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一周后，王伯到医院复查。医生说，有骨痂形成了,可以拆除夹板。

  叶阿姨特意打电话告诉我这个好消息，我既为王伯伯恢复健康而欣慰，同时又有些说不出缘由的失落，因为这意味着我不可能继续跟他一道上澡堂洗澡了。

  不过，王伯反倒比以前更忙了。饭局是一场接着一场，不止单位同事，朋友同学什么的，也冒出一些往来企业，不知道他们哪来的消息？叶阿姨陪着王伯去过几次，觉得闹腾，再也没跟着去，王伯碍于情面，不便推脱，只好硬着头皮去了。

  那是个星期天，叶阿姨正在给我讲解一道代数方面的题。电话铃响，是王伯的司机打来的，说正在开车送王伯回来，酒席上，王伯多喝了几杯，有些醉。

  王伯伯是被司机扶进屋。司机说；今天做东的是王伯的老同学，大家难得聚一起叙叙旧，王伯高兴了，多喝几杯。阿姨说了一些表示感谢的话，司机便起身告辞了。

  客厅一下子很安静，王伯仰面躺在沙发上，双眼闭着，表情很痛苦。

  “即使是老朋友，你也不能喝醉啊，现在不比年轻了，悠着点身子骨，一晃六十的人，经不起折腾了，王柏川，你摔伤都没好利落，难道你忘记了？”阿姨语气夹杂着一丝埋怨。

  “我根本没醉，只是心里堵得慌，都是同学，说起自己儿子、女儿的，我憋屈，我后悔，我窝囊。”他狠狠地说。

  我想起，我爸曾经提到过酒后喝蜂蜜水，比较见效。我赶紧跑去冲了一杯，递给王伯，“王伯伯，你喝点蜂蜜水吧，你会感觉好点，不这么难受的。阿姨接了电话，听说你喝醉酒了，她挺上火的。王伯伯，阿姨说得没错，你得注意自己身体。”我一本正经地说。【言情小说网：ẃẃẃ.₉₉₆₉xs.com】

  王伯的手伸过来，微微发颤，眼角渗出了泪花。

  “一轩，你是个好孩子，心思细，脑袋瓜灵，还懂得心疼人，怎么不叫王伯伯喜欢你啊，好几次人家都以为你是我儿子？可惜，你王哥一点不像你，他性子倔得象头驴，我说东，他偏向西，读书也不上心，没事跟着一帮混混，组建乐队，玩音乐，人打扮得不伦不类，还跟说我这是艺术，说我不懂的，尽他妈瞎整。还有你，私底下塞钱给他，让他尽买些乱七八糟的器材玩意搁在家里，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说你这是不是变相支持他?”王伯伯眼睛瞪着圆圆的，一脸的怨气撒向阿姨。

  “孩子有点爱好，怎么就不好了，又不是违法乱纪的勾当。宇坤小时候，你在密云工作，难得周末才能回来一次，哪次不是数落孩子，这不好那不好，这不如人家那不如人家，他只是个孩子，只是学习不出类拔萃而已，他需要父亲的鼓励和关心。他还对我说，他喜欢你一遍又一遍的跟他讲小马过河的故事，他一点都不觉得枯燥无味。世界上有多少小孩像一轩，如果小孩都像他，我看都该改名叫段一轩。”

  阿姨眼睛微微发红，没有停下的意思，她接着说。

  “宇坤小时候有次悄悄问我：你究竟是不是他亲爸。他喜欢音乐，他说他能从中找到快乐。这就足够了。但你打一开始就强烈反对，说他不务正业，没出息。我了解你的心思，你希望他好好读书，考个好大学，有天能出人头地，光宗耀祖。柏川，我只希望我的孩子能健康快乐的过好每一天，平平凡凡有什么不好了呢？这世界平凡的人多得去了。”

  王伯伯双手捂住脸，泪水无声无息地从指缝间淌出。我走过去，紧挨着，静静地坐下。

  “王柏川，我也知道，你心里一直不舒坦，后悔不该赌气让宇坤去消防队工作，可那是意外，没人能料得到啊。我承认；刚开始挺埋怨你，恨你。后来，我也算是明白了，我没了儿子，不能再失去丈夫。”叶阿姨的眼泪就像泄了闸的洪水般再也抑制不住了。

  我的眼泪也止不住的流出来了。阿姨靠着我坐下，把我紧紧把在怀里。

  “我对不住我的儿子，这辈子我也没机会赎罪了。青柳，我也对不住你，我没能给你一个完整的家。”王伯伯情难自已，有几分哽咽。

  “当我赶到医院时，他已经有点迷糊了，我走到床前喊他的名字，我问他：‘我是谁呀？’他微微睁开了眼，无力地回答：‘我爸！’……我问他:‘你恨爸吗？’他吃力的移动冰凉的手搭在我手上，说：‘不恨。’……他缓了口气，问我：‘妈呢？’……我说：‘在来的路上。’他就不行了……我还说：‘宇坤，坚持住啊，妈在赶来的路上。’他还是走了……儿子，爸爸，爸爸，怎么舍得你走啊……一百、一千个……不愿意啊！”

  此时此刻，我们仨已抱在一起，泪如滂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