然，还真在这里扎根啊？他也真是的，发扬什么风格，好好的机会，拱手送人了。
他能考上师范就好了，夏露荷又直楞楞地看着房梁，自言自语一般。
你怎么这么关心他的事？这么希望他考上……
那样，他就是你同学了，有他在，就没人能欺负你了，夏露荷说。
谁能欺负我啊？林海棠噗嗤一声笑了，你要是和我们一起复习，现在就是我的同学了。更不可能有人欺负我。夏露荷的话让她心里暖暖的，有一泓清澈的春水在荡漾。
今天的衣服，你不喜欢？林海棠问。下午给夏露荷衣服的时候，她把自己一直戴在胸前的毛主席像章别了上去。不过，一直没看出她喜欢的样子。倒是雨薇，知道有新衣服了，在院里转了几个圈圈，一屁股跌坐在地上，逗得老太太和三嫂笑得不行。
喜欢啊，这种海军衫，上学的时候就想买了，夏露荷看着林海棠，有些歉疚，谢谢你，海棠。你考上了，我都没礼物送你——
林海棠伸出手臂，抱住夏露荷，额头抵着她的脑袋，对着她耳朵说，七妹，你就是最好的礼物，老天给我的。
命运待自己，终是不薄。
夏露荷不动，呵呵笑。林海棠的这些话，让自己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过了一会儿，她问，白天你说我还有点啥？
我说了吗？林海棠笑，是我说的？说什么了？
不是你还能有谁？夏露荷扭头看她，你别告诉我得了健忘症，才多久的事！
七妹，林海棠撑起手，看着她，表情严肃，一本正经地说：认真复习，不管是师范还是将来恢复高考，都去试试！命运是掌握在自己手里的。
答应我，她又拉住夏露荷的手，看着她，说，七妹，答应我，投入到复习中去。你可以的，真的！即使遇到困难，也不要放弃！
夏露荷郑重地点点头，嗯，知道。傅远帆在，不懂的，我可以向他请教。
我都忘了，还有他。林海棠说完后就没了声音，像是睡着了。
海棠，夏露荷喊，海棠——
嗯？
黑暗里，林海棠答应一声。
以后，你还会回来吗？夏露荷问，会不会，不回夏家湾了？
我回来的时候，你还会在夏家湾吗？林海棠反问。夏露荷不答。未知的明天，自己现在也说不清楚。
你在，我会回来。回来看你，看老太太，看这里的人，这里的山……林海棠说。
夏家湾的山山水水，这里的人，带给她的，是从前完全不一样的体验。在这里呆的这几年，让她迅速从一个天真热情不谙世事的小女子蜕变成了洞悉炎凉世态人情冷暖的成年人。遭遇了家庭的重大变故，最终能让她走出
阴霾走向阳光的，是这里和夏家人一样淳朴的乡亲，浓浓的乡情，淡薄了浓烈的阶级成分。
别忘了，我们是一辈子的好朋友，好姐妹，夏露荷幽幽地说。
一辈子，林海棠重复一遍，重新伸出手臂，抱住夏露荷，说，不会忘的。
月亮逐渐西斜。在对方的呼吸里，两人的意识慢慢模糊，拥着睡过去。窗外的月光，造就出深海一般的朦胧世界。雾气氤氲升腾，漫天游动。月光，显得越发清冷了。
第二天，林海棠要去报到了。不知不觉，夏露荷送了一道又一道山梁。
七妹，回去吧，林海棠停下脚步，说。夏露荷前额的头发，都被浸湿了。送君千里，终有一别。
夏露荷看看林海棠，又看看杨志，把肩上的书包递给他：杨志，你可要把海棠安全送到学校。
七妹，放心，杨志接过书包，抬手敬礼，保证完成任务！
夏露荷笑了，你真的很宝器，我今天才晓得。
那个，傅远帆，对不住了，林海棠像是半开玩笑地说，本来他约你去赶集的，结果，跑来送我……
我又没义务要和他去赶集，夏露荷皱皱眉，有些不悦，我做什么，是我的事。
林海棠看着夏露荷：七妹，回吧。
那我不送你们了，先走了。夏露荷转身往梁下走。杨志在后面喊：七妹，你一个人不害怕吧？
林海棠白他一眼，又向着夏露荷大声说，别走太急了，当心受凉。夏露荷朝后摆摆手，也没回头。
走了几十步，刚拐弯，林海棠追了上来，拉住她，从包里掏出一张手绢，给她擦汗：让你慢点，听见没？
夏露荷愣愣的，不说话。
林海棠把手绢塞到夏露荷手上，拿着，路上擦汗。唉，你能和我一起去上学就好了。夏露荷的鼻子被她的话弄得酸痛起来，别过脸去。原本，她想抱抱林海棠，把难堪的表情都藏起来。可是，双手怎么也伸不出去。
她眼里闪烁的泪花，却被林海棠捕捉到了。林海棠毫不迟疑地伸出了双手，抱住夏露荷的腰。
两个人静静地拥在一起。脖颈处感受到林海棠呼出的热热的气息，夏露荷突然有一种想在她脖颈处亲吻一下的悸动。那是一种奇怪而又微妙的感觉，让人内心绵软，又带着些许不安，但更多的是渴望，渴望能更亲近一些。
海棠，还走不走啊？杨志的声音远远地传来，十八相送啊，你俩？一会儿中午了，没车！
夏露荷惊了一下，试图推开林海棠，不想林海棠却紧紧地环住她的腰。这时，太阳隐隐溜了出来，山梁上雾气缭绕。
半晌，林海棠松开夏露荷，盯着她的眼睛看：我还真想自己是祝英台。
见夏露荷闷闷的，林海棠伸手摸摸她的脸，七妹，别惹我难过。
夏露荷鼓起勇气，迎着林海棠的目光，看向她。林海棠的眼睛弯弯的，有点林黛玉“似喜非喜含情目”的模样。她心慌意
乱的，不知道怎么又想起宝黛初见的情景来。
还没从故事里回过神，夏露荷又懵了过去——林海棠踮起脚，在她脸上亲了一下。这一始料不及的举动，等夏露荷反应过来，她的整个身体，像被传说中的电流击过一般，脸也一下子发热了。更让她脸热的是，林海棠亲完，还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她真想找个地方躲起来，免得让人看见自己这幅窘相而尴尬不已。
等我放假了，回来看你。林海棠笑着挥手，转身跑开了。
看着林海棠走远，夏露荷又怅然若失，叹口气——海棠终究是要走的。脸上还在继续发烫。林海棠到底是城里长大的，和乡下的不一样。她心里想，与朋友离别的方式也这么洋派。
不过，这方式也挺新奇的，不让人嫌恶。要是自己也亲一下她，会是什么感觉？林海棠的脸上有两个不太明显的酒窝，好看。
嘴唇呢，看起来是鲜嫩湿润的，柔柔软软的……
夏露荷心里咯噔一下，脸一下子跟火烧一样，怎么跟一男人一样？她告诫自己赶紧停住这样的想法，流氓一样的想法，真是对两个人纯洁情谊的玷污。
林海棠塞给自己手里的，是一条半旧的帕子，一角绣着一只翩飞的蝴蝶。她低头，对着手帕深吸一口气，闭上眼，顿时觉得被一股暖意包围了。
太阳透过雾的纱帐，洒下了一道道明媚的光线。四周开始变得清晰明朗起来。夏露荷的[ẅẉẅ.ẏaṄqḯṉḠḉṲṋ.ḈṎḿ]步子轻快，朝着夏家湾的方向。
前方，一片光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