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在秋天的时候,我曾经很是意外的见到过一个人。
某天,去另外一个城市参加大学一位好友的婚礼。
坐在飞机上的时候,咋一想,这辈子横竖结不了婚,彩礼钱还得隔三差五的往外送,而且这笔亏本买卖还得做到死,心里突然就有些不平衡了。
好友来见我的时候,穿着件西装外套,他这几日应当是很忙,忙得脸上尽是疲惫,看着较之几年前上学的时候老了得有二十岁,好在门面还算利落,顶着一头干净的短发,比大学时候还要显得发福了的身材。
我同他许久不见,寒暄了好一会,他便给我找地方住下,我说我自己寻就行,他非要替我安排好。
我住下没多久,他匆匆便离开了酒店,明天就是婚礼,他今天有得忙,还来接我,已经很给面子。
他家境不错,在大学的时候认识不少人,只是他邀请来的那些同学我都不熟,来的人还不多,有些人是寻思着顺便来旅游的便提前了一天到这来逛逛,大多数的宾客,都是在明天上午才到。
在大学的时候,兴许是我性格太过强势了,兴许只是单纯的人缘差,没有什么朋友,同几个脸熟些的聊了一会,我觉着无趣便寻思着出去走走。
得知他要结婚,都已经是去年的事情了,那时我正在老家,和顾城北之间交集不断,后来我隐约得知,好似发生了一些变故,以至于婚期推迟了许久,折腾来折腾去,踩着年尾,才把婚礼办起来。
我往外头走,散着步,却没想到,在这里会遇到一个不该见到的人。
“安知远!”
隔着大老远,便听见那个声音,在我身后响起,我有些错愕,回过头去,那时候顾城北在离我二十余米外的地方,冲我小跑过来。
我愣了愣,有点不敢相信眼前这个正在向我奔过来的人,以至于他跑到我面前了,我仍然没有反应过来。
“发什么呆呢?”
顾城北的话将我的魂魄唤了回来,我同他数月不见,他似乎没什么变化,只是看着似乎有些掩饰不住的高兴,嵌在他稍稍扬起的嘴角上。
“你……你怎么会……”
“我来参加婚礼。”他同我说,理了理身上的外套,“你呢?”
“我也是来参加婚礼的。”
但他好似并不奇怪,只是点了点头,“挺巧的,难不成……”
哪曾想,果真是同一个人的婚礼,也是这般我才得知,我的这个同学的母亲是顾城北他母亲的姐姐,本来邀请的是顾城北他妈妈,结果顾城北他爸身体临时不舒服,他妈妈抽不开身,来不了,就让顾城北作为代表大老远的来一下,想着横竖就是一天,耽误不了事。
“好久不见。”
他的语气似乎很是高兴,以至于全然忘记了早先在老家的时候发生的事情。
可我没忘。
“是挺久的。”我同他说,自顾自的往前走,“安建国怎么样了?”
这个安建国,便是我的爷爷,他媳妇的外公。
“不怎么好。”他摇摇头,顿了顿,“唉,不过年纪大了,也是没办法的事。”
我没接话,低着头,瞥见地上的一块碎石子,一脚踢了出去。
“那时候的事……”
“顾城北。”没等他说完,我就打断了他,“你说……要是我也结婚了,很多事情是不是就会不一样?”
许是没有猜到我会突然这么问,他有些迷茫,旋即转过了头去,“安知远,其实一条大多数人选的路,它兴许不一定是对的,但它至少是最无害的,你能明白吗? ”
我没接话,再聊下去,就很没意思了,我俩观念不一致,谁也说服不了谁,我过来也不是想和别人吵架,同他在这里见面,纯属是意外罢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你怎么会这么大老远跑过来参加婚礼,这不符合你的性格。”顾城北笑了声,问了个自以为挺好笑的问题,但事实上他并不是擅长幽默。
我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我肚子饿了。”
我们两个人对这个地方都不熟,便随便找家店吃了顿饭。办婚礼的酒店附近,有一所大学,我同顾城北吃过饭,已经是傍晚了,寻思着一起去转转,期间好友给我打了个电话,问我在哪,我说在外面逛,同他说了顾城北的名字,只是他似乎对顾城北仅限于知道这么个名字,很是冷淡,想来倒也是,从小没来往过的亲戚,谁又热情得起来,我甚至都想不明白顾城北为什么会来,换做我肯定不会来,尴尬地令人头发掉一地。
那时候刚过晚饭时间,学校门口来来往往的人挺多,大学校门管得宽松,我俩随随便便就进去了,在学校里头溜达着,顾城北时不时的同我说些他以前在学校里面的事,看得出来他以前在学校应当是个很是开朗话也多的人,结果我认识的他,却并非如此——沉默寡言、清淡无趣。
只是今日的他,好似又不一样,较之以前,似乎明显开心了不少,许是发生了什么好事,只是,我也不想管他的事。
溜达了没多久,便到了学校的运动场,大多数学校的运动场,其实就是一个足球场大些,外围是一圈跑道,里头种满了草。
夏天的时候,晚上的操场是总是坐满了人,情侣、朋友、社团活动,现在想想大学的生活应当是丰富又有趣才对,可我绞尽脑汁也想不起来,我在大学的这些本该积极又阳光的回忆里,都干嘛去了。
我俩找块人少些的地方坐了下来,操场上很吵,人也挺多,毕竟学生就是活泼,不管春夏秋冬。
“今年过年你回去吗?”顾城北冷不丁的问我。
我有些戏谑的看着他,“那你觉得呢?”
