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经设想过关于我的很多很多个结局,天灾人祸、生老病死,这无疑算是其中最坏的一个了。
顾城北跑了,甚至没有拎着他的背包,一转身就跑了,没有说上一个字,便再也没有回来。我原先认为的男人包括我自己在内都是不靠谱的这件事,又一次得到了有力的验证,其实,我也认为他这么做才是最合理的做法。
该怎么办呢?
寻死吗?
我不知道,因为这件事是绝望的,没有出路可寻。我唯一能做的,只有找出那个罪魁祸首,不过,其实这件事也不用找。
有一件冥冥中与我一直纠缠不休的事情,我从未和别人说起过,包括顾城北。
在顾城北出现之前,我的生命里曾经出现过一个人,他叫卢宁,是个长得有点可爱的男人,个子矮矮的,有些发胖,皮肤算不上白,身上总是穿着些洗得发白的格子衬衫,戴着副黑框眼镜,说话的时候老喜欢用食指推他的眼镜。
那是我人生中犯下的最大的一个错误,我总觉得稀里糊涂的,彼此都还没准备好,甚至都不知道那时是出于欲望还是孤独,我们就在一起了。
卢宁并不是个坏人,相反他是个很老实巴交的人,和顾城北的为人处世温吞老实不一样,他是因为什么都不会,而显得老实巴交在,至少,在东窗事发之前我自己一直是这么认为的。
直到有一天,这个印象被彻底的打破了,我在一个那时候还很火热的叫做汤不热的软件上看到了他,短短几分钟的视频里,叫得那叫一个前所未有的春心荡漾,身边围着好几个猛男,不过值得庆幸的是,上面没有我,也就是这件事之后没多久,我们就黄了。
此后我赶紧去做了检查,当时的报告是完美的,干净得没有一点污秽,只是后来……
我打通电话,没来得及开口,那边就传来了笑声,很是凄厉,也很是尖锐。似乎是捏着嗓子,和以往我所知道的那个人不一样。
“哈哈哈,安知远,你是想我了吗?”
他开口就是这句话,声音虚弱得我觉得他要是在我面前,我一伸手就可以掐死他。
我没说话,突然不知道该怎么骂他,尽管心里早就准备好了一大堆的话。
“你这么突然的给我打电话,看来你是感染上了吧,哈哈哈!安知远,你看看,你还是没能逃开我!”
电话那头的他癫狂的笑着,仓惶的咳嗽了几声,我不知道他是不是还吐了血。
“你该死,和我一点关系没有,我安知远自认为没有任何一件事情对不起你。”
我平淡的说,突然不想骂他了,因为我突然发现,即便我现在杀了他,我也救不回我自己了,当然,这并不妨碍如果他此刻在我面前,我会毫不犹豫的掐死他这件事。
可是,真的没有吗?
我开始有些迷茫。
“你是我的,安知远,任何人都可以离开我,我不在乎,可唯独你不能,连死这件事,都不能!”
“你自己活该。”
我挂了电话,抄起来桌子边上的杯子,狠狠地砸在了墙上,玻璃杯子“嘭”的一声,摔了个粉碎,渣子碎了满地。
我不知道我的那句话是说给谁听的,是他,或者是我自己,还是两个人都有。
我从来不认为自己有错,可这一次,我拿捏不准了。
理论上来说,我那时候未婚单身,爱好男,喜欢看着顺眼的胖子,于是我找了个看着顺眼的对象,于情于理,这好像没什么错,我只是个被前任坑了的可怜虫。
可有些事,兴许一开始就错了呢……
我饿了两顿饭没吃,足足两顿,记得小时候有一回我只是一顿晚饭没吃,结果第二天连床都爬不起来,现在的我竟然足足两顿没吃,可见这件事对我的影响非常大。
会死吗?
这个问题我特意去了疾控中心问工作人员,被告知。
——只要是个人,就一定会死。
我汗颜,不过好在能免费领药,据说只要按时并持续吃药,一时半会还死不了。
我松了口气,问他,大概还能活多少年?
