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送来后,放在挂演出服的小房间里。这个不足八平方米的地方,衣架密密麻麻,杂物堆积如山,横成于地的大小纸箱、旅行箱,有的高高垒起,要多乱有多乱,弄得窗子也没法打开。
经过大半天整理,涂天薰来深圳后,总算有了自己的独立空间。他像回到了重庆的学校,也像回到了昆明的家里,因为在那些地方,他从来都是一个人住一个房间,有属于自己的小天地。
赵多文知道涂天薰有优越的家境和与众不同的生活习性,除了帮着整理房间,不再提及任和事情;就连昨夜险些出轨,又能刹住的那一脚,淡忘得就像从来没有发生过似的。他觉得涂天薰大老远赶来深圳,是缘分,也是福气,谁都不能与自己相比。平心而论,总是有些过意不去,欠了朋友一个很大的人情,哪年哪月才能还清?看到房间弄得有些眉目,他便一声不吭,悄然退去,只想让涂天薰尽快休息。
这一夜,涂天薰摆脱了同床异梦的桎梏,重新获得了为所欲为的自在。他索性像在自己房间内睡觉那样,全身脱得精光,摆成一个“大”字,没人打搅,没人干预,仰面朝天,抚摸着自己的肤肌,犹如挣断了锁链的奴役……爽快够了,再用毛巾被盖住半身,侧卧而睡。
也许是隐私硬件改善,也许是心情彻底放飞,涂天薰不仅没有因换床换房失眠,反而睡得像死猪一般,做起了春梦:
他回到了昆明,来到了树冠如盖的滇池海埂。这伸入湖中的长堤,铺就了诗情画意。消夏的人们成群结队,停放的自行车在浓荫下列阵数排,密密匝匝,宛如钢骨架出的广场,足见人气鼎盛。
面对水绿山青的诱惑,谁在滇池里拉起了鱼网?长长的网绳,不辨首尾;方方正正的网格,分明是排球网,但网孔那么大,哪能网住鱼虾?
说来也怪,从网的对面,跃起一个个球星。没戴泳帽,不是水球队的人,倒是他喜欢的排球、篮球、足球、乒乓球、羽毛球队的运动员。但每种球队就只有一人,当然全是男人。凭什么对他们情有独钟?是运动成绩,还是人气指数?似乎都不对。
在涂天薰的心目中,凡能引起他感兴趣的男子,必定有一种独特的魅力。要么是成长过程与众不同;要么是品格独树一帜。他不是球迷,从不以成败论英雄。他关注的球员,哪怕比赛输了,他的厚爱仍矢志不渝。他甚至认为:“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是纯粹乱弹琴。因为败北的运动员其付出并不比对手少。他是这样看球的,既不看热闹,也不看门道;他是这样追星的:不受媒体影响,我行我素,只要自己喜欢就行。
他也有放弃偏爱的时候,那就是传媒披露某人有女友或结婚云云。见了这种消息,表面上他认为是运动技术峰颠已过,实际上,心里感应完全是另外一码事。
当然,如果把他看到的运动员列成名单,准保你会大跌眼镜。因为有些人算不上超一流选手,但也绝不是不入流的板凳队员;万众瞩目的偶像,他反而感觉平平。
涂天薰和仰慕的男子在水中嘻嘻嘻哈哈打闹,是运动,是游戏,还是洗浴?看来,并不重要。平时只能在实况转播中见到的身影,一下子变得脸对脸,面对面,那是何等心跳!虽然隔着球网,这也无甚大碍,依稀可见水下春光……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傻乎乎地回过头来看看四周,唉!怎么全是光着身子的男人,在水中,在船上,在沙滩和草坪,忘情欢笑,怡然自得。
他想:难道误入了天体营?现在国人再开放,也不至于一夜之间就走到这一步呀!
