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头角对深圳来说,是不可多得的财富。
小小一个镇子,由于有了一条中英街,全国各族人民摩肩接踵而来,每天有花不完的钞票,攒动不尽的人头。
买金饰、买钻戒、买电器、买香烟、买服装、买胭脂口红、买花布丝袜、买光怪陆离的进口玩意儿,似乎吃的、穿的、用的、玩的、形形色色,应有尽有。人人皆能过把疯狂购物瘾。
在这里,你可目睹英方警察的东方面孔与短衫短裤,体会国内与国外的不同;在商店,你可看到港币怎样与人民币自由兑换,民间的交易手法,抛开了一切繁文缛节。
当然,最热门的是金铺。国人相信它货真价实;赞美它门类齐全,式样繁多;更愿为它的港币标价,人民币结算一掷千金。虽不见逛店的人都穿金戴银,可强劲的购买力足以使金饰每天像水一样地流回内地。
席叔与天薰来到一间金店前。
“薰薰,你喜欢什么样的项链?水波纹还是连环套?”
一听席叔这话,天薰就不难明白个中意思。他说:“我最不喜欢的就是这类玩意儿,你千万别破费。”
“那你喜欢什么呢?”
“你的作品。”
“哎!怎么又来了?”
“那我喜欢你的心,这样说行了吧?”
席叔似笑非笑地摇摇头,“傻孩子!既然这样,咱们就别进去了,到其他地方逛逛。”
“叔,如果你自己喜欢这些东西,我陪你挑。不要因为我没兴趣就改变你的嗜好。”天薰觉得个人意志是独立的,应该受到尊重。
“不瞒你说,我对这类东西从来也没兴趣,只不过我觉得你要回重庆了,我还没有像样的礼物送给你。”
“最珍贵的难道只(言情小说网:www.➏➒➏➒xs.cc)有金银?叔,你写给我那些信怎么评估?说它价值连城也不过分。”
“啊!过去几十年,还有不了情。咱们都别说那些,走吧,你想看什么呢?”
“看看C.D机怎么样?你那电唱机早该改朝换代啦!”
“我也想过,可换了唱机老唱片怎么办?”
“现在有数码处理技术,那些老唱片完全可以翻刻成C.D,原汁原味,绝不失真。几十张唱片可压缩成几张。”
“这样当然方便。不过,我还是怀念那些老唱片,看看封套也挺有意思,听原版就更有味道。”
当然,最让天薰难以忘怀的还是席威的作品。
那些抒情音乐是那样有亲和力。不听则已,一听则飘飘欲仙。不仅伴随他成长,而且早已深入骨髓,烂熟于心。时过境迁,尽管席叔不愿提及,天薰却随时随地都想寻隙而入。
“叔,你那些作品应该集中起来出一张精品C.D,既方便收藏,也方便欣赏。”
奇怪!这次席叔并没有反对,只是有些郁闷地说:“以后再说吧。”
二人来到一个电器行,这里的热闹并不亚于金铺,各种电器应有尽有,最诱人的仍旧是价格。
BB机最时髦,录相机最行销,C.D机进入市场不久,价值不菲,且只能听,不能看,想要的人并不多。
涂天薰与席叔看了几款,名牌不假,通通是水货。一律无保修单,两人再也没兴趣要。你想不能保修,万一出故障怎么办?
正准备离开,一个穿戴入时的女士来买BB机,店员拿出一个粉红色的样机来演示,没想到那call出的声音,竟是用双簧管演奏的四川民歌《一根竹儿》。一听这熟悉的旋律,天薰心里一亮:啊,这不就是席威的作品吗?
“嗨!听到没有,你的四川民歌。”天薰指着那精美的BB机对席叔说。
“民歌嘛,大家都可采用。”席叔不为所动。
天薰问店员:“这机子也是水货?”
“水货有什么关系,一样带机入台,出关就贵两百多元啦!”店员很会做生意。
“能看看说明书吗?”天薰说。
店员打开一个纸盒,在众多的资料中,找出了这BB机的说明书。
天薰一看,这真是日本大林株式会社的产品,最新推出的粉彩系列,专为成功人士设计。
“只能call出这种声音吗?”天薰饶有兴趣地问。
“有铃声,有震动声,不过这音乐声最动听,好多人就是冲着这声音而来,先生,要不要来一台呢?”店员尽力兜售。
“我是说……哦,我再考虑考虑。”
一见天薰对这机子犹豫,刚才那要买call机的女士立刻警觉起来,她问天薰:“先生,这是假货?”
