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间20平米左右的小房子,一张双人床、一整面墙的组合柜和一个转角沙发就把屋子塞得满满的,咪咪不禁想起了她妈妈的小南屋。组合柜里该摆电视机的地方,放了一个很占地儿的电脑显示器,以至于主机没地方搁,直接放在了地上。组合柜上面的多宝阁里还摆着两台相机和一个长焦镜头,咪咪就是再傻再外行也该知道了,一个拥有3台相机、一个台式电脑和一个笔记本电脑的人是不是真的穷。
“褚俏,你……你不是真的缺钱吧?”咪咪问。
“钱这个东西,哪有够的时候?”褚俏笑着反问。
咪咪不再说话,她想起了一些事,每次她钱紧的时候,褚俏就会约她一起打工;找她拍照,还给她稿费;在食堂吃饭时,虽然因为咪咪的坚持AA制各打各的,但是会再打份或荤或素的小炒大家一起吃。
褚俏看咪咪在发呆,就拉她一起坐在沙发上,递给她一本大相册,“来吧,好好了解一下我。”咪咪翻开相册,不由乐了,第一页就是个光屁股小婴儿,趴在床上努力仰起头的照片。然后是各种状态下的抓拍,喂饭的、走路的、大哭的……
“这些都不是在照相馆拍的吧?”咪咪不由问出口。
“嗯,都是我爸拍的,他是个摄影爱好者,自己买了相机,没事就爱瞎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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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真幸福。”咪咪小声说。
从第三页开始,
黑白照片成了彩色照片。咪咪看到褚俏小学毕业照上打的日期,问了一句:“褚俏,你和我一样大?”
“我比你大半岁,我的生日在夏天。”褚俏不动声色地说。
咪咪瞟她一眼,这家伙不会是连自己的出生日期都打听得一清二楚了吧?咪咪静静地看着相册,褚俏从初中起就留短发,也是不穿裙子。一直就是个小帅哥的模样、对着镜头的表情总是酷酷的。
“怎么看了这么多照片,都没有看到你爸?”咪咪忍不住问。
“我小学毕业时,爸妈离婚了。我妈一气之下,把所有有他的照片都剪掉了。”
难怪,咪咪看有些照片大小不一,不是通常照片的尺寸。
“我爸是厨师,离婚后就出了国。我妈后来又结婚了,我从小是跟着我姥姥长大的,这儿就是我姥姥的家。”
咪咪听到褚俏说她
父母也离婚了跟着姥姥长大,瞬间觉得和她亲近了许多。
“那你姥姥呢?”咪咪问。
“我还没考上美院,她就去世了。”褚俏伤感地说,不再是平时玩世不恭、自信张扬的样子,“我随我爸,也喜欢拍照,可是文化课不行,连考了两年才考上美院。姥姥就是在我上补习班的时候去世的,可惜到最后她也没看到我考上大学的样子。”
褚俏一说起姥姥,就情绪低落。咪咪忍不住握住了她的手,接着问:“那你现在一个人生活?”
“对,我爸出国早、挣的还成,每月都给我寄不少钱。我妈结婚后,把他们的房子出租了,房租也留给我。所以我一个人过得挺舒服的。”褚俏反手握住咪咪的手,咪咪还沉浸在刚才的思绪中,眼里满是对褚俏的同情。
“怎么?是不是有点喜欢我了?”褚俏看着咪咪的眼睛问。咪咪一窘,立即扭转脸抽出手。又看了一会儿相册,咪咪小声问:“你妈对你好吗?”
“还成,她就我一个孩子,不对我好对谁好?她那个老伴倒是有俩孩子,不过都比我大好多,早成家另过了。她现在没事就盯我一人儿。”
“哦,那就好。”咪咪试探着问:“那她知道你……你是那什么吗?”
“我没正式出柜,但我觉得她都知道。”
尽管以前在英文资料看过很多次“come out of the closet”,可听到中文的出柜一词咪咪还是第一次,她有些别扭地看向别处。
“你呢?咪咪,你家里人知道吗?”
咪咪摇了摇头,想到姐姐和赵雅静都知道,她又补充一句:“最亲近的人知道。”
“那我也知道了,我算你最亲近的人吗?”褚俏痞痞地一笑,歪着脑袋看她。
咪咪没有理会,继续翻看相册,直到看完。她看到有张照片是褚俏和许多年轻人在一起、像是集会之类的,她想到了什么就问:“99年,美国轰炸我国驻南斯拉夫大使馆的事,你还记得吗?”
褚俏一怔,想了想点点头。
“你当时在干嘛?”咪咪问。
“我嘛,我记得当时我在上补习班,好多大学生都上街游行去了,我们补习班也放了假,我带上相机出去疯玩了几天。”
“那你对那件事有什么看法?”咪咪追问。
“什么看法?那肯定是老美欺负人呗!不过,后来老美也给咱们赔钱了,不是还又给重盖了一个大使馆么!咪咪,你问这个干嘛?这和咱们有什么关系!”
“有关系!国的命运就是人的命运。”咪咪说。这是在大理时,那个人大女孩儿说过的话。
“要我看,国还不如人呢!这事要搁我身上,我肯定咽不下这口气!”
