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里,知道卢宁的母亲濒危的那一天,其实我们已经彻底闹掰挺长一段时间了。自从东窗事发之后,卢宁没有再回来过,只是他的东西还留在我家,尽管我觉得我已经不再关心他的死活,让他在这座城市里自生自灭,但也没将他的东西全部丢出去,自从那以后,我也再没见过他。
我知道他没什么地方可以去,除了我这,那些床客在乎的,不过是他在床上的那几声,至于下了床的他是死是活,谁又在乎。
那天卢宁回来的时候是傍晚,一脸煞白的站在门口,两只手垂在身体两侧,抠着衣角,眼神回避着,不敢看我的脸。
“我来……拿东西……”
他说话磕磕绊绊的,俨然一副做了亏心事的样子。
哦,他确实做了亏心事。
我没拦他,只是让开了门,让他进屋子里,然后一个人坐在沙发上烦躁的按着遥控器,卢宁一言不发的进了原先他住的屋子,开始安静的收拾起来自己的东西。
这一场相遇就是个错误,到这里,也差不多该结束了。
我如是想着。
直到一个电话打进,他接了起来,他说话的声音很小,似“言情村www.yqc.info”乎有意的在压低着声音,我没听清楚他说什么,只是偶尔钻进来零星的几个字眼,什么“拜托、求求你们、我尽快……”
我努力的拼凑着,愣是没能拼凑出来一个完整的意思来,只是这怎么看,都像是借了高利贷,被人催债的情节。
“你借高利贷了?”
卢宁提着他的小包路过客厅的时候,我问他。
“不是。”
他摇了摇头,弱弱的看了我一眼,那时候他的脸色很不好,不像以前健康,变得白得有些病态。
“我再问你一次,你是不是借人高利贷了?”
我不信,重新问了一次。
“真的不是。”
他回了声,冲我点点头,匆匆的就要往门外走。
“妈的,卢宁你给我站住!”
我喝住他,“老早就跟你说过了!高利贷是还不清的,你为什么不听!卢宁你他妈不要命了是不是!”
“我没有借高利贷,知远,我真的没有……”
他的气势很弱,弱得我总感觉这个男人下一秒就会在我面前哭出声来,但他越是这样,我越是讨厌,过往那一年多他在我面前演的戏太多,真真假假都好,我已经不吃这一套了。
“你少他妈给老子装蒜,你说,借了多少!”我揪着他的衣服,不敢让他出门,毕竟放高利贷的人什么事都能干得出来。
“知远,我没有,我真的没有……”
他忽然一下跪在了地上,掩面哭了起来,这突如其来的举动让我僵住了,一时不知所措,正下意识的准备将他扶起来,然而没等我反应过来,一道霹雳轰了下来。
“我……我妈不行了……”
和卢宁奔波一整夜回到他老家的第二天早上,雾特别大,大得看不见人影,路上的能见度很低。
天很冷,夹着一时半会散不开的浓雾,他的脚步很着急,走得很快,我跟在后头,好几次要走丢了人,这人生地不熟的,万一真的走丢了,可就麻烦,毕竟我已经没有他的联系方式了。
我没打算叫他走慢点,我知道他着急,只能跟着脚下加快了脚步,前头没来由的伸过来一只手,轻轻握住了我。
“别走丢了。”
他轻轻说着,一脸疲惫,这阵子看着好似瘦了许多,只是手依旧是温温的,捏着我的掌心。
我愣了愣,突生的几分眷恋让我厌恶的甩开了他的手,沿着脚下的路越过了他。
“走丢的是你,不是吗?”
见到他母亲的时候,老人家正在病床上昏睡着,一脸慈祥的模样。卢宁的事,她肯定是不知道的,我也没打算告诉她,毕竟老人家不欠我什么,何必这个时候再去伤害她,不然我就成了千古罪人了。
卢宁去和医生谈话去了,我坐在病床边,局促的左右不知道应该做些什么。卢宁不在的时候,给村里的一个大妈定时付一笔工资,钱不多,毕竟这地方经济水平就那样,但让她帮忙照顾老人家,他可以出去挣钱,不然他陪着呆在家里,一没经济来源,二对老人家的病情也不会有什么帮助。到医院之后,那个大妈一问三不知,卢宁便打发她回去了,毕竟横竖连亲戚都算不上,照顾也谈不上细心,问了几句话,只是依稀知道,前天早上开始病情似乎突然恶化了。
我正发呆着,然后病床上的人,微微动了动,本来一路颠簸打着瞌睡的我,一下醒了过来。
“阿姨,您醒了?”
老人家睁开眼,肯定是不认识我,于是我就自我介绍了一下,“阿姨,我是卢宁的朋友,陪他回来看看您,他这会去和医生说话去了,一会就回来,你先休息,渴不渴?”
