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露没有再来看咪咪，咪咪既盼她来又怕她来，每天只是行尸走肉般地看书做题。周六一到，咪咪就带了那两本印谱去了蔡澧轩的画室。
咪咪去得早，蔡澧轩有点意外，却很高兴，他问赵雅静怎么没来。咪咪没答，放下两本印谱，说自己也不会再来了。蔡澧轩忙问为什么，咪咪小声说玩物丧志影响学习。蔡澧轩听后冷笑一声，说：“可笑之极，可笑之极！我问你，你知道秦汉时期的印为什么多是白文？隋唐之后为什么朱文居多？为何元代之前刻印都是实用为主？元代之后为什么会出现文人篆印……这些都是和当时的历史环境、时代发展息息相关的，难道这些都不是知识！都不需要学习！”
一连串的问题瞬间勾起了咪咪的兴趣，她收住了要走的脚步，仔细聆听蔡澧轩的解答。她不敢评价姐姐说的玩物丧志对错与否，可她觉得赵雅静对蔡澧轩的评价也有些过了。蔡老师是真的有学问！
咪咪没有想到她眼中流露出的钦佩对蔡澧轩就是一种无声的鼓励，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咪咪早已经被蔡澧轩摁在了椅子上，左手攥着一块石头，右手握着一把刻刀。
蔡澧轩在她身后环抱着她，左手握着咪咪的左手，右手握着咪咪的右手。咪咪意识到这样姿势的暧昧，喉咙发涩胃里一阵恶心，她不能确定蔡老师是无意为之还是有意这样，她
硬忍着反胃的不适没敢动，怕冤枉了蔡老师。谁知蔡澧轩得寸进尺，他的前胸整个贴住咪咪的后背，下巴也磨蹭着咪咪的头发，咪咪甚至闻到一股蔡澧轩鼻息里喷出的腐朽味道。她忍无可忍，突然出其不意地挺身站起。
蔡澧轩“嗷”地一声惨叫，捂住了鼻子。咪咪不知撞到蔡澧轩哪里，只觉得自己的头顶都撞得生疼。她站离得稍远点，蔡澧轩还在叫唤，一看手，已经满手是血，原来他刚才正好低头想要亲咪咪的头发，结果撞破了鼻子。
“血！血！你！你……”蔡澧轩有点语无伦次，“张肜你是疯了？我好心教你，你就这么回报我的？”
“对不起！蔡老师，对不起！”咪咪边说边掏出手绢递过去。
蔡澧轩一把抓住咪咪伸出的手，冷笑说：“对不起就完了？我都见血了！”
咪咪愣怔片刻、不禁在心底笑了，赵雅静还真是火眼金睛！自己倒是冤枉了她呢。看到蔡澧轩露出流氓
嘴脸，咪咪反倒从容了。她没有挣扎任由蔡澧轩紧紧抓着自己，用另一只手拿起书案上的一把刻刀，举过头顶。
“张肜！你要干嘛？你还敢扎我不成？” 蔡澧轩浑身颤抖，却依旧不松手。
咪咪嗤笑一声，照着自己被抓的那只手的小臂就猛扎下去。蔡澧轩又是“嗷”地一嗓子，吓得松了手。用刻刀扎终究不如用小刀划出血快，咪咪等不及，不耐烦地又扎下两刀。每下去一刀，蔡澧轩就是一哆嗦。他看着咪咪一下又一下地、像是扎得不是自己似的，已然吓傻。血很快流出，且越流越多。咪咪满意地朝蔡澧轩举起胳膊，说：
“以血还血！”
蔡澧轩吓得闭眼。咪咪用手绢摁住伤口，手绢很快红透。咪咪四下看看，扯过一张宣纸叠巴叠巴摁在手绢上，出了画室。
再见，老菜帮子！再见，老流氓！
咪咪一身轻松的走在路上，这样了断最好，可以毫无留
恋。当然她的留
恋也止于蔡澧轩的篆刻学问上，呵呵，果然男人没有几个好东西！她举着受伤的胳膊慢慢走着，这次的伤不同以往的划伤，疼得厉害！她很想去找零露，可犹豫半天，还是没有勇气。手绢和宣纸早被血浸透，可还在出血，咪咪把宣纸扔了，袖子直接摁在手绢上，血很快渗出，袖子也染红了。
咪咪在路上的药铺买了云南白药。回到家后，她把白药粉末细细撒在伤口上，又找出一条手绢，紧紧系在手肘处，她平躺在床，把胳膊立起用枕巾绑在上下铺之间的床腿上，让胳膊和身体呈一直角。很快，咪咪就在失血的疲惫中睡着了。
接下来的整个8月份，零露都没有再来过。这让咪咪寝食难安，她没觉得姐姐从此就会抛弃了她，但是一个月的不闻不问也极少见，尤其是在那样严厉尖锐的斥责之后。咪咪很想去叶家，可她没有勇气，她只能强迫自己学习，能够在高二文班的摸底考中考个像样的成绩，似乎那张成绩单就会是她能再次见到姐姐的通行证。
咪咪不知道，就在她六神无主强迫自己学习的时候，有多少个夜晚，零露就站在她的窗外。窗帘拉着，只能看到咪咪灯下伏案的剪影，零露只是看着那个剪影，都能感受道咪咪的惶恐与无助。零露在心里暗自叹气，惟愿咪咪能知耻而后勇。她阻止自己想要进屋安慰的冲动，只在窗外来回踱着步。
