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刻意从安娜那里探听心纳的消息,知道她已从老家回来了。
她的
父亲也已经平安没事。
最新一期的杂志两天前出版,我写的稿子出了问题,被采访的对象电话投诉。本来已被抽起的版位,却让编辑部给疏忽了。我和一个编辑被老总点名到办公室。被教训了近半句钟,不觉有点委屈。
离开办公室坐快铁回到住处已经是六点三。
向晚的天色显得几分落寞,空气中飘着淡淡茉莉花香和幸福住家的饭菜气味,我突然不想回去面对一室的寂寞。想起了心纳,这一肚子的闷气真想找她倾吐一番,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她家路口。
想想是该先打个电话给她的。
我开门见山:我是文汕,能到你家坐坐吗?
心纳用欢悦的声音回答我:我刚好在烧菜。你来正好陪我晚餐。
我放下电话,突然担心自己会不会当上她和男朋友的电灯泡,于是再打多一通电话去,也知自己多余了。心纳是个聪明的女孩子,一下子就听懂了我的顾虑。
来吧!他出门公干了,没有半个月回不了。
我抵达的时候,心纳裹着围裙戴着帽子来应门,想必是锅里的热烟把她的脸蒸得红通通的,而那帽子明显是她用来下厨为头发遮油烟用上的。
我忍不住笑了出来。
心纳一点也不介意我的取笑,她热情拉着我的手,把我领到饭厅,再把我按坐在一张藤椅上,说晚餐快好了,叫我乖乖坐着等。我说我陪她,她由着我。
我几乎忘了我来找心纳的目的,那些在办公室受的气其实在半路已经消化的所剩无几,见到了心纳,更是一下子化为乌由,烟消云散。
她烧了一锅热汤,里头一大堆青的红的材料,下厨的身手果然娴熟
我放了你的电话,多炒了一个菜,要养饱你才好。她笑说。
第一次有幸尝到心纳的做的菜,我非常开心,吃得津津有味之余,少不了美言几句。
有没有骗我开心的?她瞪着大眼睛。
骗你我是小狗。
我家小狗真的会耍狡猾逗我开心的。
那一次晚餐之后,接下来的几天我都去串门。
我很庆幸她的男朋友不是贴身符,也好让我可以拥有一个朋友的空间。
这一天安娜也来了。三个人吃了晚餐在露台上闲聊着。
安娜走后,我也跟着要回去,心纳挽留我:留多一回吧。
她不等我的反应,已经拐到厨房忙了一阵,然后端了一杯什么热饮料递给我。
是什么?我摇着杯子,想探看个究竟。
菊花加红枸子,对你的眼睛有益的。长期对着电脑,很伤神,也伤肝。
不让我看,也不让我想,她命令我:喝下!
我乖乖喝了一口,味道虽是甘甜,但并不好喝,只好闭着眼睛大口灌下。
心纳看我那样子,不禁笑了出来。
待我好不容易把饮料灌下,她已经把一小块什么东西往我
嘴里塞。
我皱眉:是什么东西?
切片人参。她有点恶作剧的笑起来。
我从小到大都口含这个。
我实在吃不惯这味道,已经半吐出来。
她只好伸出手来接,也好像在预料当中了。
我毫不客气把人参吐到她手上。
不要太大声说“我从小到大是含着人参大的”,很嚣张呐!
她无辜的说:可这是事实呀。人参也分等级的,我含的又不是长白山人参。
那一晚,心纳告诉我她
父亲是中医师,母亲是做香料和参茸生意的。中学就懂得在父亲的中医铺替病人抓药的她,对于中草药的名字可说无一不晓,但它们的作用则知道的不够透彻。
她说每个人都应该有个中药的单味名称,不然是不尊重大自然生态。她替自己取了名,叫“独活”,意思是独自生活,怡然自得。
她说童年时代,自己已经和姐姐这么闹着玩,心纳有个姐姐叫心宽,和自己感情要好。母亲希望她们姐妹两,一个能宽人,一个能纳人,名字就这么来的。
你妈妈很有心思,但为什么不索性就取名中药?
