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没有公开招聘的缘故,咪咪后来得知公司在亚洲只招了两名设计师,一个是来自日本的男设计师、一个就是咪咪。因为两个国家的历史渊源,咪咪只客气地和那个男的打了个招呼就再无话可说。
为了让员工感受公司的多元文化,也为了让新员工迅速融入团队,公司要求设计师们拿出自己的设计作品,作个交流展示。来自日本的男设计师已经有两年的工作经历,有过两场时装秀,他很快交上两个时装秀的视频。咪咪没有工作经历,只有大三时参加北京高校大赛时的入围设计和她自己的毕业设计,她考虑了很久,交上了天阶世贸的那次服装秀视频。咪咪孩子气地想,不管设计的好坏,至少不能在气势上输给小日本!
等到观看了同事们的设计后,咪咪才发现大部分的设计都是以质朴实用为主,即使是晚礼服那样的设计,也是重材质轻设计,似乎务实就是这家公司的文化与内涵。这次的展示反而让咪咪跳脱出来,同事们看了她的设计,都很意外。甚至还有人跑来问她,真的是从中国来的吗?咪咪明白,当时的外国人对中国的服装设计还停留在龙图腾、旗袍、水墨画等中国元素上。
咪咪始终搞不明白公司招她进来的原因,她在邮件里还和零露分析过这件事,零露给出的解释是,这家公司是一个老牌公司,随着时代的发展,吸收新鲜元素、尤其是神秘的东方元素可能已经排上了公司未来发展的日程。咪咪忽然间发现姐姐对服装设计界了解挺多的,似乎是做了功课,对一些流行趋势也能侃侃而谈,不比她这个科班设计专业的差多少。咪咪心底涌起一阵甜蜜,她真正明白了姐姐那句话的含义:她们一直在一起,从来没有分开过。
咪咪的室友来自澳洲本土,但不是墨尔本本地人,她自我介绍说是来自西部的某个地方。因为之前和克里斯汀无法言说的经历,咪咪始终保持和室友有限的接触。还好现在是冬季,味道不大。当得知,不久后她就会被派往公司位于南部的牧场基地时,咪咪就更加释然。
同样,咪咪的这个白人室友似乎也有意和咪咪保持距离,在这点上她是西方的那种典型的很独立、很在意私人空间的态度。咪咪意识到,这才是同性之间相处的正常社交距离。她和克里斯汀之所以会迅速缩短这种距离,只因为她们都是拉拉。
就像西方人看东方人都长一个样子,咪咪看白人室友和克里斯汀在外型上也有很多相似的地方,脸型轮廓、发色、瞳孔颜色……
咪咪不愿意在宿舍多呆了,之前就是因为自己直勾勾地看克里斯汀,才引出后面那么多的麻烦,尽管现在的室友是直女、还是行政人员,理性古板到无趣。但咪咪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她在休息日总是带了速写本,游荡在墨尔本的大街小巷。咪咪很喜欢这座城市中维多利亚风格的建筑,教堂或民居。再出来时,她会带了画架,画油画或水彩。每当这时,都会有围观的本地人问:
“你来自日本?”
“你来自韩国?”
甚至“你来自台湾?”
咪咪只好大声回答:“不!我来自中国!”
很快,咪咪在墨尔本的日子结束。公司有个传统,所有的新人员工,无论来自哪里,第一年都会被派往公司分布在各地的牧场基地。目的是了解羊毛从剪下、清洗、烘干、分类等一系列过程,只有更深入地了解面料的质地属性,才能更好地做出高品质的设计。
咪咪刚到牧场就赶上了剪羊毛的季节,剪羊毛在此地堪称盛事。政府会举办为期一周的盛会集市,集市里吃喝玩乐应有尽有。电视台全程直播剪羊毛大赛,得胜者会获得可观的奖品。小镇里一下子汇集了来自附近几个牧区的人们,人山人海热闹非凡。咪咪被公司分派了一个任务,就是用录像机全程拍摄记录剪羊毛的盛会。她把所拍的视频整理一番,交给组长,又把自己电脑里的备份剪辑成一个短片,发给了零露。她的耳边常常回荡着姐姐的那句话:“……带上我的眼睛,去看看澳洲的异域风光……”
但是剪羊毛的时间一过,人们就回到了各自的牧区。咪咪这才发现这个小镇居然如此的荒芜,望着“人走茶凉”的小镇和地广人稀的牧场,咪咪在心底暗笑自己的自作多情——原以为克里斯汀向公司推荐自己,是对自己余情未了,现在看来是绝无可能,克里斯汀对自己的感情就像她自己写的,是恨!不然也不会把自己引到这个鸟不拉屎的鬼地方。
人们对于自己没有亲身经历的事情,总是会想象得美好而浪漫。在牧场的头几周,咪咪还呆得兴致勃勃。她喜欢看牧场工人们策马扬鞭的样子,画了大量的速写,咪咪幻想有一天自己也能潇洒自如地骑在马背上。牧场里的工人们对这个酷爱画画、不爱坐办公室一天到晚晃在外面的teenage东方女孩儿也充满了好奇,尽管咪咪已经解释了好几次,她已经26岁了,可是常年风吹日晒的牧场工人和他们的家人齐齐摇头:
“不!不可能!你看上去就和我刚上高中的女儿一样大!”