咪咪的散漫懈怠和心不在焉，她早已领教过。零露想着，随着年龄的增长，咪咪应该能够懂事、应该学会自律。像她那样的家庭、那样的成长环境，不是应该像牛牛那样扬鞭奋起吗？即使没有牛牛那样的天赋，也应该有牛牛那样的态度啊！难道自己苦心为她争取了上高中的机会，就是为了连着拿几个倒数，最后混个高中文凭吗？步入社会后再次回首，会发现高考几乎是对所有学生最为公平的一次考验。十年前的自己也是如此，放弃绘画报考医学院，如果不是拼尽全力，此时的自己也只能是庸碌无为，甚至连帮助咪咪的能力都没有……零露就这样徘徊在咪咪的窗外，直到夜深人静，咪咪屋里关了灯，零露才心情复杂地离开。
在上世纪90年代，“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的大环境下，学文科的人很少，大部分都是像咪咪一样学理科吃力，就转投了文科。因此很多学校都是重理轻文，咪咪所在的这所学校，高二有5个理科班，只有一个文科班，排为高二六班。开学后，咪咪和其余几个倒数生如期相聚在文科班。
五个理科班的班主任年龄都在五十上下，只有（言情小说网：www.₆₉₆₉xs.cC）她们文科班的班主任看上去格外年轻，甚至三十都不到，这似乎再次证明了学校对文科班的轻视，可咪咪却很喜欢。她因为自己的经历，对上年纪的老师都是有些惧怕和反感的。
咪咪的班主任姓
林，教语文。据说林老师毕业于北师大，这在她们这个小城，是货真价实的名牌大学。难怪人家年纪轻轻就当上了高二文班的班主任，当林老师夹着一摞卷子走进教室时，同学们都很默契地静静等待着。高二一分班，无论文理首先就是摸底考，这是这个学校的惯例。
咪咪像其他同学一样奋笔疾书、埋头答题，可是全程都在想着姐姐，这一套卷子集合了高一所有文科的综合知识。因为姐姐的斥责逼迫，整个8月份她都在和这些内容较劲，现在放眼望去，几乎全是熟得不能再熟的内容。不到一小时，咪咪很快答完。文科就是这样，会的就是会的，很快就能答完，不会的就只能花时间瞎编，答完题的咪咪，剩下的时间都用来想念零露。
站在讲台上的林老师很快注意到了望着窗外发呆的咪咪，她看看手表，刚过了一小时，这个学生是不会，还是都答完了？林老师悄无声息地走到教室最后，从后往前慢慢踱到咪咪身边。她扫了一眼咪咪的卷子，居然都答完了，而且是一笔漂亮的小楷字。林老师稍有些意外，她不由地细细看了一遍卷子，最上面的两页，基本都对。她瞟了眼姓名，记下了这个名字，张肜。
考试结果很快出来，咪咪这个在高一期末考中倒数的差生，在高二文班的摸底考试中，一举翻身、排名第三。林老师重新排了座位，并且“不计前嫌”重新任命了班长和学习委员。咪咪竟被英语老师任命为英语课代表，因为在这次综合摸底考中，她的英语全对。林老师说，高二开始，一切归零，希望同学们卸下过去包袱、重新开始。
咪咪开始注意她的新班主任，这位林老师据说年近三十，可看上去格外年轻，个子不高、总爱梳个马尾，混在班里简直比她们学生还像学生。林老师本名林琳娟，因为她没有老师的架子，很快被同学们起了个绰号“零零圈”，简称“三零”。这是咪咪在十年学生生涯中，第一次对她的班主任有了好感，并且上升到喜欢的程度。
当时的电视台刚刚热播过陈瑾主演的电视剧《校园先锋》，剧中的南方老师几乎是所有中学生心目中的理想老师，学生们都盼着自己身边能有个南方老师。不想刚升到高二，就梦想成真了。高二六班的同学们何其幸运，咪咪和其他同学一样，在背后偷偷喊着“三零”老师，心里却充溢着对新班主任林老师的欣赏与亲昵。
咪咪如愿以偿带着摸底考的成绩单和英语课代表的“头衔”，在一个周六下午，鼓足勇气去了叶家。伯母在姐姐不在，咪咪不由长舒一口气。叶母埋怨咪咪暑假来得太少，咪咪含糊说在家学习呢。从咪咪
嘴里，鲜少能听到学习二字。叶母就笑着问，那学得怎么样了。咪咪不好意思地拿出了成绩单，还略带羞涩地说了英语课代表的事。
