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10日,咪咪去酒楼结算上个月的工资。石姐欢迎她暑假来打工,咪咪却笑着摇了摇头。7月初,她给艾玛发了封电子邮件。咪咪没有客套,直接问她,她的同学中有没有想在暑假来中国旅游的,因为艾玛曾和她说过美国大学的暑假很长。
在咪咪最初去读艾玛给她的英文资料时,她几乎每天都去网吧给艾玛发电邮,一直到她开始学画画没有时间。像她这种几乎是从小寄生在叶家藏书里的书虫,是一定要在书中找个能够共鸣共情的同类的。那段日子,背负“害虫”恶名的咪咪在自我怀疑和自我否定中苦苦挣扎,每晚做的噩梦都可以续写一部卡夫卡的《变形记》了。
得到艾玛的资料,咪咪如获至宝。尽管这些文字不像小说那样可读性强,通篇又充斥着大量的专业术语,但咪咪
硬是靠着一本朗文英汉大辞典和艾玛在邮件中的解答读完了这些资料。艾玛很热心,她回复的邮件甚至比咪咪发的还要多,两人探讨得越来越深,艾玛是移民二代。她从自身的经历经验分析了西方的性向、性别、种族和国族之间的关系,可以说艾玛是咪咪在自我认知道路上的唤醒者、引路人。
艾玛很快给咪咪回复了,她说已经确定几个同学有去中国的打算,她给咪咪留了同学的邮箱,让咪咪可以直接和他们联系。邮件中直言她给同学们透露了咪咪的性向,并且说明这也许是他们想前往中国的原因之一,因为同学们都是学社会学的,对一个TXL身份的东方女孩儿很感兴趣。
咪咪苦笑,想不到这个也能成为自己兼职导游的一个噱头。她联系了那些同学,为首的名叫詹妮弗,他们预计7月下旬来中国,目的地只有一个地方——云南。因为他们听说云南是中国少数民族最多、也是宗教类型最多一个的地方,他们想作个粗略的调研。咪咪想着在他们到来之前,应该准备一下,预先做做功课。
咪咪在离开酒楼时,看到小安在等她,就笑着走过去。
“石姐说你7、8月份还会回来打工。”小安笑盈盈地说。
咪咪只得说:“不了,我有别的安排。”
“哦。”小安满脸的失望。
咪咪低头想了一会儿,说:“小安,你有没有考虑过再读点书、哪怕是为了拿个文凭?”
“可是我得工作呀,我都19了,年龄也太大了,我妈说我早都该处对象了。”说到这个,小安有点羞怯。
“这和年龄没关系,我都22了,不还得学习吗?”
“我和你们不一样,我从小就不太爱学习。我初中毕业就出来工作,也是我自己的意思。”
咪咪不再多说,她拍拍小安握着自己胳膊的手,抽出胳膊:“我得走了。”
“嗯,以后来找我玩啊!”