我一连串的说了许多,然后才想起来,对于现在这个状态的人来说,大抵就连听人说话这件事,都在耗费着她的生命力。
老太太费劲的抬了抬眼,微微张开嘴,说了几个字,我一时没听清楚,只能凑近去,“阿姨您想说什么?您别着急,您慢慢说……”
“……安知远……吧……”
我愣了愣,看着老太太,支支吾吾的问,“阿姨您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小宁……”
我恍然大悟,倒也是,卢宁能在他母亲面前提起的人,大概也就只有我了,我虽然来过一回,可是呆的时间不长,并未有机会到医院来探望一下她。
卢宁回来的时候脸色很难看,难看得除了难看,我从他脸上看不到任何其他的东西,包括希望,其实事情到了这一步,再外行的人,多多少少也看得出来一些事情了。
“你陪陪老太太吧,我出去一下。”
我说,站起身来,卢宁微微皱眉,看向我,“你去哪?”
他伸过手来,似乎是想抓我的手,我绕开了他,“我出去吃点东西,肚子饿死了,你要吃点什么,我给你带。”
他的手僵在半空,缓缓摇了摇头,“我不饿,你吃吧,一会我给你找个地方休息一下。”
“不牢你好心了,我自己打理自己吧,你看好老太太就行。”
卢宁的脸色越发难看,我没理他,径直出了病房。在外头小商店啃了俩包子,回来的时候,卢宁正坐在床边,一脸灰霾的看着床上的老太太,老太太似乎在跟他交代着什么,我听不见,也不想去听,站在门口百无聊赖的打量着这间小城镇的医院。
我在想,如果我是某部电视剧或者小说里的主人公,那这一刻,我应该违反医院的规定,倚着这病房门,手里“吧嗒”一声,点燃一支烟,然后深深的吸一口,吐着足够遮掩住我整张脸的烟雾,直到护士小姐走过来提醒我,医院禁烟,我再一脸抱歉的把它狠狠掐灭在垃圾桶里,用这一连串的动作,来表现我此刻的无能为力,可惜的是,我不抽烟。
“谢谢。”
卢宁见到我的时候,只是简短的说了这两个字,我知道此时的他根本没资本跟我推让,他也明白,骨气,其实很多时候并不能挽救任何东西。
我其实有些不明白为什么要过来,究竟是心有愧疚,还是余情未了,但无论哪一样,都莫名的让我有些烦躁。
“要还的。”我漫不经心的说着,扫了眼病房门后的老太太,好似是睡着了,“卢宁,虽然我这么说可能不道德,但是我觉得老太太可能并不想这么继续活下去了,今天早上我同她老人家聊了几句,她其实一直觉得自己是你的负担,拖累了你的生活,她其实不是那么愿意……”
“你胡说!”
卢宁忽然变得很激动,一下打断了我的话,额头上青筋爆绽,那张苍白的脸上找不到往日里我熟悉的一丝痕迹。
我哑然,愣了几秒,看着满额头冷汗的他,支支吾吾的说,“这不是我说的,是老太太她……”
“为什么!”
卢宁又一次打断了我的说话,“为什么你们都要丢掉我!为什么!我是什么垃圾吗!你们怎么都能说不要就不要!”
我呆呆的望着他,冷笑了一声,“哼,我?卢宁,你别给我倒打一耙,我哪怕一秒钟,有干过对不起你的事吗?”
卢宁的脸色似乎沉到了海底,他低下头,目光扫视着地板,没敢再看我。
理亏的人往往只有在得到反驳的时候,才会知道自己是理亏的那个,人的厚脸皮是天生的。
“安知远,你有后悔过吗?”
“后悔什么?”
“后悔让我住你家,后悔认识我,后悔发生的这一切。”
“有。”
我回答得不假思索,卢宁的身子忽然僵住了,几声啜泣之后,他抬起头,眼里噙满了泪。
“可是我从来没有。”
老太太终究是没能熬过第二个晚上,临走的时候,冷不丁的突然紧紧握住卢宁的手,嘴巴微微张着,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眼泪似乎或者说已经失去了控制,吧嗒吧嗒的掉。
我站在卢宁身后,迷茫的看着一拥而上的医护人员,说着一些我半知半解的话,我深呼吸了口气,然后突然伸过手去,狠狠将病床前的卢宁拉了回来。
我想,老太太临走的时候,是不是后悔了,后悔离开这个世界,后悔离开她唯一的孩子。
后悔留他一个人,从此以后。
料理完老太太的身后事,卢宁已经欠了我一大笔钱了,他带过来的钱只够交住院费,尽管我给他垫了些,仍然是不够。
我看着银行卡里几乎被掏空了的数字,硬生生咽了几口凉气,生老病死还真的是件很费钱的事。
“罢了罢了,就当做是做了一笔亏本的买卖,这天底下能有几个人像我安知远一样愚蠢呢,被戴了绿帽,还可劲的送钱。”
可我想象不到,如果没有我,卢宁还会不会继续活下去。
我很清楚,这不是厚脸皮,可是那又如何呢,每一个人,都会有一道迈不过去的坎。
“我会把钱还你的。”卢宁一脸平静的同我说,迎面的风刮过来,卷起他稍微长了的前额头发,“就是还得要点日子,你得等等我。”
“嗯。”
我坐在去火车站的摩的后座,点了点头,身前是卢宁,正一脸茫然的看着我不知道的地方。
“咱们还有可能吗?知远,我……我不做了。”
“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