正当涂天薰在极乐世界遨游,美不胜收,欣喜溢于言表的时候;赵多文却满腹愁肠,好像拿着一个烫手的山芋,不知如何处置。
这都该归罪于廖续莱这个妖艳的女人。
自她和赵多文吵架后,廖续莱是跌倒不痛,爬起来痛。她想不通,绝不能就这么吃个闷盘儿,(注1)不声不响不了了之。她要寻隙,她要报复,不出这口恶气誓不为人。
女人有的是办法,用不着兴师动众,雇人买凶。她悄悄使个杀手锏,来个恶人先告状。一个长途电话打到昆明,添油加醋,渲染一番,足令赵家坐立不安。
赵妈妈一听到儿子住院开刀就觉得凶多吉少,立刻给赵多文来了电话,无论赵多文怎么解释,明明听着儿子正常的声音,赵妈妈还是放心不下,她决定火速赶来深圳,是好是歹,验明正身,见了儿子心里才能安稳。
解铃还需系铃人。赵多文接妈妈电话后,立即猛call廖续莱,大有兴师问罪之势。
廖续莱不是省油的灯,别看她属女流之辈,却不是娇羞的玫瑰,只有扎手的刺棵;她是一树铁甲海棠,花红惹眼,老道鲜活,遒劲的枝桠,浑身挺括。不只是歌厅舞池的风风雨雨,就是人世的冷暖情仇,逢场作戏,哪样阵仗她没见过?尤其是对赵多文,从心态到习性可说是了如指掌,今天任你怎么call,她就一个策略:,死个舅子(注2)不复机。弄得赵多文一筹莫展,拿她没有办法。
赵多文寄希望于涂天薰,认为廖续莱会尊重涂老师的意见,只要能帮他接上火,即使下小、道歉,也算不得什么。无奈涂天薰一反常态,今天不仅起得晚,进了卫生间就半天不出来。
实在等得不耐烦,“砰”!“砰”!“砰”!赵多文使劲敲打房门,真想把涂天薰抓出来。
用热水冲淋了半晌,涂天薰全身上下毛孔疏通,热气腾腾,好不舒服。一听外面急促叩门,只当赵多文水急,赶忙围上浴巾,把门打开。
哪知赵多文并不想入内,手扶门框,嘴来幽默:“我的涂老师,昨夜井喷了吧?清早八晨就来洗,洗了那么久,总该洗干净了?”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你要用卫生间。”涂天薰擦着头发往外走,真有点不好意思的样子。
“哦,涂老师,我不用卫生间,想请你帮个忙。”
“说!有什么事这么急?”
“不过,你得先告诉我,昨晚梦见谁啦?是伙子还是女娃子?”(注3)赵多文故态复萌,嘻皮笑脸地说。
“你不是有事吗?怎么会这个样子?”
“坦白交待!涂老师,昨天晚上是开了自动阀呢,还是打了手槌儿?”(注4)
一听赵多文流里流气的声音,涂天薰羞得满脸通红,更显容光焕发。他完全明白赵多文所指,但就是不愿谈这种事。虽然每个男人都可能这么干,而且还能干得很出色,但他觉得这纯属个人隐私,要是与他人津津乐道,无疑是对人身权力的亵渎。
“老马不死旧性在。你再说这些,休想我帮忙!”涂天薰只好严词以待。
“别,别,别这样!涂老师,学生知错就改还不行吗?”赵多文寻不着开心,先敬个举手礼,再言归正传:“你帮我马上急call廖续莱,叫她尽快来这里,有要事商量。”
涂天薰弄不明白:这女人明明是赵多文的女朋友,为何要由自己来call?难道有什么猫腻?
“你call不就行啦,干吗非要扯上我?也许她早忘记我是谁了。”涂天薰说完并未动手。
“哎呀!我的涂老师,帮个忙嘛,我从早call到现在,这娘们儿存心与我作对,就是不复机!”赵多文已经近乎乞求。
“到底怎么回事儿?你非要和她搞在一起?你那绿帽子还不够高吗?”涂天薰总算抓住一个反唇相讥的机会。
“涂老师!这个时候就别添乱了,我妈明天下午一来,我一切都完蛋了!”
“你扯些什么呀!怎么我越听越糊涂。你不可以说得明白一点吗?”