他了然点了点头,“其实外公他当时就是气头上,你没必要把这些事放在心上,怎么说你也是他的亲孙子,他不会真的就希望你离开家。”
“那只能说我当真了。”我同他说,眼睛扫视着操场,“还是上学有意思,多自在。”
“那可不。”顾城北无奈笑了声,“呵,想着今天吃什么,怎么不挂科就好了,没有贷款要还,没有那么多工作要干,但很多事情就是这样,安知远,我们要学会往前看。”
我看了他一眼,正准备说些什么,一颗足球滚了过来,大多数的大学里面,足球场几乎就等于运动场,被莫名其妙占用是常有的事。
我把球丢了过去,拍了拍手上的杂物,“我小时候曾近有一段时间也挺爱踢足球的,那时候虽然也不懂,但就是看到点什么就爱来一脚。”
我同顾城北说,他听罢,抬头看着我,“那现在怎么不踢了?”
“有一回我没穿鞋,来了一脚,大脚趾的指甲盖都被崩飞了,差点骨折。”
“那说明你有病。”顾城北轻轻笑了声,今夜的他,好似的确有些不明所以的高兴,“谁叫你不穿鞋踢,后来呢,就因为这个事就不踢了?”
“当然不是。”我在他身边坐下,“我不踢不是因为受伤,而是因为安建国觉得这种事荒废学习,是不务正业。”
顾城北失了语,对于我这位爷爷,他许是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没法说些什么,只得悻悻的四处看。
“你,你这几个月,有……”顾城北有些吞吞吐吐的,眼神四处飘着,我以前好似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他。
“你想问什么就问。”我同他说。
“你有没有,偶尔想起过我?”他终究是问了出来,那句不该问的话,我以为他会藏得很深,没想到,会如此毫不掩饰。
我愣了愣,几秒钟的尴尬在我们之间悄悄的散了开来。
“也是。”他讪讪笑了声,“可是你知道吗?安知远,这几个月我每天都在想你,想你想到快发疯,我尝试过去找你,可是你换了住址,换了手机号,微信里头也不回家里人的消息,就好像突然从人间蒸发了一样。”
“我挺害怕的,害怕哪一天在梦里,见到你的时候,会忍不住说出来……”
“其实我也知道这是不对的,但是我控制不住我自己的脑子,我没法不去想你。”
他没有看我,而是眼神转向了别处,许是也知道,这番话若是别人听见了会有怎么样的一番后果,他面对不了任何人,一如他口中的这份思念也应该深深的藏在永远见不到光的心里。
“其实有哦。”我长出了一口气,“顾城北,我偶尔,其实会想起你,想我们以前干过的那些荒唐事,想你某个时刻在干什么。”
他回过头来,眼里倒映着运动场四角的灯光,深棕色的眸子上微微泛起来的涟漪被他一个吸气似乎又憋了回去。
“这样啊~”
……
我们回到酒店,各自回了房间,我洗了个澡,正躺在酒店的床上看着电视的时候,新郎官来了。
“看电视呢。”他同我说,随手关好了房间门。
“嗯。”我在床上躺下,把电视声音调小了些,免得听不见说话,房间里没有开灯,廉价电视的荧光让眼睛有些刺痛,我揉了揉眼睛,长长的打了个哈欠,“你应该很忙吧。”
“是很忙。”他在床边坐下,眼睛盯着我。
我被盯得有些不自在,手里开始按着遥控器,“那你还跑过来干嘛,不好好忙你的事情去。”
“忙了一天了,歇会总不算过分。”他说着,屁股底下往前挪着,离我近了许多,“毕业这几年过得好吗?”
“马马虎虎,谈不上好,谈不上不好。”我说,瞅了他一眼,“你看起来……倒是不怎么好。”
“哦?”他好笑,又是凑过来了些,“怎么个不好?”
