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医院,赵多文与涂天薰打的回住处。
和绝大多数来深圳的淘金者一样,赵多文目前只是租房子住。一则他没有足够的资金购置房产;二则他也不想长期把自己绑在一个地方。他是自由自在的歌手,走在哪里黑,就在哪里歇。
在深圳,如果你要显示身分地位,做大生意,找大钱,你就得用重金租酒店或商住楼;若只想平常舒适,最好租花园小区;其次是多层住宅;当然只求安身,挣钱养家,最好租农民房。因为【言情小说网:ẃẃẃ.⒐⒐⒍⒐xs.com】这种房的租金不到多层住宅的一半。
有些刚毕业的大学生喜欢它,说是名称并不代表贫穷与落后,只表示房东是失去土地的主人。
正是如此。这些聪明绝顶的主人,用土地补偿金将祖屋拆除重建,多则七、八层,少则五六层;也有个别超前意识者建有带电梯的十来层。各层厅、室、橱、卫、阳台等一应俱全。自住一层外,全用来出租,家家坐地收金,迅速脱贫致富。
由于宅基相连,每栋间距没法执行建设标准,造成多数房间采光及通风条件较差。
赵多文因要跑场,从住地到各歌舞厅必须畅通无阻,不能只顾廉价而让的士进不到楼口,耽误来去时间。故他在红荔路附近租了一套两室一厅的住房。
涂天薰摸黑来深圳后,始终没远离过医院,对于深圳的市容几乎没什么印象,坐在的士里,透过车窗看看外面,觉得深圳的街道,除了深南大道笔直开阔,有高楼大厦点缀两旁外,远没想象的那么漂亮。当的士驶进了小区,他觉得就像回到重庆的学校生活区一样。家家户户阳台也罩着铁栅栏,并无自由舒畅的气氛。
“还说深圳自由度大,不是照样住鸟笼。”涂天薰实在不喜欢这种设施,有感而发。
“这是早期修建的住宅,和内地一样受面积、造价的限制。现在不同了,开发商搞的花园小区,高层建筑,名字诗情画意,一个楼盘胜过一个楼盘,依山傍海,非常漂亮,与国外没什么差别。等我好后,我陪你四处瞧瞧。”
“到时再说吧。”涂天薰心思不在这上面,他也不是没考虑过自己的事情,可赵多文眼前仍需照顾,他只好怀着侥幸,也不便深说,希望一切都能如愿。
的士左弯右拐,最后停在马赛克贴面的一栋楼房前。这里绿化还不错,榕荫蔽日,气根垂悬。看来这房与树已有些时日。
走上五楼,赵多文打开房门就傻了眼;涂天薰也平生第一次处于争风吃醋的风口浪尖,弄得他进出维谷,十分难堪。
这都归结于一个女人,即把涂天薰从重庆鼓动来深圳的那个女人。
看着桌子上的杯盘狼藉,即使现在空无一人,也折射出昨晚有人不是酩酊大醉,也是好酒贪杯。
赵多文似有所悟,径自朝卧室走去。
一个女人穿着丝绸睡衣从里面出来,大概她已听到动静,预感情况不妙,不顾披头散发,慌忙往卫生间跑。
“跟老子站倒!”(注1)赵多文怒不可遏地吼。
女人转过身来,用背挡住卫生间的门,不让赵多文再靠近一步。
“说!谁在里面?”赵多文像在逼供。
“你管不着!”女人针锋相对。
“你跟老子滚开!”赵多文像一头猛兽,用利爪抓住那女人的双肩,将她扒开。
女人尖叫:“你要打人啦?老娘不怕你!”她随即拍打木门:“茅生!别出来!”
蹬的一声,赵多文把那木门撞开,一个正在冲凉的男人光着身子,全身湿淋淋的,他本能地用手护着裆部,同罚任意球时,那人墙的动作一模一样。
“你他妈还害什么臊!老子就要看看你有多雄?”赵多文边骂边推。
“大哥,你放庄重点。她不爱你,你拿我出什么气?”这小白脸也不示弱。
你来我往,话越说越难听;俩人推推搡搡,一派决斗架式。
涂天薰怕赵多文吃亏,赶忙挤进卫生间,他没想到,在这剑拔弩张的当儿,他却有心思欣赏这出色的男体:臂长、腿长的四肢,像是灌注了语言,充斥着柔韧。他不由自主地看了看最引人注目的地方,普普通通,没什么两样;映证了性读物上写的:男人那东西与身高不成正比;他马上意识到:舞蹈演员,微微隆起的肌肉块,有些味道。如果动手,赵多文肯定落下风。他收住淫心,感觉首先得把两人分开。
涂天薰说:“多文,别这样,你刚出院,养伤要紧,为这点小事两败俱伤多不值。”说着,又把挂着的浴巾拉下来塞给小白脸:“兄弟,你先把衣服穿上。冷静下来,有话慢慢说。”
不能算涂天薰劝导有方,只能说是两个男人本就无冤无仇,今天狭路相逢,恰巧砍竹子遇了节.说不定哪一天还会在同一个歌舞厅觅食,你跳你的,我唱我的。如今要为一个既不属已,又不属对方的女人明火执仗地干,实属多余。故两边没有仇恨的原动力,自然也就慢慢熄火。虽不说化干戈为玉帛,但双方已经没有进一步的举动。
涂天薰与赵多文退出了卫生间,但赵多文那一腔怒气往哪里发?