“不会总这样的,我相信,要不了多久,中国就会强大到美国也要看我们脸色的地步!”这话虽然也是那对人大情侣说的,可是咪咪完全同意。
“但愿吧………咪咪,我们先把国家的命运放一边,先来聊聊我们俩的命运。”褚俏说着把手搭在了咪咪的肩上。
“褚俏,你知道89年大学生在天安门静坐示威吗?给我讲讲。”咪咪却好像完全没听到褚俏的话似的。
“咪咪,你打听那些干什么?真不知道你的脑袋瓜里都装了些什么!”褚俏看着咪咪,一脸的不可思议。
“求你,褚俏,我想知道!”咪咪固执地看着褚俏。
“好吧,让我想想,那时候我还小呢,在上小学,好像是停课放假了吧……”褚俏陷入回忆中,“不过,还真有件事,我可以和你讲讲。”
“我爸上班的饭店在长安街上,他习惯每天背着相机上下班,在那段日子里,有一天,我爸被一个便衣拦下来,把他相机里的胶卷都没收了!”
咪咪睁大眼睛认真地听着。
“这还没什么,有那么几天,长安街戒严宵禁。晚上下班后我爸听到外面有枪声和坦克声,就呆在单位没敢出来,大概凌晨两三点的时候,他听外面没动静了,就想骑车抄小胡同回家。他骑到南池子的时候,看到有个男生背着一个女生在树丛后面走,两人身上都是血,男生晃晃悠悠地站都快站不住了。”
褚俏搭在咪咪肩上的手握成了拳头,似乎她也沉浸在了那种紧张的气氛中。
“我爸二话没说,一前一后带上两人就使劲骑,一直把他们送到安定门他们校车接应的地方。一路上,我爸和他们说话,他们也不应,坐前面大梁上的女生就是哭,坐后面车架上的男生从头到尾一句话也没说。”
“几年后,我爸就出国了。临走前,他给我讲了这件事,嘱咐我怎么折腾都成,就是别参乎政治。”
此时的咪咪思绪万千、心潮起伏。这下就全对上了,如同缺失一块碎片的拼图终于拼贴完整,十多年前的记忆也渐渐清晰。自己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终于有了答案,为什么一向和颜悦色的叶母那天在饭桌上会发那么大的脾气,为什么一直冷静克制的姐姐会说着说着,就眼含热泪,只恨当时自己年纪太小、懵懂无知。现在她全部明白了,原来姐姐想要做的事是那么悲壮那么危险,原来伯母发脾气是因为担着十二分的心。
咪咪在成年后,曾经想过千万次,自己对零露的感情会不会只是一种知恩图报。在自己童年缺失
父母教养的时候,零露及时出现,引导、照顾、爱护自己。自己第一件合身的内衣是姐姐为自己穿的;自己月经初潮,是姐姐给自己买了合适的内
裤、还给自己讲了相关的卫生常识,自己上中学发育,是姐姐给自己买了第一件胸罩……
除了生活上,还有学业上。姐姐坚持要自己考高中、去做杨柳的工作;高一期末考了全班倒数,是姐姐一顿痛骂,骂醒了自己;坚持要自己考大学、考美院……这一件件一桩桩,都是咪咪成长道路上的重要结点。还有姐姐那永远积极进取、认真努力的生活态度,正如何晓东曾说过的“那样的好姑娘谁会不爱啊”!
现在的咪咪对零露有了更深一层的认识,姐姐竟然还那么正直勇敢!姐姐居然说她配不上自己?是自己配不上姐姐才对!那个人真是太优秀了……
咪咪两眼失神地望着远方,心底软软地沉浸在对零露的无限爱
恋和思念中。
“咪咪,咪咪,你想什么呢?”褚俏使劲揉揉咪咪的肩膀,用另一只手把咪咪的脸扳向自己,语带教唆道:“咪咪,你说你也自认是个拉拉,你倒是做点拉拉该做的事啊!”
咪咪茫然地看在褚俏,心里还在想着零露,
嘴里脱口而出:“做点拉拉该做的事?我……我已经和她表白过了。”
褚俏:“……”
褚俏愣怔片刻,随即明白了咪咪话里的意思。“你心里早有人了?”
“嗯。”咪咪低头,想到零露,她的
嘴角缓缓扬起,“我喜欢她很多年了。”我每靠近她一步就更多喜欢她一分,没想到此刻在远离她的地方,却意外地走进了那个人更深的内心世界……
褚俏充满挫败感地松开咪咪,烦躁地走到床边,一头倒在被子上。她从床头柜里取出一根烟,熟练地点上,默默地吸着。
咪咪坐在沙发上依旧一动不动,一会儿她轻微地咳嗽了几声。
褚俏听到咪咪咳嗽,叹口气掐灭了烟。她打开屋里唯一的一扇窗户,用报纸扇跑室内的烟雾。许久之后,褚俏走到沙发前又坐回咪咪的身边,说:
“咪咪,以后看人别那么直勾勾地看,容易让人误会。”
“啊?”咪咪一脸茫然。
老天!这只撩了人还不自知的小呆猫!褚俏看着咪咪,感觉百抓挠心。
“能不能给我讲讲你们的事?我很好奇,能让我们的痴情小呆猫喜欢那么多年的人到底什么样?”
咪咪看着褚俏,久久才说:“抱歉不能!我和她之间的点点滴滴永远也不能和第三个人分享。”
褚俏愣在那里,半天终于憋出一个“次奥”的口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