他说,看运气,运气好,七老八十,运气不好,就……
我有点鄙视他,作为一个医学工作者,我不过多问了几个问题,他竟然就抛给我这样充满气运论的回答。
凭运气?那我安知远算是彻底完球了。
做了一堆检查,幸运的是病情的进度还没有引发一大堆的其他问题,拿完药回到家的晚上,我一个人坐在客厅里,望了眼那个被闲置了许久布满灰尘的房间。
我想起来一些事,也想起来一些曾经,想起来那个叫卢宁的男人。
后来的那几天,我没有给顾城北打电话,顾城北也没有给我打电话,我们彻底断了联系。想来我俩翻云覆雨的时候他还是更危险的角色,现在应该是恨透了我,保不齐现在已经请了灵媒,在扎我的小人,毕竟这种事,稍一运气不好,他这辈子可能就这么栽在了我手里,他会这么做,我完全能够理解。换做是我,我估计我也会头也不回的跑了。
我讨厌这种感觉,这种成为一个人的负累的感觉,会让我近乎喘不过气来。
夜里,我从噩梦中醒过来,惊得一身冷汗。
梦里,我被卢宁拖进了地狱里,他一脸癫狂的笑着,骂我活该,让我永生永世和他呆在地狱里,然后,我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肉身,浑身长满了烂疮,被百鬼侵蚀,一点一点腐烂在脓血中。
“操……”
我大口喘气的说着,摸出来一旁床头柜里头的毛巾,擦了擦脸。
“呼~”待我长长的舒了口气,这才看清手里的东西,愣了愣,这不正是我平时给顾城北拿来垫屁股用的那一块么……
恶心。
我将它卷了卷,扔进了垃圾桶里。
不见了也好,毕竟我们俩的未来人生里,兴许就从未有过对方的姓名。
我开始了健身计划,并且下定了决心将它作为一个终生的事业,虽然这段终身事业的日子可能并不会很长。
日子和平时过得好像没什么不同,又好像多了些什么,哦,回过头来想想,原来是多了几分小心翼翼。
我再也不敢随随便便的糟蹋身体,不敢再熬夜,不敢再淋雨,不敢再随随便便的觉得感冒发烧睡一觉就好了。
因为网上说,一个感冒,就有可能把我带走。
日子,开始过得有些慌不择路,我也开始要学会跟一些人、一些事,说一声再见,因为我的人生从此可能就难以预测了。
但我是万万没有想到,我这辈子还会再见到卢宁。
那天早上,我刚兑着热水吃完药,手机响了起来,屏幕上跳跃的那两个字,好似充满了诅咒的力量,让我的心情一瞬间变得更差劲了。
但我想,至少,生活已经没法更糟糕了吧。
“喂。”
我划了接听,里头传来的却不是那“言情村www.yqc.info”个恶魔的声音,而是一个温柔的女声。
“你好,请问你是卢宁的家属吗?我们这里是XX市第一人民医院。”
我微微皱了皱眉,心里冷不丁的还是“咯噔”了一下,“不是。”
回答似乎有些出乎对面的预料,愣是好几个呼吸,才听到那个女声说,“哦,好吧,我看他这手机里只有你一个人的电话,我以为你们是亲属关系,很抱歉,那请问你有卢宁家属的联系方式吗?”
“没有。”我下意识的摇了摇头,“他怎么了吗?”
对面的女声似乎有些问难,“哦……没什么…具体的情况我们医院是只能向家属汇报的……”
“他没有家属。”我打断了她的话,“我是他……”
我顿了顿,说到底,结合他之前给我打电话时候的状态,这个节骨眼接到电话,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多少还是猜到了些。
“一个老朋友。”
见到卢宁的时候,他正安静的躺在病床上,房间里一个人也没有,我以为他那会肯定会浑身插满了管子,可是没有,只有氧气罩捂住了他的鼻子。
我想,应该会很难受吧。
他好像睡着了,躺着一动不动的,要不是那微薄的雾气,我会以为,他已经死了。
护士走进来,见了我,想说话,我打了个噤声的手势,小声问了句,“你好护士,他怎么样了?”
护士凑到我耳边,小声说了些什么,我没听太清楚,因为我下意识的往后躲了开来。
但好歹关键的内容,我听清楚了。
我正不知所措着,阿雅冷不丁给我发了条信息。
——你满意了。
我盯着屏幕,微微有些愣神,一时间没想到她会给我发消息,也没想明白这句话的意思,正打算回她一串问号,卢宁稍微动了下,将我的思绪一下拉了回来。
护士出去了,病房里安静了下来,“嘀嘀——”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响起,我摸了摸病床边上的水壶,已经空了, 想说去打点水,这年头为什么病房里头还没有饮水机,实在是令人有些费解。
然而还没走开,又听到一声微弱的声音。
“别走……”
我回头,卢宁的眼睛似乎微微睁开,嘴唇动了几下,干裂得有些厉害,没有以前那么好看了。
“没水了。”我说,“我去打点水吧。”
“别走。”
他又叫住了我,我站住脚步,立在离他不过两米的地方,看着他迷迷糊糊的睁开眼,我没有说话,窗外来了点日光,落在白得发亮的床单上,还有他枯瘦的手指边。
“安……知远,你过来……”
他的声音很微弱,人也像是个瘪了的气球,没有了我当初第一次见到他时那种来自于大山的腼腆,络腮胡显然是没有好好修理,长得乱七八糟的。
也是,都到如今这个状态了,还能更差。
“我以为……你不会来。”
他说话断断续续的,好在还能大概听出意思来。
“医院怕你死了没人交医药费。”
我语气有些冷,他却是微微笑了声,“交过了……”
“你那些金主、炮友给你交的钱吗?”我讥讽他。
卢宁抬了抬眼,指尖挪着,避开窗口照进来的那一缕阳光,“你还是……关心我的……”
“你误会了。”我果断摇了摇头,脸上大抵是一番厌恶,“是你在这个圈子里越来越出名,我想不关注你,实在有点难。”
“挺好……”他似乎深吸了口气,只是胸膛的起伏很浅,“好歹……我还能有点信让你关注着……”
我没有说话,在床边坐下,他的手留在外边,病房里有几分清冷,我想着将他的手掖回去被子里,轻握着那只手腕的时候,尽管早先已经看出来现在的他比起以往起码轻了一半,可还是微微愣了愣。
那只手,再没了肉,瘦骨嶙峋,我捏着的似乎不是一只手腕,而是一根已经开始腐朽的树枝。
这几年我不是没有见过他,只是没有想到即便只是距离上一次我们见面,他都显然大变了样子。
尽管,我们上一次见面,仅仅是在数月前,而也是那一次的见面,一下子改变了三个人的命运,我不知道该不该后悔,该不该恨他,又该不该来。
可我很确定一件事,如果我不来,大抵会后悔一辈子。
“知远……你还记得……咱们俩第一次见面……那晚吗……”
他弱弱声的说着,我点着头,将他的手小心的掖到被子里。
“记得。”
我看着他,想起了那个充满了邂逅与炽热的仲夏夜,那是一切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