“哦,您误会了,这绝对是真货。我是说,日本人太会做生意,连BB机也会花样翻新,音乐也选用我国的。我想,要不要为了这音乐买一个呢?”天薰只好这样解释。
“那音乐有这么重要?”女士无法理解。
天薰看了席叔一眼,“我认识写这歌的人,也是第一次听到这首曲子的音响,日本人精明,比中国还中国通。”
“你说的作曲家是谁呢?”这女士也是追星族。
到了这个份上,席叔担心天薰一时心血来潮,信口开河。他赶紧摆手,示意不要再说下去。
天薰知道应该刹车,但又觉得太猛,只好对那女士说:“你知道姓席就行了。”
“席威!”女士立即反应出来,“说来也真像他的东西,优美抒情,非常动听。先生,谢谢你,有你当参谋,我心里就踏实。”
“不过,这水货没保修单啊!”天薰提醒她。
“真货根本就不容易坏,再说又比关内便宜那么多,值啊!”她立刻对店员说:“你多拿几台挑一挑……”
席叔也对店员说:“你拿一台我看看。”
天薰却对席叔说:“我搞教学,外出时间很少,基本用不上,别买了。”
“哎!你这小先生怎么啦?现在是信息社会,哪个不需要BB机?又方便,又时髦。你阿爸都比你有眼光。老先生,要什么颜色的?我替你拿。”店员很不满意天薰打破锣。
“你胡扯些什么呀!做生意有你这种做法吗?”天薰还以颜色,转而对席叔说:“走吧,还有好多店没看呢。”
席叔也讨厌别人这样看待他与天薰的关系,往往内心还会掠过一丝悲凉:老少之间只容许父子情吗?男人间的感情多么狭隘可悲。但又觉得,没必要与不知情者较真。他把不悦藏在心中,跟着天薰往街上走。
刚出店门,只听那女士意犹未尽地在后面大叫:“先生,别忘了替我向席威问好!我最喜欢他的《金色草原》。”
啊,真逗!这女士撞了哪门子邪呢?天薰与席叔相视而笑。
“叔,听到了吧?‘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你真该出盘C.D,答谢爱你的歌迷。”
“哎,薰薰,今天是逛沙头角,不说这些行不行呢?”
“好吧,我依你。”天薰也不想老是难为席叔,触动岁月的不快。
红日偏西,购物的游人如过江之鲫,正沿街东云集,人声鼎沸,热闹非凡,与街西的冷清泾渭分明,一条街道两重天,繁华与冷落孪生,世界也够奇特。
不少游客为了出关少排队,已早早拎着大包小包往边防检查站去,霎时便排成几路纵队,等待过关回深圳。
席叔与天薰要算纯粹看客,只在街上逛来逛去,走马观花,看看稀奇,连一星半点的东西也未买。眼看往关前去的游客越来越多,席叔难掩内心浮躁,想说什么,又不便启齿。
天薰很会察言观色,闪着睿智的目光说:“叔,你有要紧的东西未买吧?时间还早,现在去买也不迟,要不要我帮忙?”
“这沙头角的东西你就没看得上的?”席叔先来个反问,接着又神秘地笑笑:“你注意没有,还真有传说中的那些名堂呢!”
天薰想了想,“你是指色情录相带吧?”
“那算什么?内地不比这里少,只是私下流传,谁都明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悄悄看呗。”席叔话锋一转,“哎,你听说过吗?有种进口的玩意儿,那才叫绝!啊,该怎么说呢?”席叔欲言又止,难为情得拿不出手。
“叔,究竟是什么东西啊?弄得神经兮兮的。”天薰半天也悟不出结果。
“我只是好奇而已,你千万别认为我坏。有人说这里有进口的淫具,用过之后,不再想干那事儿。”席叔硬着头皮说。
对这东西,天薰真还没有认识。在音乐学院那种清高的艺术殿堂,谁也不会把这种绝对隐私的东西挂在嘴边,就算有人从国外回来,见过世面,恐怕也是心照不宣而已,谁敢用淫邪挑战高雅?除非活得不耐烦。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天薰头脑几乎空白。三十几岁了,仅肤浅地听人说过,战时,德军曾用橡皮人泄欲;内地医药商店也卖“夫妻快乐运动器”之类的事情。是不是这些东西呢?这与席叔说的对得上号吗?
无从考证,天薰只能幼稚地说:“叔,既然有卖,咱们就去买,那有什么为难呢?”
“哎,话是这么说,我这把年纪,若去买这东西,人家不把我当色鬼,也会把我当老妖怪。”席叔无奈地摇着头,“哦,我看还是算了。”
“叔,你把那店名告诉我,我就不信邪。既然想开眼界,壮起胆子买一回,谁敢把我手斩了?多文不也常常说,‘站起’可以买来‘睡起’!买这种东西,恐怕还不至于那样费心思吧?”
天薰态度如此坚定;席叔心里顿时射进阳光。
曾几何时,当他听到屈菲的老公与战友玩牌助兴时,意淫的狂飙在深更半夜袭来,把这种东西如何粗,如何长,如何大,如何过瘾,吹得天花乱坠,笑声夹杂脏话,男人们空虚取乐,心里就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就像自己成了阉人,孤寂地躲在房中,被遗忘在情欲世界之外,落得人格缺失,没当和尚,却总是见不着葷腥。
那日子,说苦痛,无伤病;说开心,却有饱暖而不敢思淫欲的悲哀。
在睡梦中,他不是没梦到过男人,与其说爱,不如说怕,怎么会是屈菲的老公?