他恶狠狠地走到那女人旁边,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廖续莱!你这狗娘养的。老子哪点对不起你?我前脚进医院,你后脚就偷人。”
廖续莱把头一扬,狂笑几声:“哈哈!亏你还是大学生,连这点起码常识都不晓得!我卖给你了?我嫁给你了?我是你的人了?告诉你!老子高兴爱谁就要爱谁,你敢把老娘怎样?”
“这是老子的窝!你要爱爬远点!(注2)你要在这里爱,老子宰了你!”
“你敢!”廖续莱自知理亏,她不断重复:“你敢!你敢!”
“还有,廖续莱!你听倒!你凭什么给涂老师打电话?把人家叫到深圳,你知道吗?你给人家造成多大损失?”
这一说,不仅没镇住那女人,反倒使那女人趁势偷换概念,大耍泼辣。
“姓赵的,你说的比唱的还好听。我不打电话,逑大爷照顾你!你以为跟你上过床的婆娘个个都有良心?你说,你进医院谁来看过你?送你再多鲜花又啷个?鲜花能当饭吃?鲜花变得成陪护?要不是我送你进医院,你早就痛死在这里了。我能请来涂老师,算你菩萨供得高,有福气。哦,出了医院,病好了就认不倒人啰!好心不得好报,你龟儿子没良心。”廖续莱越说越伤心,不禁边哭边骂。
“够了,我不想看你表演了。给老子滚!”赵多文也越说越来气。
假戏真戏暂且不论,一旦做够,都得收场。
廖续莱冷笑两声:“姓赵的,你也跟老子听倒!你莫狂,你的漂亮脸蛋已经没用,你再也变不成白马王子。惹得老娘冒火,只要放你个烂药:(注3)你被医生阉过。逑大爷还要你!”
在女人最好的防御中,涂天薰总算有机会把电话中的川普与眼前的方言联系起来:确信皆出自这女人之口。就闻其声而知其言来说,那纯属扯淡!要是没到过这唇枪舌剑的前沿阵地,廖续莱的美艳可以永远遮盖她的强悍,紧急求援电话也会因机智而受到称赞。但人与人以这种方式见面:既无招呼,也无握手,更无微笑,那倒是绝版。
涂天薰身临其境,已无惊叹可言。虽没卷入漩涡,觉得这样再闹下去,除了毫无意义,又能解决什么问题?他打算从中斡旋,让双方息事宁人,抹平也就算数。
他想了个客气的称呼,便对对廖续莱说:“廖姐,你也说得太过分了吧?这阑尾手术很普通,有些运动员动了手术,运动生命并不会终结,照样在比赛中夺取世界冠军,没你说得那么可怕吧?”
廖续莱一听涂天薰这话,明知是宽慰病人,也并未伤害着她,觉得知书识理的老师是有水平。为了同学,不远千里,专程救火,讲义气,有风度。多少让她有些佩服,也就没再吭声。
谁知赵多文反而不解涂天薰的用心,觉得有人给他扎起!(注4)顿感后盾坚强,继续破口大骂:
“她懂个屁!涂老师,不要跟这种贱人多啰嗦。”
赵多文对廖续兰已恨之入骨,他几近发疯般地对着那女人狂吼:“你给老子滚!”
