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开始上班了,夏小荷忙了起来。和每个刚到工作岗位的年轻人一样,夏小荷倾注了自己的全部热情。
国庆节收假回校补课,上完课,夏小荷呆在空空荡荡的办公室翻看作文。
一轮橘红的夕阳,一点一点从对面的综合楼房顶沉下去。夏小荷转过头,面朝夕阳,沐浴在温热的余晖里,举起手,伸伸懒腰——还没利索,电话响了。
“小荷,猜猜我在哪里。”向未北的声音。夏小荷乐了,一串本地的座机号码。
“在哪儿疯呢?你们学校又不补课,没回凉山啊?本来打算去泸沽湖的,可惜,我们就放四天,我还得陪我妈妈……好想吃盐源的苹果啊,还有金边瓜子。回家了就给我带点……”夏小荷拿着电话往外走,絮絮叨叨的,出了教学楼,直接走向学校大门口。
“你到底在哪儿呢?”夏小荷忍住笑,看着校门口商店门前握住公用电话话筒的向未北。 向未北正想回答,旁边的女孩子扯扯她衣袖,朝着夏小荷努
嘴。
“落梅——”夏小荷不看向未北,却不住打量她身边的女孩儿,笑:“越来越漂亮了。南方的水土滋润吧?”女孩儿笑意堆满眼角,看着夏小荷,点头,然后说,哎,发现你变了。
有吗?哪里有变?夏小荷笑,变难看了么?
变得爱——女孩儿没有说完,笑笑,说,总之,真有点变化。
“夏小荷!”向未北因为夏小荷明目张胆的无视,大喊一声。
“呀,向老师!哪阵风把您吹到S市这个旮旯来啦?有失远迎,还望恕罪,恕罪啊。”夏小荷双手抱拳,弯腰作揖,自己也忍不住笑了。
向未北一巴掌拍过去,说:叫你装!夏小荷略一侧头,巴掌落空。
被夏小荷唤作落梅的女孩子看着两人耍宝,说:“你俩配合得倒挺默契的。”夏小荷点头:“那是,落梅,你不知道,这个动作,我们排练了差不多四年,第一次在你面前上镜,要是还穿帮,那可丢人到家了。”
先吃饭吧,夏老师!向未北嚷嚷,我这肚子可空了好几天了,就为了来吃你一顿!
德行!夏小荷笑,想起临江的地方,新开了一家串串。向未北听说吃串串,两眼放光。上大学的时候,她的味蕾,熟悉了成都大大小小的串串店味道。夏小荷怕落梅吃不了辣,建议去德庄吃火锅,好歹可以弄个鸳鸯锅。
三个人决定好了一起去吃火锅。夏小荷给妈妈打电话说,同学来了,要在外面吃饭。向未北等她挂掉电话,说:小荷,把她也叫来一起吃饭吧。
夏小荷迟疑了一下,摁下了那串熟悉的数字。
电话响了很久,柳霁月的声音才传过来:“吃饭?一个病人家属为表答谢,请客,我已经答应了。”
“哦,那就算了吧。”夏小荷随口问,“在哪里请你吃饭呢?”
“德庄。”柳霁月回答,然后随口一问,“你们呢?”
“也在德庄。要不,一起吧?”夏小荷征求意见,“我订好桌子了。”沉默半晌,柳霁月答应了。
锅里的汤水沸腾了几番后,柳霁月推开门进来了,后面,是一约莫三十多岁的男人。
“产科病人家属,专程答谢我护理的。”柳霁月介绍说,“郎哥,经营一家种业公司。”一一打过招呼后,开始吃饭。
火锅热气腾腾的,气氛却有点冷寂,还有点怪异。夏小荷盯着郎哥看了一阵,也不主动和他拉话。那郎哥话很少,眼睛时不时落在柳霁月身上。倒是向未北,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柳霁月拉呱。
郎哥要给夏小荷倒酒,夏小荷伸手一挡杯子,说,抱歉,我不喝酒。郎哥有些尴尬,看一眼柳霁月,柳霁月说,那就喝茶吧。
郎哥又看向向未北。未北赶紧起身,给郎哥倒了一杯白酒,笑着端起来:哥,悠悠岁月酒,滴完就是情!郎哥只好仰脖子把酒喝了。
向未北接着又倒了一杯,笑着说:我们彝族有句话说,地上没有走不通的路,江河没有流不走的水,彝家没有错喝了的酒!
