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该吃药了……”
卢宁冷不丁的一句话,把我带回现实里。
我下意识的看了眼手机,还真是,只不过,这在我看来,还真不是什么善意的提醒。
我没说话,将门稍微虚掩了点,又倒了一杯热水,兑着药,喝了下去。
“你为什么不吃药?”我问,“现在的医疗水平,按时吃药,不至于……”
我没接着说,他现在这个情况,即使我不说,他也该知道我的意思。
“发现得晚,而且……”他顿了顿,望着天花板,好似在想着什么,以至于许久没有说出话来。
“活着没意思……”
他缓缓的说,眼睛眨了下,我没再问,他喘着气,呼吸却很轻微,薄得像一层雾,好像我把窗子稍微打开点,就会被吹破。
没有人来看他,那只手机也从未响起来过,甚至于医护人员都鲜少来。
下午的时候,我去了一趟医院缴费处,把欠的住院费给补交了上去,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做,明明现在的我也很缺钱。
往回走的时候,顺手买了块袋装面包,寻思着下午饭在医院里对付着吃点算了。
走着走着,隔着一小扇微微打开的门,听到了两个女人的声音,我停住了脚步。
“哎,你知不知道,今天有人来看那个病人了。”
“稀里糊涂的,我哪知道你说的哪个……”
“就那个,感染了的那个……”
“啊,你说那个啊……”一个恍然大悟的声音,“也真是惨,都那么久了,一直没联系过谁,也一直没有人来看过他,护士长给他老家还打过一回电话,说是家里也没个亲戚了,那些邻里邻居的,一听说他的这个情况,个个都说不认识……”
“这平时话都说不出口了,今天突然又说话了,主任说他……”
“噗!”
很是突然的一声闷响,突然把我吓了一跳,我打了一记哆嗦,回过神来,手里捏了一把黏黏的糖油,还有变了形的面包。
我恍惚的想起来有一年我没回老家过年,然后在那年春节偷偷去找了卢宁的事,在他家那几天的经历,让我觉得似乎这一切都不令人奇怪了。
人只有在发家之后,亲戚才会多起来,而不是发病。
回到病房里的时候,卢宁好像睡着了,直到我在床边坐下,他轻轻的喊了我一声,我才发现原来他还醒着。
“你不是去买吃的了……”他问我。
“在外边吃完了,这里这么臭,我怎么吃。”
我没再多说,只是安静的在床边坐着,手机戳了几下,看了眼空荡荡的聊天记录和电话,又烦躁的塞了回去。
我也不知道我到底在看什么,或者说我想看到什么,但我知道,我什么都看不到。
“我没想到,你会来……”他又开了口。
我皱着眉,转眼看他,语气里多少带点质问的意思,“这边的护士长给你们村里打过电话,说明,你手机里当时应该还有不少人的号码,那为什么护士给我打电话的时候说,你手机里只有我的号码,你全删了?”
私心里,其实我并没有太在乎这件事,毕竟事情到了如今这个地步,我已经不知道该怪谁了。
卢宁来到这个城市的时候,毫无疑问是一张干干净净的白纸,直到后来,被人泼上了墨,而泼了这一笔墨的人,就是我。
尤记得是那一年的某个晚上,我正百无聊赖的刷着某个海外软件“言情村www.yqc.info”,翻到一个做“外卖”的照片,随口吐槽了一句——长这样也能出来卖。
卢宁那时饭后洗完了碗,坐在我身边看电视,听着我的话,瞄了眼,问我——这能卖给谁?
我笑了声,无奈的摇摇头,关了手机,将他搂在怀里,狠狠地亲了一口,同他随口说了一句话,一句让我往后余生都不得安宁的话。
——这人还没你长得好看呢,要是哪天你缺钱了,干这个,来钱可快,哈哈。
我那时只想是句玩笑话,却未曾想,后来的事情,脱离了我以为的轨迹。
后来的某个晚上,卢宁跪在我面前,像极了一个犯了错的孩子,我那时几近失去了理智,问他为什么。
他说,来钱快。
如今,数年过去,我好几次想起这些事,好几次想象,如果没有我,或许很多事就不会发生,或许卢宁永远也不会窥探到这个圈子最丑陋的那一面,更不会一脚踏进去。
我没有觉得自己最该死,我也不是那样愚蠢的人,然而事实就是事实,卢宁被我拖进了我的生活里,从此半生毁于一旦。
“我妈走了之后,那个地方,那些人,这个世界,其实对我……就再没有意义了……”
“除了你……”
他缓缓的说着,轻飘飘的,我正想说凑过去点,以便自己能够听得清楚些,手刚摸到凳子,又微微愣住了。
“你错了。”我摇了摇头,“很多年以前我就明白了,人不能为了另一个人而活着,无论是父母、家庭也好,还是喜欢的人也罢,都不是,人要自私,自私一点才能活得自在一点。”
可是,这句话真的是对的吗?如今我其实也很迷茫。
他不说话,只是沉默着,要不是他两只眼睛略微眨了几下,我会以为他已经……
“可我……只想那样活着……”
许久许久,连带着几声哽咽的咳嗽。
“那你为什么不听话?”
我问他,苦笑了声,我本以为我巴不得他死,我将他视若恶魔,可此时此刻,我再一次迷茫了。
“你为什么不好好呆在我身边,我说过了,我会一直罩着你的……”
他不说话,身体忽然剧烈的抽搐起来,我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坏了,赶紧想去按床头的铃铛,谁知,卢宁突然牢牢的抓住了我的袖子,我愣了愣,伸向铃铛的手停了下来。
这种情况没有持续太久,很快他又稳定了下来,或者说,完全是因为他没力气了。
我低头,看了眼他还抓着我袖子的手指,干枯得像是冬天被埋在雪地里的树枝。
恍惚间,我看到了一些记忆里的画面,记得那时候,他的母亲,也是这样抓着他的袖子,满眼带着不舍,直到彻底离开这个世界。
“卢宁……”
我唤他,带着几分慌张,直至他撒了手,缓缓的合上眼。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他重复的用微弱的声音呢喃着这几个事到如今已经无关紧要的字眼,我丝毫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顶着一张煞白的脸,坐在床边,一动不动。
半夜的时候,起了点风,外头冻得很,一整天没吃东西,自然是有点遭不住了,在医院外头找了家面包店,吃了点微甜的,填一下肚子又返回了医院。
卢宁没睡着,自我早上来到这里开始,他好像就一直没睡过。
我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只是坐在床边,手里翻来覆去的摸着手机,病房里安静得有几分可怕,总时不时的让我想起来那些恐怖医院主题的电影。
我一时间才想起来,原来这才是世界上最可怕的地方,是生与死轮换交错的地方。
死寂的病房里,一声突兀的手机铃声把我从呆滞中惊醒,我手忙脚乱的划着屏幕,一不小心滑到了挂断,铃声顿时停了下来,我长舒了口气,看了眼手机,未知来电,一个不认识的号码,还显示着骚扰电话的标签,长按拉黑,随手静音熄屏,放回了兜里。
回头,卢宁正看着我,我知道他想说什么,“骚扰电话。”
寥寥四个字之后,病房里再次回归沉闷的宁静,让我几乎有些喘不过气来。
下午卢宁的反应,让我有些不安,我想起来一些事,一些同他母亲有关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