好吧,咪咪承认,这可能就是一种种族优势吧。西方人普遍显得成熟,尤其在牧场这种恶略环境里,除了儿童,咪咪所有见到的人看上去几乎都要比他们的实际年龄老上十多岁。
本地的同事每周都会不辞辛苦地开车几小时回家,咪咪每次目送他们回家,都觉得自己像个被家长抛下的留守儿童,公司里既没有什么藏书,也没什么娱乐活动。大量的羊毛数据让咪咪觉得自己变成了理科生,她很怀疑公司这样的安排有什么意义?唯一支撑她熬下去的就是大量的空余时间可以自由支配,她带上画架、指南针,开着公司里闲置的皮卡在澳洲南部的牧区走哪儿画哪儿。
坐在画架前,望着一望无际的大草原,一首首古诗涌进咪咪的脑海:
“敕勒川,
阴山下, 天似穹庐,笼盖四野。 天苍苍,野茫茫, 风吹草低见牛羊。”
“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就像中国的古人被发配到边疆一样,澳大利亚原本也是英国人的流放地,这些个天然大监狱都有一个特点:空旷、寂寥、要把人逼疯。咪咪像小时候那样,把每一幅风景写生中都添了一个戴着紫色飘带草帽的少女。
第四个月,同事带来消息,和她同时进入公司的那个男设计师辞职回国了。咪咪听了没觉得意外,如果不是和姐姐有三年之约在先,恐怕她也要跑了。
很快来到了圣诞节,咪咪应牧场的几位工人之邀去做客。晚上回到住处,喝多了的咪咪给零露打电话。
“圣诞节快乐!姐姐。”咪咪大着
舌头说道。
“圣诞节快乐!咪咪。”一直都是通过邮件联系的咪咪、突然打来电话,让零露有点意外。
“你在干嘛?姐姐。”
“我……我在医院。”
“哦,你在上班,这个钟点是夜班吧?”咪咪看一眼表,已经凌晨1点多了,北京时间也夜里11点多了。
零露:“……”
“姐姐,你为什么不说话?你……你是我的姐姐吗?你不是我的姐姐吧?”
零露:“……”
“你冒充姐姐!其实你们绑架了我的姐姐……把我的姐姐还给我!你们绑架了我的姐姐……用道德绑架、用陈旧陋习绑架、用迫不得已的婚姻绑架……,把我的……姐姐……还给我……”咪咪信马由缰地发着酒疯。
电话(言情小说网:www. ⑥⑨⑥⑨xs.㏄)这一头的零露听得心潮起伏、呼吸沉重,一直到电话里不再有声音,她才试着问:
“咪咪?咪咪?”
“嗯?”咪咪含糊的声音。
“你喝酒了吗?”
“嗯……”
“你疯了吗?酒
精会引发哮喘!”
“不,我我喝的不是酒……我喝的是……是药,治相思病的药……”
“咪咪……沉下心来、耐住寂寞,有什么委屈不满都写给我,好吗?”
“没、没有……我哪敢、哪敢有委屈和不满……”咪咪嘟囔。
“咪咪?咪咪?”
电话那头传来咪咪粗重均匀的呼吸,应该是睡着了吧。此时的零露确实是在医院里,不过不是作为医生,而是作为病人躺在病床上。
第二天宿醉醒来的咪咪头痛欲裂,但是对昨晚的撒酒疯还有依稀印象。昨晚是圣诞夜,今天是圣诞节的休息日,懊悔不已的咪咪打开电脑,邮箱里已经有一封姐姐发来的邮件。看时间是早晨6点收到的,那姐姐应该是在北京时间凌晨4点发来的。那个时候自己正在呼呼大睡,可是姐姐却在灯下写信想着安慰自己,咪咪自责地点开邮件。
“亲爱的咪咪:
挂了电话,心里很不平静,总想再和你聊点什么。我不知道你明天酒醒还会不会记得今晚的醉话——虽是醉话,却也句句真实。可是,又有几个成年人不是走在被‘绑架’的路上呢?我们被学历绑架、被工作绑架、被家庭绑架、被责任绑架……但是这些也可能是一种甜蜜的绑架。
不知道为什么,昨晚听你抱怨,就想起了你小时候跟妈妈一起临字贴的情形。妈妈为了磨你的性子,让你从小跟她一起写毛笔字,你每次写字的开始几乎都是气呼呼地在写……现在想起来,就像是发生在昨天。
人都需要一个感情出口,妈妈选择了抄佛经,你选择了画画儿。咪咪,寂寞时就拿起画笔画画儿吧。现在你所忍受的孤独寂寞,都会成为你画面中绚丽的笔触和画面后丰富的内涵,也会让我们日后的相聚变得更有意义、更值得珍惜。
PS 尽可能少喝酒,你孤身一人在外,别让我担心。
想你 零露”
咪咪躺回到床上,静静地望着窗外。如同小时候迷茫无助时,被姐姐摸摸脑袋揉揉头发就觉得生活又有了方向和意义。咪咪找出画布和画框,她一声不响地钉好画布,带上画笔颜料、面包和水,开着那辆破皮卡,在圣诞节的日子,驶向一望无际的牧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