你是彝族人?郎哥有些惊讶。向未北点头,小凉山的,欢迎来泸沽湖做客。郎哥又仰脖喝干了酒。
向未北又接着倒第三杯,倒满,唱起歌来:阿老表端酒喝,阿表妹端酒喝,阿老表管你喜欢不喜欢也要喝呀,喜欢你也要喝,不喜欢也要喝,管你喜欢不喜欢都要喝。
这是S市,不是凉山,不在宁蒗。向未北反客为主的做派,郑重其事的样子,还一口一个“阿表妹”,让夏小荷突然想笑,又不好意思笑出来。她扭头看看落梅,落梅略微低着头,微张的手掌遮住小半张脸——想必也是憋着笑。
第三杯酒,向未北和郎哥一起喝了。
情意到了就行了,你们别喝太多,许久没出声的柳霁月说。
我们彝族人喝酒都是敬着喝的,向未北笑,能喝多少喝多少。
够了,够了,那郎哥赶紧说,一会儿我还要开车。向未北也就不再勉强。
吃完饭,郎哥要送夏小荷等人。还没等夏小荷开口,落梅就开始呻唤:“好饱啊,这火锅,味道还真不错。吃撑了。”
夏小荷接过话说:“看来,我们要走走。”
“那,我送你吧。”郎哥转向柳霁月。柳霁月看向夏小荷:“你们还有安排吗?”夏小荷挠挠额头:“没有。早点回家吧。我们先走了。”
等车汇入车流,转弯不见,向未北靠近夏小荷,用手肘碰碰她:“小荷,那狼——”向未北故意把“狼”字拖长。
“我不瞎。”夏小荷仰头看看夜空,两手插进
裤袋,“她爱干嘛就干嘛,由她去吧。我没有立场。”
三个人默默地走,迎着凉凉的夜风。
向未北拿出包里的外套,给落梅披上,伸出手,揽住她的腰。动作自然。夏小荷看着她俩,满面微笑,心里,却叹着回环婉转的气。
四年的时间过去了,还有些过不去的记忆,时不时地爬上心头,让人觉得有些清冷的孤独。
要不是那个柳霁月拦着,我今晚非把那狼灌成狗不可,向未北意犹未尽的样子,说小样儿,不整趴他——
就你能!落梅哼一声,还能喝多少?指不定人家还
精神抖擞,有人就喊头痛了。
向未北嘿嘿一笑,说,很久没头痛了,不会的。
爱情是灵芝仙草啊,夏小荷在一边冷不丁说,包好,包好。向未北给她一拳,说,夏老师,三句不离本行么,你这是?连鲁迅笔下的刽子手康大
叔的口吻都出来了。
看你俩show,我不能表示一下羡慕啊?夏小荷两手半插在
裤袋里,侧着头(言情小说网:www. 6969xs.㏄)看她俩。向未北又嘿嘿笑。
三个人迎着微凉的夜风,沿着街道往回走。向未北和夏小荷两个人东拉西扯,落梅不说话。夏小荷时不时看看她,怕冷落了她。
你们说你们的,我听得懂,落梅笑,像是看明白夏小荷的心理似的。
回到出租屋里,夏小荷搬出衣柜里的棉被,准备打地铺。向未北又把棉被抱上床:“睡地上干嘛?晚上凉。换个方向,三个人,绰绰有余了。”
向未北睡中间,夏小荷和韩落梅在两侧,和学生时代一样,开始“卧谈”。夏小荷才知道,韩落梅已经离开武汉的大学,来成都居住了。才大二,夏小荷有些惊讶,惊讶之余,又佩服起这个北方女孩儿的率真热烈来。
放弃自己的学业,义无反顾地奔向自己认定的那个人,该需要多大的勇气?!如果换做是自己,能如她这般?夏小荷在心底问自己,却没有肯定的答案。
人的一生要疯狂一次,无论是为一个人,一段情,一段旅途,还是为一个梦想。人的一声,总要这么疯狂一次。
第二天,夏小荷陪着向未北和韩落梅去那座著名的皇家禅林以及宋代瓷器博物馆转了转。小小的S市,却有令人赞叹的佛教文化以及历史沉淀。韩落梅说起出了高速路口看到的那句“为了你,这座城市已经等了一千六百年”的广告语,夏小荷沉吟一下,说,一千六百年,一座城市等出了沧海桑田;一个人的等待呢,可以地老天荒么?
所以呢,向未北拍拍夏小荷,说,人生这么短暂,别为一片叶子失去了整片森林。
你啥意思?韩落梅反问,我怎么听着有点别扭?森林里啥都有,是吧?可以跟猴子掰玉米一样是吧?
夏小荷和向未北面面相觑,又一齐看着她。
别惹女人,向未北小声嘀咕一句,
嘴唇都不带动的。世界上唯一的难解之谜就是“女朋友为什么要生气”。
我再想下去,就把你形象毁完了,韩落梅撇嘴。夏小荷笑,别过脸去。向未北又拍她一下,说,别笑了,笑得我心里毛毛的,还莫名其妙的。
夏小荷极力忍住想哈哈大笑的冲动,韩落梅瞅她一眼,说向未北:自己傻还不让人笑,比任何一种酷刑都残酷。
你俩倒挺有默契,向未北瞪眼。
夏小荷赶紧摆手,说,都是广告语惹的祸,传闻说,这句话还惹了官司。几个人又说起那句城市推广语。
在S市呆了一天,向未北两人就回了成都。
等两人一走,夏小荷更忙起来了。接连着上课,还因为陪同她俩而请同事代的课。
自从国庆节开始,夏小荷便没看到柳霁月的人影儿,柳霁月也没和她联系过。柳霁月不和她联系,夏小荷更不会主动找她的。打上大学开始,不,确切说,柳霁月和张翰博在一起后,夏小荷就没了主动性。这并不是说,这种不主动,意味着对方在自己心里不重要,只是自己不知道自己在对方心中是否重要。
直到一个多月后,柳霁月的爸妈站在了夏小荷学校的大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