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出发,已经是次日的清晨了。
因为我食物中毒的倒霉事,得以在宾馆睡了一整天,我们俩的精神都恢复了不少,那股折磨了我一整晚的腹痛也随之消失了。
早晨的风有些闷热,顾城北没有把车开得太快,我们已经离目的地不远了,预计是还有一天就能到,彼此也不太心急,这一路上磕磕绊绊,总算是挨着了顾城的边界。
那片海,我终于还是来了。
我趴在车窗上,晨风拂过脸庞,捎带着一股海水的咸腥味,我向着窗外伸手,好似抓到了它,又好似遥不可及。
我没想过,我还会再见到那个坐在出租车上的好看的男人。
事情的起因,是那天中午我同顾城北吵架了,我们俩其实自从同居之后一直没少吵架,而且大多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情,这也是大多数情侣同居难以避免的问题。
争吵时,我随口说,让他放我下车。
结果,这一回他二话不说,果真把车停在了路边,甚至还特绅士的伸手过来,替我打开了车门,然后转头,眼睛一动不动的盯着前面,丝毫没有给我台阶下,俨然一副“要下快下”的意思。
“这一路上咱们可完全没有见到别的车,你自己想好了,现在这个天气,外头接近四十度,万一你中暑了倒路边可都没人知道。”
他一脸平静的说着这般毫无人性的话,车里的冷气一股接着一股的往外涌着。
“呵,我本来命就不长了,早死晚死都是个死。”
我冷笑一声,毫不犹豫的下了车,然后我就后悔了,一股热气迎面袭来,直接将我闷得晕头转向的。
本来这一片地方的遮挡物就极少,今天气温还不低,走在路上,我感觉我的拖鞋底部都被烫得变软了。
我下了车在路上走着,顾城北走得干脆,车直接从我身边加着速开过去,不带丝毫的迟疑。
行,有种,狗东西。
我心里暗骂着,但是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也不能在这逗留,不然真死路边了还得被人家轮胎压成烂泥,只得耐着性子往前走。
可我还是低估了这天气,走没多久,就开始觉得有些头重脚轻的,正好路边有个阴凉地方,坐下来寻思着好好休息会。
我稍微喘了口气,想起来以前上大学的时候,最爱做的事情就是去徒步。那时候上大学,周末没事做,就会在早上洗漱完之后,吃个早饭,背上背包,拿上一个“言情村www.yqc.info”保温杯,装点冰水,然后走很远很远的路,一来一回,从早上出发,晚上回到学校,路上总能遇见各种各样的人,各种各样的声音,各种各样的景色。
人果然是无法抵抗岁月的。
我年纪并不大,但可惜的是,我的二十七八岁注定和别人的不一样,比之十七八岁的时候,少了棱角,少了勇气,少了很多从头再来的一往无前,人好像会一直怀念从前,更何况已经没有了未来的我。
我想起来安叔,想起来陈晖,想起来卢宁,然后,想起来顾城北。
我想,我或许爱过他们每一个人,却没有跟他们任何一个人,一起走到生命的终点。
安建国兴许是对的,我不值得被任何人爱,也不值得拥有任何东西。
夏天的闷热不停的袭来,热得我感觉似乎意识都有些模糊了。
这两年来,发生的事情太多,冥冥中似乎从我认识了这个男人开始,就有一只命运的手臂,在推动着一切的发生,从那之后我再没有交过好运,一直在不停地失去、不停的失去。
家庭、亲人、朋友、曾经的爱人,甚至是我的生命。
都说人生有失必有得,我失去了那么多,到底得到了什么呢?
顾城北……吗?
值得吗?
我曾经问过顾城北这个问题,当我自己面对这个问题的时候,我却不知道了,可是我想,我也没有那么漫长的生命去思考这一切了。
继续上路吧。
我长舒了口气,缓缓站起身来,慢慢的往前走去。
此时此刻,我觉得自己好似一个罪人,脚上拴着脚铐,拖着数十斤重的铅球,那里头装的,似乎都是我的罪孽,它们会跟着我一辈子。
我想,只要是路,就总会有尽头。
然而,脚下的路却一直向前延伸着,看不到人烟,看不到海,也看不到尽头。
走没多久,从背后开过来一辆车,竟然是许久前在别的城市曾经遇见的那辆出租车,还有那个生得极好看的男人,和那个穿着出租车司机标配蓝衬衫的大叔。
“你去哪?”