“老了很多,也胖了不少,看着像个中年大叔了,长得……”
我话还没说完,他突然便吻了上来,我怔了几秒,闻着他身上那股浅淡但是依旧让人不适的烟味,稍稍用力推开了他,“你明天结婚了,别给我闹这出。”
“结婚又不是我想的。”他如是说,“我可记得你上学那会可喜欢我了,一起去澡堂洗澡的时候,在单间里还强吻过我,同我表白,问我要不要考虑做你老婆,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不要脸也不要命的人。”
“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不说出来别人怎么知道我喜欢他,与其天天猜这个人到底喜不喜欢我,不如直接点,大不了老死不相往来罢了。”
只不过经他这么一说,冷不丁的,我想起来那时候,在大学的澡堂单间里,肆意弥漫的热气,混杂在巨大的喷水声中,那一段唇齿交融的往事。
“不过我记得你当时跟我说的是,你是直男,亲亲抱抱什么的你都无所谓,除了不会喜欢我。”我嘁了声,“老实说,以前是以前,我现在对你没什么兴趣,我只是来参加一个老朋友的婚礼,仅此而已。”
“那确实是,抱一抱打个啵又不会少块肉。”他耸了耸肩,“不过还是女人得劲。”
“哼。”我又是冷哼一声,“我发现你不光变老变丑了,还变……”
上学的时候他便习惯了我嘴上不饶人的毛病,听着这些话似乎也没有多在意,凑过来,蜻蜓点水般,又在我嘴上亲了一口,尔后拥抱了我。
“安知远,以后你要过得好好的,知道不,要好好的像大学那样没心没肺,快快乐乐,可以的话,找一个爱你的人,让他好好照顾你,记得让让人家,别总是嘴贱,没有几个人受得了你这个毛病。”他拥抱着我,怀里紧了许多。
冷不丁的抒情,冷不丁的温暖,冷不丁的祝福,突兀得就像那些电影里配角马上要领盒饭的临终告白一样。
那浅息里的几秒,我感受着他的体温,一时不知道自己该做何回应。我自以为在大学的时候,该做的努力都做了,我们除了没有上过床,别的该做的不该做的事都做过,曾经因为鸡毛蒜皮吵过架,也曾经天天形影不离,别人都说——你们俩保准有一腿,可我们终究是没有任何哪怕一分一秒钟的时间在一起过。
大学毕业之后,我惦记了他好多年,直到后来,遇到了那个人,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我想,这辈子总会遇着那么些人,他几乎可以给你一切的温暖,独独除了爱情。
一如过去,一如现在。
“你要是个女人就好了。”他笑着说,食指轻轻弹了弹我的额头,“这样估计咱们大学毕业没多久都领证了。”
“你再说下去,我就要开始觉得恶心了。”我同他说。
他起身来,理了理身上的衣服,“好吧好吧“言情村www.yqc.info”,我也该走了,你早点休息吧。”
说罢,便离开了房间,房间里一下安静下来,我又把电视的声音调高了起来,里头播着年纪比我还大的老电影。
只是刚看没多久,门口又响起来敲门的声音,我寻思着今天是怎么一回事,心里有些不耐烦的过去开了门。
原来,是顾城北来了。
“刚你同学来了?”顾城北一进门便问我。
“嗯,你碰着他了?”
“嗯。”他点点头,“在门口聊了几句,不过也不熟。”
旋即,在床边上方才新郎官坐的位置坐了下来,我瞅了一眼,无奈的笑了声。
“你笑什么?”顾城北问我。
“没什么。”我说,“想想上次参加婚礼还是你的。”
他怔了怔,没说话,脱了鞋子,躺在我边上,同我一起看起来电影。
外国原声电影看多了,开始有些不习惯老电影的翻译腔,我换了节目,电视里播着综艺,一群明星像没读过书一样,在屏幕上你一句我一句的卖着蠢,看得我没来由的烦躁,顾城北也不说话,静静的坐在我的边上,似乎恢复了以往他该有的模样。
“你说,咱们算是有缘分吗?”我问他。
“不算吧。”他如是说。
“这还不算,这千里迢迢的都能遇见,这种事谁能想得到。”
他看了我一眼,无奈的摇了摇头,“安知远,其实,我知道你要来。”
我一听,有些错愕,“你什么意思?”
顾城北转过脸来,同我解释,“我妈妈和你同学他妈妈是亲姐妹,她们之间感情还算不错,前阵子打电话商量邀请她们家以前一些熟悉的旧亲戚的名单,我偶然听到,我这个姨她儿子同你在同一个城市上的大学,就随口问了句,没想到还是同一所大学,然后又稍微查了下年龄,专业这些,接着想办法要到了名单,就看到你的名字在同学这一栏了。”
这段话过于离谱,以至于我听着一愣一愣的,“于是你就来了?”
“是的,安知远,你见到我并不是什么偶然,我早早的就过来了,一直在等你,我怕你没来,我怕你来了又觉得无聊就走了,我想见你,安知远,想了很久很久。”
他没有看着我,而是转过头去,电视的荧光落在他脸上,明一片,暗一片,直白的几句话里,不知为何带着几分隐晦的苦涩,我听着似乎心里揪了一下。
剪不断,理还乱,好似冥冥中我俩总是会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纠缠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