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影集之失
快要期末了，夏小荷成了办公室里来得最早走得最晚的。备课，上课，批改作业，做思想工作，任值周……
工作，工作！除了工作，还是工作。
这时候，夏小荷所教一个班的班主任因病请假，表示病愈后，也不再担任班主任工作。分管领导急需指定一个新班主任，挨个征询任课老师意见，一个又一个都以各种理由推脱。没人愿意承担这个重任，更何况，这个班不是成绩优异的火箭班，表现还不算良好，男生多。
问到夏小荷，她几乎是不假思索地答应了。
在同事看来，夏小荷这个见习老师，真没辜负自己的名字，呈露在他人面前的，是新生代的那股蓬勃旺盛而不竭的生命正能量。甚至有同事以翘二郎腿的姿态侧视着她，觉得这个女孩儿年纪轻轻的，完全是一种急攻冒进的心态，连一点谦让都没有。
知道夏小荷接了班主任工作，杨茵有些忧心忡忡的：“小荷，你能吃得消吗？”夏小荷家里发生的事，作为指导老师，她是比其他人清楚的。
夏小荷报以一笑，点头，算是回答了老师，又埋下头，开始熟悉学生资料。刚接手班务工作，许多学生的家庭情况，她还不够了解。如果时间允许，利用周末和寒假，还可以去走访几个比较特殊的家庭。
杨茵也明白，夏小荷这种投入，是另一种解脱。只是，中途接这样的工作，难度更大一些：管理得好，那是最好，但还得注意不能抹煞了前任班主任的垫底之功；干得不好，那纯粹就是你这个初生牛犊的蛮干或无能了。
和夏小荷一同进这所学校的，教语文的见习生，一共有四个。同样的，学校要求见习生都得拜富有教学经验的前辈为老师。夏小荷在教学上的表现，多少也关乎着杨茵的脸面。
夏小荷终究没有搬回家去住。习惯了打开门就叫一声“妈妈”，如今，那一声呼唤，已经得不到任何回应了。没有母亲气息的房间，空荡荡的，已然没法承载家的温馨。小帆也不在家，她更没了回去的想法。尽管
爸爸也打电话来，表示希望她回家去住，她嗯嗯几声，然后以一句“寒假回来吧”收了尾。
爸爸，在她22岁的人生词典里，多的是尊敬，始终没有那种其他女孩儿和
父亲的亲热劲儿。都说女儿和
父亲是上辈子的情人，但从小到大，她和爸爸的对话，还不及和干妈多。尽管干妈比起他，只是个外人。
想起干妈，夏小荷心里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妈妈临走的时候，干妈也在。妈妈有没有对她说点什么？在妈妈住院的那些天，都是干妈在照顾。后来，姨妈们数落爸爸没有照顾好妈妈，爸爸几乎是低喊着说了一句：“她不要我照顾她啊！”医院里的护士都对妈妈很好，怎么说，妈妈也是这个医院的主治大夫，是院长夫人。
那么，干妈说的那个氧气瓶，到底是怎么回事？作为妈妈的挚友，爸爸为什么那么骂干妈？两个人怎么会变成那样？一个失去了平时的温文，一个没了惯有的优雅，在那么多熟【言情小说网：ẃẃẃ.⁹₉₆₉xs.com】人面前撕破脸皮？
太多疑问，让夏小荷觉得自己智商第一次有了欠费的感觉。
期末考试结束，阅完试卷，夏小荷回了一趟家。小帆打电话来说，六点的火车。抬腕看看，这个点，应该已经到家了。夏小荷的脚猛蹬了几下，寒风刮过脸，倒让人舒畅了。呆空调房里一天，手、眼、脑忙碌了差不多九个小时，已经让人头昏脑胀了。
钥匙插进锁孔，刚转动，门却开了——开门的，是一个有些面熟的中年女人，笑盈盈地看着自己。这情景，让夏小荷有些措手不及，她扭头看看门，想确定一下是不是走错了楼层。
“小荷，进来吧，”女人开口了，“小帆刚回家。”
夏小荷心头一梗，不到一个月时间，这种被外人反客为主方式让人心头有一种突如其来的生
硬感。她默默地换了鞋，朝女人点点头，想礼节性地微笑一下，不料脸却僵了一下，什么表情都没了。
傅小帆从厨房跑出来，一把搂着她：“姐，骑车回来的？”“你怎么知道？”看见小帆，她的心情顿时好了起来。