……
这一天,从出院时的兴高采烈到进屋后的彻底失望,涂天薰目睹了人生最糟糕的情绪变化。尽管只是一个看客,却仍然咀嚼着人世间的不幸与无奈。似无痛楚,颇觉心寒。
对于女人,涂天薰除了尊重、崇敬、敬佩、再没有更深一层的感受;但对男人,他观察得细致入微,从头到脚,从里到外,都有引发他多情善感的可能。因而赵多文的痛苦他无论如何没法体会,只觉得女人偷人养汉,历来都不稀罕,何况赵多文并没结婚。不能再爱了,说声拜拜,何必自寻烦恼,气得发疯发狂?遇到这种场合,他除了劝赵多文想开些外,再也找不到更有说服力的词语。
涂天薰知道,在赵多文的情感世界里,女人占据着重要的位置,甚至可以说是不能取代的位置。虽然赵多文比涂天薰小好几岁,但对男欢女爱,赵多文却是先知先觉。在音乐学院读书时,他俊朗的外表,就引得不少女同学暗送秋波。他喜欢过的女人也的确不少,说是朝秦暮楚,也不为过。快毕业时,不愧大家送他一个“花心美男”的称号。
在学声乐的人中,能有赵多文这种出众的长相,实属难得。因为专业首先选择的是声线的美好与声音的动听和发展潜质,单有漂亮的脸蛋而没有歌喉是绝对考不上音乐学院的。
当然,这么说并不意味着歌唱家都是丑类,但歌唱家要征服听众的心,靠的是声情并茂而绝非眉目含情,美色诱人。
乍看外表,涂天薰不算特别惹眼的男人,黑里透红的肤色,颜面粗曠而轮廓分明,除了爱整洁,也并不过分修饰打扮。任何时候,总显得成熟而稳重。他是属于绝对耐看,越看越出品味的那种男人。应该说,他的长相与身材,都符合唱中音的条件:鹰目鹞眼,鼻直口阔,长长的脖子,喉结突出,胸廓宽广,身骨颀长。难怪在北京比赛时,有人把聂耳音乐学院男声二重唱的两个人称为黑白二将军。
其实,这并非同班同学的涂天薰与赵多文,活动圈子与兴趣喜好也基本不同。涂天薰入学前已是教师,在音乐学院,大家都沿袭涂老师这一称呼。不管是戏言还是尊重,无形中却将涂天薰推到一个特殊高度。要他不钻研业务显然不可能。在校四年,涂天薰勤学苦练,如饥似渴地吸取营养。如果没有全国比赛;如果没有学校提出的无条件的服从优选匹配;涂天薰与赵多文不可能走在一起,成功地配合出男声二重唱;由此结下深厚友谊,成为好朋友。
紧绷的琴弦,不管张力如何饱满,就算还想在上面跳舞,这弦不会断。但琴弦一旦松弛,要想再调回原来状态,承受任意加重的负荷,那是枉然。这个时候,最明智之举是彻底放松,什么事都别干。
涂天薰从医院回来,本已人困马乏,再经那磕磕绊绊的闹剧一弄,再也没心情干任何事情。他彻底洗了个热水澡,倒头就睡,似乎要把在医院里欠下的瞌睡,全都补起来。
赵多文则不同,他审视自己这个窝,仅仅离开十来天,钢琴上积满了灰尘,处处弄得乱七八糟,特别是挂满演出服的那个小房间,乱得不能再乱,几乎下不了脚。他多想整理一下,再买张单人床回来,无奈自己又没有能力……
他到卧室求涂天薰:“哎!涂老师,你先别睡!能不能去买张单人床回来,不然晚上只有挂起哦!”
睡意袭来,涂天薰两眼快眯成一条缝,只听赵多文还在絮絮滔滔说个没完,心里好日气,(注5)“你让我先睡会儿再说吧!我睏死啦!”
“不行!等你醒来,商场早关门了。快起来吧!”
“今天就别买什么床了,这双人床也够大,你我还睡不下?”涂天薰实在不想动。
“嘿嘿!这可是你自己说的!我是过来人,怎么睡都无所谓,可你还没过童关,你不怕难道我还怕?”赵多文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
“谁说我没过童关?”涂天薰被搅了局,也就故意抬杠。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赵多文恍然大悟:士别三日,另当刮目相看。几年不见,或许这王老五真开戒了?故放肆地说:“涂老师,怎么样,安逸吧?你那‘金刚钻’总算舍得用了?哈哈!”
“下流!你怎么成了这担货?”涂天薰生气地骂了一句,仍没起床。
“睡吧,睡吧!不买就不买了!”赵多文觉得自己已撞了南墙,只好回头认输。
这一夜,涂天薰超度医院苦海,重新回到往常的生活中来。床虽不如愿,只有半张归自己,远不如单人床,但也不是靠着病床临时铺开的折叠床。在席梦丝上躺着毕竟安适舒坦,不仅可以任意伸展身体,而且再不用睡眼惺忪地起夜,为病人弄这弄那,将自己的生物钟拨得不分子卯。
人的欲望就这么简单,仿佛改变了一下入睡条件,就已经心满意足。
涂天薰着实被疲劳轰炸摧垮,倒下去就没有再起来。
赵多文尽管躺在涂天薰旁边,这情种嘴上说得淫邪,行为却是另一码事儿。不是手术弱化了欲望,而是他的性幻想对象根本就不会是男子。这花心美男只为女人生死,不为男人动情,这一夜可谓养精蓄锐,也睡得安稳。
真正夜不能寐的只有一人:那就是还在住院的黄先生。
注1:跟老子站倒!——四川方言,相当于:听从我的命令,站住不许动。老子,人称代词,我的意思。示自我显赫,是凌驾于他人之上的前辈。
注2:爬远点——四川方言,相当于:滚!滚得远远的。
注3:放你个烂药——四川方言,相当于散布你的一个坏消息。
注4:给他扎起——四川方言,相当于替他帮忙,撑腰。
注5:日气——云南方言,相当于窝火,生气。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