咪咪笑笑,转身走了。
咪咪坐火车先到西安,在那儿转火车第三天才到达昆明。一下火车,她就马不停蹄地联系酒店,订好酒店后,开始规划昆明的游览路线。昆明市博物馆是一定要去的,还有公园、民族村、游乐园什么的。
第二天下午,咪咪去昆明机场接了詹妮弗一行人。第三天,他们开始了昆明之行。詹妮弗等人在昆明博物馆里几乎就消磨了一天的时间,接着咪咪带他们去了周边的一些景点。很快,咪咪就发现,詹妮弗他们是学者型的旅游,对人文历史更感兴趣,对风景名胜就一般。于是咪咪调整攻略,更多的是带他们深入到街巷里,吃当地的小吃、和当地人交谈、品味当地的风土人情。果然正中詹妮弗等人的下怀,他们一行人在昆明呆了三天。
接下来是大理,咪咪一行人是坐长途客车去的大理。终点站在大理古城附近,下了车后他们直接进了大理古城。这次出来咪咪是带了画夹和速写本的,看詹妮弗他们走走、停停、拍拍,一点都不急的样子,咪咪索性支起画夹,画起了写生。
大理民居非常有特点,不同于北方的四合院,它是“三合院”。古城里的门楼大都有两层翘起的翼角,檐下有斗拱装饰,华丽多彩,蓝天白云青瓦,用水彩表现非常漂亮。墙面大都是白墙、上面绘有花卉图案,是真正的手绘“粉墙画壁”。咪咪正在写生的一座建筑,里面正好有个画师在画照壁。画师走出来,看到了咪咪,两个人都是一手拿画笔、一手拿调色盘,咪咪抬头,两人均是一愣,随即相视而笑。
詹妮弗很喜欢大理的建筑,坚持要在大理的民居住一晚。当时的民宿还不成熟,咪咪费了一些周折才找到一家。进去一看才发现里面非常宽阔,居然有一个小停车场。一打听才知道,这是一家历史悠久的车马店,早在茶马古道时期就开始做打尖住店的买卖。
咪咪在这家店里认识了一对来昆明自助游的小情侣,他们是来自人大新闻专业的学生,今年本科毕业双双考取了本校的研究生。吃过晚饭,一群年轻人买了啤酒、在楼顶的天台围坐一起畅聊起来。那对小情侣的英语非常流利、口语发音比咪咪还好,咪咪乐得清闲,不再插
嘴。闲暇时,詹妮弗总爱问她一些私人问题,咪咪都被问怕了。她坐在一边,掏出速写本,开始边听他们聊天边画这几个人的速写。
小情侣和詹妮弗等人从环保谈到再生资源、从民族谈到种族、从专制谈到民主,越谈越深,很多在咪咪听来都一知半解。她只觉得这几个年轻人朝气蓬勃、充满激情和智慧,充满了对一切未知领域强烈的好奇,想到酒楼的那些小孩儿们,咪咪觉得这才是年轻人应该有的样子。
月亮渐渐下沉,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中外双方有点剑拔弩张的火药味道。咪咪停下笔、仔细倾听,才听明白他们聊起了1999年美国轰炸我国驻南斯拉夫大使馆的历史。詹妮弗等人坚称那是美国的误炸,而小情侣却嘲笑那三枚导弹的
精准定位。如此诡辩误炸,简直是弥天大谎!99年,他们已经在人大读大一,参加了当时学生会组织的上街游行抗议。不仅抗议美国政府的诡辩,还抗议起初拒不道歉的态度。女孩儿说得动容:
“詹妮弗,抛开我们两国的立场不谈,一对正值青春年华、前途无量的年轻夫妇就那么突然在光天化日之下被炸死了,那不是天灾!那是人祸!是隐藏着巨大
阴谋的人祸!换了是你的同胞,你能无动于衷吗?那如果是你的兄弟姐妹呢?还无动于衷吗!”
女孩儿说到激动处浑身发抖,男孩儿环住她轻轻拍她的肩。詹妮弗等人尴尬地沉默着,咪咪自己受到很大的触动,可以说是很震撼。她和他们同龄,99年自己在做什么?那时候,已经上了师专,整天为了书画社团那些破事瞎忙;内心里又在为儿女情长、性向迷茫那点小事而痛苦。
咪咪突然觉得,一直以来自己的格局太小、眼界太低了。生而为人、来这世界走一遭,不应该是为了自己个体的小痛苦小烦恼而消耗一生!
似乎在一瞬间,一通百通。
&ems(言情小说网:www.6969xs.cc)p; 很多童年往事像过电影般重现在脑海里,很多事情咪咪突然都想通透想明白了:安安爸为什么坚持捐献安安的遗体、叶家母女为了什么在饭桌上争论、那个时候为什么会有许多大哥哥大姐姐去广场绝食静坐、平平哥为什么历经磨难,坚持要考上大学……在国家的屈辱、民族的尊严面前,在坚定的信仰、作为人应该承担的责任面前,个人的利益得失都是小事。
大家都沉默着,只有咪咪不停地在速写本上写着,她要把此刻自己澎湃的内心都记录下来。从今往后,她可能还会为个体的小我苦恼、悲哀,但是再不会被它打败!