“唉,真是一言难尽。”赵多文催促涂天薰:“你先call她,我随后告诉你。这是号码。”
原来,赵多文与廖续莱不仅有一腿,而且还得到了赵家的认可。
赵妈妈只生了赵多文这个三代单传的宝贝儿子,与工地上同年出生的小伙伴相比,惟有赵妈妈的儿子还打着单身。赵家一直承受着断子绝孙的压力。工地上的人很实在,不管你家有没有出大学生,改换了门庭,只要你家没有抱孙子,一切都是白搭。工地上的人常说:“变成了泥鳅,就不怕泥巴捂住眼睛。”
赵多文虽是花心美男,也是一个孝顺儿子。她不想让妈妈背负无形的指责,唉声叹气过日子。年初就寄出他与廖续莱的合影,说是不久就会结婚。赵妈妈深信这次不同以往,因有照片为证。谁知不到半年,屋漏偏遭连夜雨,儿子不仅住院开刀,婚约也要吹灯。
为了不让妈妈伤心,赵多文绞尽脑汁,决定要把廖续莱找回来,在老人家面前,来个假戏真唱。
涂天薰明白了这一切,他的看法与赵多文完全不同。他自始至终认为:与其弄虚作假,不如和(言情小说网:www.♋♋xs.cc)盘托出。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初二,纸是包不住火的。
故赵多文要涂天薰出面调解时,他拒绝了,其理由是:不愿当“电灯泡”。
真没想到,就十来天在医院里,涂天薰居然领悟了广东话的精妙绝伦。
“电灯泡”。该怎么解释呢?
打工仔说,两人谈情说爱,旁有一人陪同,不管是男是女,这人是照亮自己,也照亮别人。这就是“电灯泡”。
这不就等于第三者、瓜娃子、傻瓜、哈儿吗?(注5)不!这都难表达出寓意的深邃与确凿,看来“电灯泡”就是“电灯泡”。没有其他言语可以取代,这正是现代汉语的魅力。
正如赵多文所料,廖续莱一见涂天薰call,便爽快复了机。
电话那头,她客气地说叫赵多文call就行了,连这点小事也要麻烦涂老师,真有些过意不去。
诚实对每一个人并非都重要,谁的话真,谁的话假,涂天薰不难辨别。他只对赵多文说:“我出去溜哒溜哒,你两口子的事情自己展扎(注6)吧。”
赵多文深知涂天薰的个性,凡他表示不愿做的事,你千万别勉强,否则,不但做不好,也会伤了兄弟间的和气。他会意的笑笑,目送涂天薰下了楼。
男人与女人开宗明义的谈判一点不困难。一个要面子;一个要金钱,三下五除二,赵多文与廖续莱很快达成共识:
不论过去,不管今后,赵妈妈来深期间,廖续来要当个准媳妇。白天打理家务,晚上才去歌舞厅演出。
赵多文等妈妈回昆明后,支付廖续莱人民币十万元。
本着两人交情,无须书面协议。
深圳人的节奏真快,涂天薰回来时,将近黄昏,廖续莱已去歌舞厅了。
她是舞蹈演员,与其说不想放弃事业,不如说她要保持出色体态。别看她比赵多文大三岁,这重庆女子生就美人胚子,打扮入时,风情万种。且敢爱敢恨,赵多文哪是她的下饭菜?
涂天薰虽然早已看透这一点,但没兴趣关住他人恩怨如和了结,只淡淡地对赵多文说:“敲定了?有钱能使鬼推磨。”
“别这么损!涂老师,你要是遇到这种女人,你也会动心。”
“你只看外表。”
“啊!床上功夫也了得呀!一流的水准……”
“好了,好了,你这一套又来了。我们说点别的吧?”涂天薰实在厌烦男欢女爱的事。
光厌烦有什么用?这次是吃不完,兜着走!