“看看你鼻子啊，都红了。”傅小帆笑，“怎么不打车？挣钱了还这么抠门儿。”夏小荷手一扬：“回来就想挨打，是吧？”傅小帆赶紧把头一偏，表示不敢招惹。
听见姐弟俩笑闹，爸爸从厨房里探出头：“小荷，饿了没有？十分钟后就开饭。”没等夏小荷回答，他又把头伸出来，喊：“孩子们，帮着贾阿姨收拾餐桌。”
记忆中，爸爸在家里做过几次饭？更别提和妈妈一起动手，其乐融融的场景。夏小荷想了想，实在想不出来有几次。除了春节，凑巧他们都不值班的时候。
吃饭的时候 ，那位贾阿姨不断给小帆夹菜，叮嘱他要多吃，说他瘦要加强营养什么的。夏小荷目光落在那贾阿姨的笑脸上，心想，小帆要是瘦，全世界就没胖子了。尽管，不像小时候那么胖墩墩的，但一米七五的个头，现在体重却有160。医大附近的各种吃食，几乎都变成了脂肪，长小帆身上了。这女的，献殷勤，也不隐晦一下。
看夏小荷看着自己，那贾阿姨笑容可掬地问：“小荷平时都吃食堂吧？”夏小荷愣了一下，接着点点头。接着，那贾阿姨就开始了对食堂的长篇大论。话虽在理，但夏小荷始终觉得有些逆耳。
或许，只因为她坐在了妈妈坐的位置上。怎么看，都觉得她不对眼。
“你贾阿姨也做得一手好菜……”爸爸补充说。“爸，你们平时不都是在单位食堂吃饭吗？”夏小荷说，一边看着爸爸。
“呃——”爸爸笑笑，像是有些不自在，“医院的饭菜，吃这么多年，都吃得
舌头发木了。”夏小荷又看看碗里的菜，倒觉得该拘谨的，应该是自己。还没吃到一半，她就觉得自己有些撑了。
“今晚，单位吃年饭。我吃过才回来的。”放下筷子，起身，夏小荷说，“爸，阿姨，你们慢用。”
回到房间，从衣柜里拿出棉被。被单和枕套是妈妈入院前洗过的，上面还有阳光的味道。抱着枕头，把头埋进去，夏小荷的眼泪跟屋檐边的冬雨一样，一点一点地浸下来。
“姐。”傅小帆搁下蛋糕盘，蹲下来，看着她，又递给她一张面巾。
“那个贾阿姨……”傅小帆欲言又止。夏小荷擦擦眼泪，问：“人呢？”
“爸送她走了。”傅小帆顿了顿，“他们——”
“那是爸的事。”夏小荷低着头，擦了眼泪，暗暗深呼吸一口，平息了下情绪。她知道小帆想说什么。妈妈不在了，爸爱咋样就咋样，尽管她的心底是一片荒凉，凉如白霜，更有霜刃一般的疼痛，刺肤扎肉。
妈妈离开，还不到一个月。旧爱总是在新欢的背影后远去，淡去，淡到最后，化为一个符号，一幅照片上失去温度的平面表情。
想到照片，夏小荷起身去了妈妈房间。这个房间，大多时间是妈妈在住。爸说自己要打呼噜，影响妈妈睡眠，经常住在书房里。
夏小荷折腾了半天，也没找到自己要的东西。
傅小帆跟在后面，看她翻箱倒柜跟抄家似的，问：“姐，你找什么？”
“影集。妈用那个，封面上是满天星那个，你拿没有？”傅小帆摇摇头。平时，都是妈妈在保管，也很少拿出来翻看的。
那个影集，是干妈带来的。那天，是夏小荷十三岁生日。后来，这个影集，一直搁在妈妈房间的衣橱上。里面，有不少妈妈年轻时候的照片。也有几张自己的，小帆的。还有，干妈的。
现在，那个影集，不见了。想了好久，夏小荷想起，最后一次看到它，是在妈妈住院前几天。
那晚，夏小荷去上厕所，发现妈妈房间的门没关。从虚掩的门缝里，她看见妈妈正靠在床头，一页一页翻影集。
如今，翻遍了整个房间，竟然找不到了。夏小荷不由纳闷了，影集呢？不会是妈妈扔了吧？再一想，也没有扔的必要啊。
会不会是那个姓贾的女人给扔了？夏小荷觉得，这不是没有可能。自己这么久没回家，谁知道那女人啥时候开始登堂入室的。
姐，别找了，也别瞎猜了，傅小帆看夏小荷颓伤的样子，劝她说，妈妈永远都在我们心里，谁都替代不了的。
这些，夏小荷何尝不懂得？只是，妈妈过世后，留了好些疑问给自己。她不知道要找谁才能解除这些疑问。或许，干妈作为最好的姐妹，妈妈生前的许多经历，她要么知情，要么参与过。
只是，葬礼后，夏小荷就没见过干妈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