“看!太阳升起来了!”一个美国青年嚷道。
大家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远处天边渐渐亮起。一抹金黄色的光晕跃出地平线,紧接着一轮巨大的橙红色的太阳不停抖动着缓缓升起,它的抖动连带着地平线也在颤动,似乎在忍受巨大的痛苦。大家屏息凝神静静看着。太阳升起的速度超乎众人的想象,最后一下,似乎是为了挣脱地平线对其的束缚,猛然间跳离地平线,太阳不再抖动、沉稳地上升。
日出,又开启了新一天的轮回。
“想看日出,可以去洱海看。”身后突然传来的声音把大家吓了一跳。回头一看,是这家店的老板娘,“没多远,就是要早点起。不过,对你们这些整晚不睡的年轻人来说,也不算什么吧。”咪咪小声把老板娘说的话翻译给詹妮弗等人,大家都不好意思地笑了。
天还早,几个年轻人回房间补觉。上午9点多,咪咪起来,把自己昨天画的一张巴掌大小的速写做成明信片的样子,撕下昨晚写在速写本上的那页日记,去当地邮局一并装入信封寄给了零露。
回来时,其他人也都醒了。尽管昨晚有过分歧、有过争论,那对人大情侣还是决定和咪咪他们一起同游大理、然后去洱海。无论是中国情侣还是外国友人,大家都对风俗人情更感兴趣,于是他们去观看了白族歌舞表演、听了洞经古乐、吃了土八碗。带相机的一顿狂拍,咪咪有笔,走哪儿画哪儿。这天夜里,为了第二天早起,年轻人们没再熬夜,早早睡了。
第二天早晨,司机把他们拉到洱海时,才5点多,但是已经有许多小火轮和木船等在岸边。云南所处经度偏西,不会太早看到日出,基本快要到7点时才能看到。不过什么都无法阻挡游客们的热情,能在天没亮前坐船游洱海大家仍然很兴奋。咪咪一行人因为人多,选了一艘小货轮。咪咪是第一次坐船游海,乘风破浪的感觉让人激动得想飞。不一会儿,前面的海平线开始泛红,要日出了,游客们欢呼起来,纷纷拿出相机作好准备。这时,咪咪所在的小火轮的船长,走到船边,冲着正在升起的太阳大声喊道:
“我爱你——老婆——”
船上的游客们先是愣愣地看着他,接着笑出声,也跟着朝向日出的方向喊起来,喊声此起彼伏、你追我赶。咪咪把喊话的意思翻译给詹妮弗他们,他们也跟着喊起来。虽然明知道这是船长的节目套路,可是受到这种热烈气氛的感染,咪咪也伸出双手放在
嘴边、向着太阳升起的方向大声喊出:
“姐姐——姐姐——我要出发了——”姐姐,我就要踏上我的征途出发了!
接下来,他们和人大的小情侣分开又去了丽江和泸沽湖。在丽江,他们甚至租了一套为期两周的短租房。丽江游客来自各地,有不少西方人,詹妮弗等人好像找到了组织,每天晚上流连忘返在各个酒吧。咪咪则早出晚归、画了大量的水彩风景和速写。
最后两天,他们消磨在泸沽湖。咪咪来之前特意查了摩梭人的走婚传统和两性关系,她比詹妮弗还要好奇这种母系社会。两天里,他们了解了摩梭人确实是以母为尊、以女为贵,但是不同于汉文化的男权至上,母权不是以统治、压迫男性为代价,摩挲族男女间是真正平等的伙伴关系。
咪咪心里暗自赞叹,这种关系可能是全世界最先进最平等的两性关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