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一个凌晨之后,我同陈晖好几天没有说话,并非是他刻意疏远了我,而是我不知道应该用什么样的方式面对他,好几次他同我打招呼,我都仅仅是点点头回应,次数多了,他再遇见我,也只是偶尔讪讪笑。
早上吃完早餐,护士开始给病人挨个做排痰,我嫌人多,就同护士说最后我再做,然而好巧不巧,最后一个和倒数第二个恰好是我和陈晖。
于是乎,陈晖坐在椅子上,护士在他背后用仪器震着他的后背,椅子正对着我,他就那样坐着,在我床头的位置静静地看着我。
我不说话,他似乎也不打算说话。
“你俩怎么了?今天怎么都不说话了。”护士看着我俩这模样,好笑的说,“平时你俩做排痰的时候不都话说个没完,今天这是咋了,吵架了?”
那个治疗用的仪器就放在我的床头不远处,所以以前每天陈晖来做治疗的时候,我总会同他聊会天,最近这几天我俩都不说话,护士倒是开始八卦起来。
“人一年轻人老跟我一老大叔有啥好聊的。”陈晖讪讪笑了声,又是回头看看我,好似有什么话要说,只是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诶,安知远,我听说你前几天晚上盗汗了,后来还有呢没?”护士冷不丁的问我,手里还在忙活着。
“没有了。”我摇摇头,有些疲惫,事实上早上这么一会,我已经快打完两瓶点滴了。盗汗的事,发生的第二天早上我和主治医生说了,医生让我留意后续还有没有,并说只是这个病常见的现象,不需要太过担心,对于医生的话,我没有别的想法,只能选择相信。
陈晖坐在我面前,听着我和护士的对话,眉眼上看不到表情。
“对了陈晖,下午他们要在那边剪头发呢,你要不要也去剪一下?我看你之前有问过这个事。”
起初我没见过,心里琢磨这还有能理发的地方,也是后来才知道,结核病是需要长期住院的病,有些病人一住就是好几个月,期间一般没有办法出去理发,女病人还好,男病人几个月不理发,得长得不成样子了。于是乎医院里面一个热心的女护士便把家里给孩子理发用的工具带到医院来,定期给病人们理发。
“嗯,好,下午我过去看看。”陈晖说着,又是看了我一眼。
我来时头发就不短,现在住在这二十天了,显得更加乱了,只是我显然没有心思,而且按照医生说的,我住一个月差不多了,那统共也没剩几天了。
我没搭理他,长时间连续打点滴带来的疲惫感,让我有些疲于说话,平心而论,我对他充其量算是挺有好感。
中午饭过,便听见好几个病人讨论,他们要到另一侧病房那边去理发。那天天气很冷,阳光很弱,陈晖走到我病床边上,看着我,看得出来他有些疲惫了,他的病症比我重,每天要用的药物也比我更多。
“你要理一下头发吗?”他终是开口问了我,“我现在正要过去。”
“不用。”我摇摇头,“我住不了多久了。”
他愣了愣,眉眼上露出几分疲惫的笑,“好。”
说完,便去了病房的另一侧。
下午没什么事做,我洗了个澡,正坐在床上晾头发,看见陈晖从病房的另一侧回来,头上顶着个同郭德纲近乎一模一样的头型。
我一下看傻眼了,眼睛不由自主的盯着他那奇怪的大脑袋,他从我身边走过,好像有些不好意思,眼神躲闪着,一边走一边踌躇问道,“怎……怎么了……”
我没说话,只是摇了摇头,我怕再看下去我会笑场,心里庆幸着我刚才没有跟着一起去。
那天夜里,下雪了,那年的第一场雪。
第二天早上起来的时候,天特别的冷。记得来住院的时候,穿个短袖还足够,结果住着住着,已经初雪了,满打满算,也不过才二十一天,现在的季节变化真真是夏天过去就是冬天了。
昨晚的雪不算小,楼下白了一片,那些矮树上积了一层薄雪。病人们都趴在窗前,举着手机拍照,我也拍了几张,只是太冷,看了一会,我便又躲了回去。
做完治疗,吃过午饭,我正准备睡午觉,陈晖突然过来,说,护士让他去拿病人的片子,问我要不要一起下去转转。
我犹豫了一下,便拿上外套,随着他下了楼,我也确实挺久没有出去过了。
片子很快打完了,期间从病房里出来之后我们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自顾自的走路、办事,尴尬的气氛在我们边上几乎快要凝固了。
拿完片子,我们便决定出去转转,结果刚出住院部的门,一股浓烈的寒意袭来,让我不自主紧了紧身上的外套。那是实实在在的冷,即使有着微弱的阳光在头顶晃啊晃,也丝毫抵御不了那股寒冷。
我们走在路上,脚底下踩着积雪,两相无言,偶尔他会看看我,偶尔我会看看他。
我们以前晒太阳的地方其实是个园子,这个医院里头有两个园子,一个叫东园,一个叫西园。我们病房背后的园子入口的地方,卧着一块石碑,石碑上刻着“东园”,里头栽满了桃树,只是这个季节树叶子都没了更别说果实。
昨晚下的雪盖住了石碑上的字,我在石碑面前蹲下,用手指头在雪上浅浅的勾出两个字——出院。
“你应该快要回去了吧。”陈晖蹲在我身旁,“很快就可以离开这了,正好也开始天冷了。”
我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他笑笑,稍稍眯着眼看我,“高兴点,要出院了是好事。”未了,顿了顿,“那天晚上的事其实……”
“不是你的问题,是我的问题。”我站起身来,拍了拍手掌上的雪花,“我那时候虚弱得脑子都混乱了,所以才会做出来那样的事,希望你不要放在心上。”
他愣了愣,“不会。”
“那就好。”
我点点头,寻思着往园子里头走一走,去长椅上坐会,结果路上都是雪水,滑得很,一个趔趄我人差点摔倒,好在陈晖在后头一下扶住了我。
他小心将我扶好,“里面湿得很,要不就别进去了。”
“嗯。”我答应着,退了出来。
在医院住院的伙“言情村www.yqc.info”食是非常差劲的,外卖员无法进入住院部,病人一般不能出来,所以外卖也不能点,但是医院外围可以,于是我点了份奶茶,让外卖员送到了医院围栏外面。
那时候阳光很淡,天气很冷,我们呼出来的气都成了雾,我喝着加了冰的奶茶,陈晖站在我面前,无奈的笑着。
“出院之后你有什么打算?”他问我。
“不知道,先歇着吧。”我如实说,一时半会我也确实找不到什么事情做,“你呢,也快出院了吗?”
“还没有呢。”他说着,叹了口气,“估计还得一阵子,运气不好的话,可能下次你来复查都能见到我。”
住在这里的人除了那几个家里有矿的,几乎就没有不想早点出去。陈晖老早就想回去,只是治疗一直没有结束,在来这家医院之前,他还曾在外地的医院住过一个多月,期间还做了胸腔积液抽取,在胸边上扎了两个孔,挂了两天袋子,我光是每天简单的吃药打针都觉得是精神折磨,更何况是他。
“那我祝你好运,以后再也见不到我。”
“我不是这个意思。”他说,“我是说……”
“我知道,我知道。”我摆摆手,“你不用跟我解释,这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咱们认识没多久,出院以后大概率也是见不着。”
他顿时沉默了下来。
有时候太“勇敢”并不见得是一件好事,一个人的坦诚可能会演变成另一个人的负担,这个道理,我在这短短二十余年中感悟过数次。
外头着实有些冷,我们在外面散了会步,没多久就回了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