这还不算,有次天气炎热,屈菲老公做饭时赤膊上阵,要他帮忙递这弄那,无意中两人撞在一起,肢体的接触,竟然让他想入非非,要不是惧怕天理难容,恐怕也就出事了。虽然只是想摸对方,可毕竟是擅闯禁区的高风险行为,极有可能被揍扁,打得鼻青脸肿,甚至被逐出家门。
自此以后,他再也不愿和任何男人单独呆在一起,他知道自己的病根,宁可强行压制,远离罪恶,决不轻易萌动,酿成大祸。
人贵自知之明,加拿大他当然不能去,那福分他不想。无人看穿他的心底世界,他情愿孤独禁欲,决不自投罗网。
如今,要不是天薰有意成全,知面知心,他同样只能深埋夙愿,羞与人言,不能把那神秘的东西看个清楚,弄个明白。
一听天薰要包办这事儿,他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喜悦。赶快把希望托付给天薰:“我在关前等你,你快去快回。”
天薰心领神会,疾步向那小店奔去。
席叔望着天薰渐渐走远,心里却有另一番滋味。尽管他是在朝关前走,可总是不断回头看,希望天薰买了东西,快一点从后面赶上来。可一直到了关前,接近那几条人龙,也未见天薰的身影。
他想:先排着队等吧,一会儿薰薰来了也可以节省些时间。
人龙缓缓移动,逐个查验放行。临近关口,他只好出列重新排队再等,一连几次,弄得他六神无主。
他知道买这类见不得人的东西只能暗中交易,可究竟有什么诀窍却不得而知。当久等不见天薰赶来,他才联想到天薰会不会遇到麻烦?万一触犯禁令就遭了!他不放心,越想越怕,似乎有一种不祥的阴影笼罩在心头,令他近乎窒息。而且这次不同于以往,所说的,所想的,所看的,全都围绕他的薰薰一个人在转,是莫逆之交?是风雨故人?是情痴情圣?总之,离开了天薰他怎么会变得这般懦弱,打不起精神,一点力气都没有。活像就要出乱子,隐隐感到有些恐惧……
说来也怪,往往无助之时,人反而更有主张,意志格外坚定;决不在关前等死!赶快去
找薰薰,叫他干脆别买了。
席叔快步赶到店里,只见商品琳琅满目,游人走马灯似地转着,哪有天薰的影子?
他纳闷:这孩子上哪儿去了?店也就这么大,莫非已经买好离开?可就这一条路,直来直去,会在什么地方错过呢?
他不甘心,站在店中老往里边瞅,仿佛要看穿机关暗道,找到他的薰薰。他甚至在店中还这样想:薰薰要有个call机就好了!可就是卖call机那人没眼力,非要把自己说得那么老,这多伤自尊。不管他是阿谀奉承,还是一针见血?谁还想与这种人打交道……
不过,他的古怪举动,引起了店家保安注意。
保安问他:“老先生,你是要找人呢,还是要买什么东西?”
“我……”难言之中,他哪能说出真相?他甚至没有勇气朝那个柜台多看一眼,生怕露馅儿。情急之中,他突然想起一种能自欺欺人的用品,这很符合他的身份,也不失尊贵与儒雅。
“我想买瓶染发水,但还没找到,不知这里有没有?”
“我帮你问问。”保安是个热心人。
不一会儿,对面柜台的女售货员招呼席叔去她那里。
“老先生,你是要进口的呢,还是国产的?”这女人是个生意经。
席叔心不在焉,半天才回过神来,“啊!这有什么区别呢?”
“区别可大啦!一是毒性,二是质量。俗话说,一分钱一分货。要图便宜,买瓶国产的,临时用用;要想长期使用,安全可靠,就得选进口的。你老人家改变了发色,至少会年青十来岁!如果我是你,就只会要进口的,”女人一说一个笑,真是滴水不漏。
“这进口是啥地方的?”席叔也问到点子上。
“日本。”
“又是日本?”
“对呀!日本产品有质量保证,你说对不对?”
“我是说,日本人真是无孔不入,连染发也染到咱们头上来了。”
经过一番讨价还价,生意总算成交,可席叔心思不在这上面,匆匆去银台付了钱,并没急着去取货,总在东张西望。
“老先生,您还有什么东西要买吗?”做买卖的女人相当机敏。
“没有,不需要了。”
经她这么一提醒,席叔总算想起了染发水,可拿在手里,心里还在捣鼓:这薰薰究竟在哪里呢?
俗话说,麻雀飞过有个影儿,堂堂一个七尺男儿,一眨眼功夫就再也见不着了,难道会从人间蒸发?
席叔想不通:店就那么大,路就只一条,他会去哪里呢?心里一急,不免嘀咕起来:莫非迷了路?莫非上了当?要不然钱包被扒,已经没钱买?就算遭绑架,光天化日下,谁有这胆量?再说,人地生疏,哪来仇家?呵,就怕那东西是淫秽物品,弄不好,买时被抓那才冤哉枉也!呵,该怎么办啊?
席叔不敢再往下想,拎着那染发水,忐忑不安地朝关前走,不时回头张望,只希望老天爷保佑他的薰薰平安无事……
(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