廖续莱当晚演出一结束就来找赵多文共度良宵,提前执行那口头协议。
俗话说:“久别胜新婚”。是臭泥鳅遇着饿老鸦,还是天生就要破镜重圆?深更半夜,两人嘻嘻哈哈未进门就开始调情打闹,赵多文抱着娇妻美妾,跨过假设的门坎在客厅里转了一圈,疯疯颠颠进了卧室……
睡得正酣的涂天薰突然被一种奇怪的声音吵醒,有些莫名其妙。他是声乐教师,耳朵极其灵敏,听力超过常人。
是野猫叫春?不对!现在盛夏,哪有这么随意?动物发情难道不分春夏秋冬?再听,音频交错,两个声部,标准得相差八度。分明一对男女,干那事儿的叫床声。
剧烈的嘿咻声来自隔壁,一墙之外,自己虽然不算“电灯泡”,可这次远比“电灯泡”糟糕。经不起声浪的诱惑,涂天薰下面早已扛起了“大刀”!这可是真家伙,无须照亮他人,压上膛的子弹,来至沙场,却严禁发射,足以撑得半死。三十好几的大男家,一旦进入亢奋状态,既出不了鞘,也缴不了械,憋死一处,也真够难受。好比封堵不严的高压水枪,随时埋着一触即发的隐忧,处处小心,事事设防。这还不算,内心的灼烧犹如利爪抓心,摸不着,掏不出,内焚之火熊熊燃起,无可救驾。那强烈的震荡才不管你胸闷气短,困兽犹斗;地动山摇般传导,连那席梦丝的弹压声也丝丝入耳,伴随孤男寡女的叫嚷,仿佛整个墙壁都共振起来,强迫你去领悟,感受……
爱是永恒的主题,恕不知也会因人而易。
涂天薰是男人,虽有七情六欲,可最讨厌男女苟合。此刻除了烦躁不安,哪有妙计可施?他抓起脱下的袜子,也顾不得是香是臭,一边一只,索性把两个耳朵严严实实堵死。不行!不仅下面撑得可怕;上面似乎七窍不通,连鼻孔也出不了气,整个脑袋就要爆炸!
他实在受不了,管它自爱不自爱,为求痛快解脱,索性开闸放“水”……
事后,心情固然轻松,可惜不到一分钟,他又开始担惊受怕。
他想:都说男人那东西是一滴精,十滴血。若廖姐天天送货上门,他俩那欢乐岂不给自己带来超级磨难?夜夜如此,逼良为“娼”,不想开闸,也得开闸,久而久之,不被掏空才怪?《唱论》上说:“气沉丹田,头顶虚空……”,歌唱讲究气息支持,这样下去准保中气不足。危险!不能再呆下去。幸好赵伯母要来了,再加上廖续莱,赵多文不会没人照顾。回重庆吧!
主意就这么定下来了。
分别虽无痛苦,但也是酸涩的。
赵多文递给涂天薰一张信用卡:“涂老师,这个你拿着,你知道我的生日,也就能记住密码。也许你有用得着的时候,各地柜员机上都可以取。”
“数字大吗?你不要搞得我不能接受。”
“好兄弟明算账,我欠你的情太多。对于你,我不会用金钱代替感情。”赵多文说着把卡片塞进涂天薰上衣口袋。
两人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
不知为什么,涂天薰突然激情难奈,情绪险些失控。他贸然拥抱着赵多文,并深沉一吻。
这到底算什么?是情谊,是爱意,是离别?人类的情感纵使千变万化,复杂莫测,很难用一两个字来概括,但这是在表达男人间超常礼仪呢?还是取代难以诉说的千言万语?担忧今后重逢的机会甚微?或是还有别的深层含义?恐怕只有涂天薰自己才清楚。
注1:吃个闷盘儿——四川方言,相当于:受窝囊气;苦水往肚里咽。
注2:死个舅子——四川方言,比喻:抱定宗旨不动摇。
注3:伙子——云南方言,相当于:小伙子;女娃子——四川方言,相当于:姑娘。
注4:开了自动阀——指梦遗;打了手槌儿——四川民间俗语,指手淫。
注5:瓜娃子,哈儿——四川方言,皆相当于:傻瓜。
注6:展扎——四川方言,相当于:处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