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初试锋芒
清晨，夏小荷在哗啦啦拉动窗帘的声音里被强烈的光线扎痛了眼睑。睁开眼，看见妈妈倚在窗边，环着双臂，静静地望着自己。
“小荷，你想过要留在成都没有？”见夏小荷醒了，妈妈问。夏小荷不做声，仍然一动不动地躺着，保持着醒来前的姿势。妈妈绾着简单的发髻，和从前一样，在清晨阳光的映衬下，夏小荷觉得这个时候的妈妈，和以前又有点不一样的感觉。有多久没有这样静静地看过妈妈的身影了？夏小荷已经记不得了。以至于她盯着妈妈头顶上几粒活跃的尘埃，一下子有些恍恍惚惚的。
直到妈妈再次提高声音问她，她才如梦初醒地坐起身来。
“我说，你去努力过吗？”妈妈揪着这个问题，有点不依不饶的味道，“没有留在成都的可能吗？”夏小荷不吭声。妈妈的希望，她不是不知道。只是，怎么告诉妈妈自己放弃成都的原因？
“你是大人了，应该懂得，有的东西当放就应该放。人得往高处走。想想当初，你完全可以考一个更好的大学，可你非要报省内师范……婆婆妈妈的，能成什么事？”妈妈很少这么当着面叨叨个没完，夏小荷低头，揉揉眼，不由笑了。
妈妈咳嗽几声，见她闷着头，又说，“这两天，你在家好好休息吧。今年，听说是要包分配的。我去打听打听，有了消息，我们再决定。”事已至此，妈妈也没辙了。
当初高考的时候，妈妈就希望她能填报华东师范大学这类的学校，教育部直属，国家“211”工程学校，或者“985”工程高校。填志愿自作主张，择工作又不听忠告，妈妈自然不高兴，夏小荷明白。
“妈，你怎么又开始咳嗽了？”夏小荷蹙着眉头，有些忧心。妈妈的肺向来不好，一般是换季的时候容易复发，可现在已进入炎夏……
“没事，叫你别忧心这些没必要的牵挂，你这孩子，就是长不大！你能不让我操心，就是对我最好的孝顺了！”妈妈像是有点生气，埋怨说，又咳嗽两声，“你干妈说她打听到一种偏方，效果不错，可以缓解。”
偏方？爸妈都是学医的，信这个？夏小荷有些疑惑，刚想说什么，电话响了。
夏小荷“哦”“好”答应了几声，挂掉了电话。起身，下床，跑向卫生间。
十分钟后，夏小荷背着包准备出门。妈妈叫住她：“过来把早饭吃了！”餐桌上，搁着煮好的豆浆。夏小荷乖乖地坐了过去。
夏小荷大喝一口豆浆，往
嘴里填面包片。妈妈白她一眼：“看看你，就不能有点女孩子相？”夏小荷呵呵一笑，心说，我赶时间呢。她咽下面包，问：“爸和小帆呢？”
“上班的上班，睡觉的睡觉。”妈妈有些懒懒地答，“他要读研，不急着工作。”递给夏小荷一只剥好的
鸡蛋，命令似的：“吃了。”夏小荷接过
鸡蛋，还没张口，就听妈妈问：谁打的电话？语气淡淡的，不经意的样子。
“柳霁月。”夏小荷咬口鸡蛋，小声说，又低头继续喝豆浆。
“她找你干什么？”妈妈接连问，“什么事？”
“前几天，她给我弄了个报名表。今天……要求……试讲了。”鸡蛋噎在喉咙，一时下不去，夏小荷深呼吸一下，抚抚胸口。
妈妈把自己还没喝的豆浆递给她，示意她喝。“试讲？”她很惊讶，“这么突然，你怎么没告诉我？学校在哪里？”
“我也是才知道的。”鸡蛋终于顺利下咽了，夏小荷赶紧解释，“报名都快结束了，来不及了，她让她爸去找的领导拿的报名表。说是在新区那边，新建立的一所中学，公立的。”
妈妈没再说什么，给夏小荷杯子里添了点热豆浆。过了一会儿，似乎有些漫不经心地，又问她，“柳霁月工作定下来了吗？打算在哪儿上班？”
“好像是在中医院产科见习吧，我也不是很清楚。”夏小荷喝完最后一口豆浆，站起来。
“听说，她交了一个男朋友？”妈妈今天的话，似乎特别多，“有人看见她和你翰博哥哥在一起。我得问问你干妈……”说完，又咳嗽几声。
&emsp【言情小说网：ẃẃẃ.6969xsw.com】;夏小荷径直走向门口，没让妈妈看见自己皱着的眉头。换好鞋，打开防盗门，又回头向着餐桌妈妈的方向，说：“妈妈，我走了。记得服药。”
放开了去讲，不要紧张，妈妈叮嘱说，来不及了的话，就打车过去。
夏小荷答应了一声，出了门。跨上自行车的时候，她下意识地回头看向自家楼层——妈妈站在阳台上，看着她，若有所思。她朝着阳台挥挥手，转过身，在妈妈目送她背影的目光里笑了，心里漾满幸福。这么多年，由于工作关系，妈都很少给自己和小帆做饭，陪着学习，更别说在阳台上看着自己离家了。
一路飞奔，赶到柳霁月说的地点，放好车，还没擦去额上的汗，夏小荷就被柳霁月一把拽住：“我说你是怎么回事啊？这么慢吞吞的！”柳霁月明显有些火，嚷嚷：“真是皇帝不急——”
夏小荷也不当回事，笑笑：“我妈非要我吃早点。”
“又是你妈。我说，你妈知道你来找我吗？”柳霁月停下脚步，侧头，看着夏小荷。
“知道啊。怎么？”夏小荷一愣，柳霁月想说什么？