那个好看的男人摇下车窗,趴在车窗上,迎着我身后热烈的阳光,微微眯着眼冲着我说道。
其实相较于男人,我更想称呼他为男孩,他的长相总给我一种年纪很小的感觉,可是直觉又告诉我,他比我小不了几岁。
我没理他,尽管他长得好看,看着也不像是坏人,但是在陌生的地方,不要随便和陌生人交谈,这是我的家庭教育和九年义务教育同时告诉我的事情,谁知道他是不是什么蛇蝎美人。
然而,车却没有开走,还在慢慢的开在我身边。
驾驶座上的那个大叔转过头来,看了我一眼,没有说话,脸蛋圆圆的,皮肤很是白净,下巴上的胡子刮得很清爽,一头干练的短发,只是总觉得他跟这出租车的气质不是很搭,不过人长得倒是蛮可爱的,我想他要是混圈,应该会是个很受人欢迎的熊吧。
“前面还有很远才有人呢,这大热天的你走到什么时候才能到,我们真的不是什么坏人。”那个好看的小伙子又说话了,未了又补充了一句,“不信你可以看一下你手机的导航。”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执着于这件事,他是出生自带滥好人人设吗,但是我觉得至少这件事他没说谎。
要知道,路确实都有尽头,但不一定非要用脚。
“我去那个……顾城……”
“嘿,真的是巧了,我们也是,你上来吧,就当搭个顺风车了,我们不收你钱。”
那小伙子高兴的说到,打开了车门,一个沁人心脾的冷气直直的涌向我的怀抱,以至于理智几近消失。我没多犹豫,直接上了车。
他刚才说——“我们”,那说明他并不是乘客,难不成真的是宰人的,但转念一想,毕竟我的身体都这样了,真有个什么意外,把我逼急了,把手咬破,把血到处抹,或者干脆像条疯狗一样在他们身上乱咬一通,不过其实我只要把事实说出来,一般只有他们害怕我的份,谁让我要钱没钱,要病倒是有一身,哪怕他们真想摘我的器官都没用……
车的后座上还有一个纸箱子,纸箱子里头,放着一只小狗,很小,看着还是只幼犬,这么热的天,它却舒舒服服的睡在那个简陋的纸箱子里,我听那个小伙子喊它——年年。
“有什么意义吗?”我随口问了句,因为这种叠声词的取名方式实在是有点土,心里头却是琢磨着,要是我有条狗,我铁定给它取名北北。
小伙子笑出了声,却是没有告诉我为什么。
那个大叔稍稍回了下头,无奈的望了眼小伙子,嘴角却是藏不住的浅浅的笑意。
那时候,我看着他们俩,微微愣了愣。
车里是一阵沉默,我倚在车窗上,望着外头,长长的舒了口气,在这么一个大热天,车里面的冷气实在是太美妙。
那条叫年年的小狗很安静,睡在小箱子里面,只是偶尔探出脑袋来,看一看我们,不吵也不闹,我摸摸它的小脑袋,那股呼吸的热气呼在我的手心里。
“你应该不是开出租的吧?”百无聊赖的我开始同大叔搭话,虽然我感觉他可能也没有比我大几岁,但谁叫他看着成熟又“稳重”。
“嗯……为什么这么说?”大叔笑了声,眼睛从后视镜瞄了眼,只是不是在瞄我,而是在看我边上的男孩,我总觉得,在他眼里,我似乎是个随时都可能会把这个男孩绑走的坏人。
“有些人的职业有很明显的特质,说不出来,但就是很显眼。”我回答道。
“那你觉得我现在在干什么呢?”他又问。
我哑然,有些不知道怎么接下去。
“你怎么会自己一个人在这边?”大叔冷不丁的主动问我,那几根白皙圆润的手指在方向盘上轻轻敲着。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眉眼上我总觉得有几分难以言喻的凌厉,以至于我总感觉他不是在询问我,而是在审问我,可每次他转过头去看男孩的时候,那几分凌厉又消失了。
那是一种潜藏不住的爱意,又或者说,他本身就没打算藏起来,一如顾城北看向我时的眼神。
我总是冷不丁的,就会想起他。
我转过头,望向窗外,此时此刻,“因为一点小问题。”
大叔没继续问下去,看了眼后视镜里的男孩,沉默了下去。
“其实两个人小吵小闹很正常,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但千万不要一时头脑发热做出冲动的事情。”
我转过头看了一眼那个好看的男孩,讪讪笑了笑,又回过头去,外头烈日炎炎,煎熬得很。
一如此刻的我。
一些零零碎碎的事,又开始浮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