聊起这些，咪咪就不由地要提及她们的新班主任“三零”老师，在两人的欢声笑语中，零露早已推门进屋。因为咪咪背对着门口坐，她毫无察觉。叶母也有意没有提醒，只为咪咪能放松地说笑。零露站在咪咪身后默默听着，得知咪咪的成绩，她很欣慰。听着咪咪把她的“三零”老师和《校园先锋》中的南方老师相提并论、并一再比较，零露也觉得很新鲜，印象中，这是咪咪第一次这么兴致勃勃地谈论学校里的事。
突然咪咪打住话头，似有感应般回头。零露咪咪同时愣住，片刻之后零露轻咳一声打破尴尬。零露直奔卫生间，因为医生的职业习惯，她每天进家门的第一件事就是洗手。咪咪尾随而至，她站在零露身后，差几公分就要贴在零露身上。两人都没有说话，零露默默洗手，咪咪不禁闭上眼睛闻着姐姐身上那久违的味道。
零露猛然转身，咪咪来不及躲开。一个暑假，咪咪又长个了。零露看着几乎和自己平视的
黑亮眼睛，那里面有些许惊慌和来不及隐去的渴望。零露没有说话，直接抓起咪咪的手伸到水龙头下。
“说过多少次了，进门先洗手。”
咪咪终于放下一颗悬着的心，果然她的成绩单就是接近姐姐的通行证。万语千言不知从何说起，两人的手在水中纠缠，医生的洗手步骤冗长，咪咪却很享受，她希望这样的洗手永远不要结束……
“姐姐，我把那些……那些玩物丧志的东西都收起来了，我……我再也不碰了……”
“考上大学，一切随你。”零露打断她。
真的吗？一切随我？这个“一切”包含哪些？咪咪只把重点都放在了一切这个词上。
晚饭在亲切而友好的氛围中进行，零露希望咪咪能再接再厉不要放松，高二一眨眼就会过去，高三的任务就是高考……滔滔不绝的零露突然觉得饭桌下有人在不停地碰自己的脚。原来是妈妈在示意自己点到为止。
此时的咪咪深深埋着头，筷子早已放下。零露也有些于心不忍，她发现现在的咪咪又有点回到过去畏畏缩缩的样子，难道是暑假里自己下的那剂猛药过于猛烈？但是咪咪的性格，温言软语是绝对没有作用的……哎！不知不觉中，自己也受到咪咪的影响，说话做事竟然极端起来…….
晚饭过后，零露送咪咪回家。一路上，两人无语。她们沿着一段青砖墙默默走着，便道上栽种的树苗还没长高，被路灯一照，树影斑斑驳驳地投
射在青砖墙上，咪咪看得都有些痴了。
“咪咪，你别怪我，我……我只是希望你能……”
“姐姐你看，像不像一幅水墨画？”咪咪突然指着灰墙说。零露顺着她的手看，她们身旁的青砖墙上映出深浅不一的树影和两个单薄细瘦的身影，可不是正像一幅墨分五色的水墨画吗？零露禁不住“噗嗤”笑出了声。
我的咪咪呀！我该拿你怎么办啊？你能不能别总这么心不在焉啊？
“……我希望你能强大！”
不管怎样，该说的话还是要说完。
在“三零”老师的带领下，咪咪第一次享受到了学习的乐趣。也因为对零露的保证，咪咪不再沉迷于篆刻，她化被动为主动，主动预习、主动复习，每月的月考成绩基本上保持在班级前五。
直到高二下学期，不知是电视剧《校园先锋》的余温，还是她们所在的这个中学终于迎来了改革的春风？只是这个春风只刮起了表面的浮土，学校突然要求学生们交钱做一套制服式样的校服。刚上高一时，他们已经交钱做了一套校服，是运动服的款式。咪咪和其他同学一样，特意定了大码的，目测穿到高中毕业都没有问题。
现在又要交钱做校服，咪咪一听就直皱眉头。她当然担心钱的问题，另外还有……还有款式。校方一贴出新校服的款式，同学们就炸开了锅，新校服完全是日式校服的风格：男生西装西
裤配领带、女生卡腰小西装配百褶裙。款式足够新颖、价格也很不守旧，是旧校服价格的两倍半。虽然家长们普遍抱怨：不光是贵，新校服做好就高三了，穿不了多久就要毕业，但是学生们喜欢啊。除了极个别家庭困难的，咪咪算是其中一个吧。
新校服的推行，耗时近两个月，大部分学生们都交了钱，并且量了尺寸（据说这也是这次校服贵的一个原因，这次的制作是要按照量体裁衣的规格来做）。因为“三零老师”并没有强制收费，高二六班有好几个学生一直没有交钱。副校长于是放了狠话：如果不做新校服，以后就不要参加学校的任何活动。
“三零”老师“如实”传达：如果保证不参加学校以后的任何活动，就可以不必做新校服。咪咪和其他几个没有交钱的同学们如释重负，立即签了保证书。咪咪算是逃过一劫。这件事直到后来，据班里的一位教工子弟透露，“三零”老师因此受到了学校的处分，咪咪才知道林老师为他们承担了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