“没什么，走吧走吧，人家等着呢。”柳霁月催促，“好容易联系到那个负责教学的副校长，给你弄到报名表。谁让你慢吞吞的才回来。真是的……”
夏小荷决定回到本市的时候，这所学校招聘教师的报名时间刚好快结束了。柳霁月的
父亲承包过这所才兴办不久的中学的建筑工程，和里面的领导熟络。于是，当柳霁月得知夏小荷要回来，就让
父亲托人给她弄了一张报名表，赶上了招聘的末班车。
当天上午，夏小荷站上了试讲的讲台。招聘学校给每个应聘者八十分钟的准备时间，四十分钟的讲课时间。除了人教版的教学参考书，没有其他资料。
夏小荷抽到的，是《诗经》里的《氓》。第一次期末考试，古代文学老师用了十分来专门考查这篇诗歌。夏小荷得了满分。
淇水汤汤，那个被遗弃的女子，载着一车的沉重的回忆，踽踽独行。孤独不是与生俱来的，从把自己感情托付给某个人的那一天起，它就强势地霸占了一个人的内心。回忆，永远是那么的惆怅。愉快的，会让你觉得很快就完了，不愉快的，又想起时不过是让人徒增伤感。
只是，趟过淇水，她的心意也变得更加决然了。尽管，爱一个人，曾经用低到尘埃里的姿态，再仰望着为他欣喜地绽放。但面临情变，一如卓氏文君面对司马相如，在疼痛里，哪怕自将萎谢了，也毅然地选择暗自萎谢，只为了女性在情感世界里最后的那点尊严。爱如夏花之热烈，散如秋叶之决绝。
掌声响起来的时候，夏小荷放松的心情，又像刚站上讲台那样紧张了起来，脸上不由有些发烫。
所幸，这堂课，顺利结束了。
半个小时的讨论后，试讲结果出来了。夏小荷舒了一口气。走出校门，就看到柳霁月撑着伞站在日头下。
看夏小荷的神色，柳霁月满意地笑了：“给你妈打个电话，顺便告诉她，中午不回去了，我请你吃饭。”
菜是柳霁月点的，尖椒回锅肉，虎皮青椒，鸡米芽菜——大多是两个人都喜欢的。“祝贺你，小荷。”柳霁月举杯。
此情此景，和几天前惊人的相似。夏小荷笑了，自己也不清楚这笑，有什么情味。看着柳霁月瞪大的眼，夏小荷停住笑，举杯，仰头喝掉大半杯果汁。
哎，我说，夏老师，你就不能斯文点？柳霁月看她咕噜咕噜喝完，又给她倒满。
给你讲，今天上午我就没喝过一口水，夏小荷笑，下意识地摸摸鼻尖，有些不好意思，说，紧张得都忘了——
面对一百个听众，学生，领导，以及评审组的老教师，挤得满满当当的教室，
黑压压的人头，夏小荷确实紧张了一把，连水杯都忘了拿。
柳霁月招手，叫来服务员，要了一杯白开水，又递给夏小荷，说，喝吧，不烫了。真的很紧张？
嗯，夏小荷点头，70多个学生，十几个语文老师，再加上校长、副校长、教务主任等等，差不多一百来个人，吓得我腿直发抖，心脏报警，脸色煞白——
有那么夸张？得了吧，还不知道你！柳霁月用筷子头往她头上一敲，夏小荷也不躲闪，只是看着她笑。
你电话响了！柳霁月努
嘴，夏小荷拿出来一看，是向未北。
怎么老关机？向未北劈头就问，找都找不着你！
噢，我今天试讲，所以关机了，夏小荷笑，你尾巴着火了么？急吼吼的——
不跟你扯，她来了！向未北突然小声说。
来了，你接着呀，夏小荷有些哭笑不得，至于搞得像个重大机密似的么？
不是……算啦，一时半会儿跟你说不清！向未北清清嗓子，问，试讲通过了吧？你回S市，等于是支教……
行了行了，别粉我了，夏小荷有些无奈，我这会儿和同学在外面吃饭呢。
谁？柳霁月？向未北的声音又高了一些，你俩，破镜重圆了？！
什么
乱七八糟的，夏小荷把电话拿开，皱眉，下意识地看了下柳霁月，然后说，不跟你瞎扯了，改天说。
你同学？柳霁月问。
嗯，问我试讲情况的，夏小荷说。说完，又暗笑自己，这是在解释吗？
对了，你打算进哪家医院？今天我妈还问我来着。夏小荷想起早上妈妈说的话，问她，能不能留在中医院？
不知道，到时候看吧，柳霁月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新城区的外科医院要开始运营了，据说我姑妈会调回来——
以前，夏小荷听柳霁月说过，柳霁月的爷爷奶奶去世早，是她爸把弟弟妹妹一手带大的。姑妈在恢复高考那年考上了医学院。
那个——夏小荷停顿一下，看看柳霁月，她有些纳闷，这么久，也没见柳霁月提起过张翰博。
什么？柳霁月抬起头，看着她，你想说什么？
他没回来？夏小荷问。
柳霁月疑惑，反问：“谁？”夏小荷觉得，这问，多余得那么明显，也就不再接茬。
“你说他啊，”柳霁月见夏小荷不搭腔，很快恍然大悟，说，“没回来，打算留成都吧，我看。”
留成都？这下夏小荷真的错愕了，一个在老家，一个在成都，接下来是哪一出？
夏小荷又想起早上出门的时候妈妈说的那些话，张张嘴，话到嘴边又生生憋了回去。看样子，她和张翰博两个人并不愉快。将来的事，谁知道怎么发展？还是不说吧。
有的话，不可说，说了，不是多余就是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