以前我姐姐说我应该叫“小柴胡”,因为我一直以来都瘦瘦的,瘦骨如柴嘛,刚进中学时尤其,还用了它写文章投稿。后来稍微大了,觉得小柴胡这名字也太难看,于是换了笔名,叫木蝴蝶。
木蝴蝶也是中药?我实在头一次听闻。
后来还是觉得“独活”适合自己。她又得意起来。
好一个独活。
她思索着,也要替我取一个,但想了半响,喊了一堆名字,说不合不合,不能不能,不通不通。
你叫甘露,你叫薄荷,百部,紫苏子桑叶
独活是单味,独活寄生是合剂,如果我是独活,你就是独活寄生。我寄生在你身上。你就叫独活寄生好了!
我听了忍俊不禁。那些好听的,怪趣的中药名字,倒让我大开耳界。
心纳拉着我的手,突然没来由的说:文汕,你喜不喜欢夜晚?
我点点头,说是喜欢的。
我是个很喜欢夜晚的人,因为夜晚总是让人放松。
你的手很凉,为什么总是那么凉呢?说了假装要替我把脉。
我取笑她:你行不行的?不要
乱给我吹牛。
算了,我就只会吹牛,又不小心被你看穿!
我们相视而笑。
外头挂起了大风,没一会就下起雨,那雨越下越大,很大的雨点打在屋顶上,突然间把整个世界都笼罩在一大片轰隆声中。
心纳把窗户都关好,隔绝了外面的风声,她雀跃地钻进被窝里,大大声说自己最喜欢在雨天睡大觉,最好第二天一觉不醒。她要把我也拉去床上躺着谈话,我不依,我坐在床边,从她的书架上搬了几本相簿来看。她给我介绍着那些照片:从同学到同事、从同事到好友,再到球队队员。看着看着,我意外看见了苏。心纳一直也跟着我看,看到了苏,她淡淡的说,是大学时代的朋友,但不熟。
心纳不知道,她可能不认识他,却看过他写的无数情书。
她忽然从被子里伸出手来拉过我的手,和我的手指交握,晃动着,我被她这么一握,也就无法再顺手翻相簿,就捧着不看了。
她看着我,笑了笑:怎么以前没有见过你这个人?
汕汕,你是个很清爽的人,你懂吗?
我不懂,也不懂怎么答,就任心纳说着她带着三分醉的梦话。
这大概就是她喜欢夜晚的缘故了。
她笑了:清爽,但是却带着几分的矜持。
我反而笑说小时候自己会像她那样摇晃着妈妈的手,是向她吵要玩具的时候。又说念小学那些年,妈妈嫌我的字写的不够端正,又或者笔画错了,总是握着我的手教我写字,那样子被握着手写字,竟就让我上了瘾,好不好都要妈妈握着手写,然后我完全不用力,就歪着身体赖着她。
你是个爱妈妈的懒虫吧?她笑问我。
我想了想:我却是比较喜欢
爸爸的。和
爸爸比较有缘分。
但是爸爸年轻时脾气不好,爸爸发脾气,妈妈就变成避风港。
汕汕,你喜欢怎么样的男人?
我又想了一想,一时答不上来。过了一会我才说,如果遇到就会知道了。我喜欢话少的男人,严肃却幽默,能承担苦难能分享快乐,能征得住我,能我所不能。
她笑道:你想要一个超人吗?
我并不想问她和男朋友的事。然而话题到此,也已经呼之欲出。
心纳主动告诉我,她和林鞍已经在一起六年。她在大学最后一年认识他,踏入社会之后自然就交往了。好像对方没有经过什么追求攻势,他们就在一起了,这应该是浑然天成的事,但说着说着,她又否定是那么一回事,只好说自己在感情上没有太大要求,随遇而安就好…
心纳明显是困了,她阖上双眼,甜蜜的露出微笑,她说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和朋友聊这么多,也很久没有朋友来家里过夜。
不如你今晚留下来吧,好吗?
我明天还要上班。
说完,才想起明天是礼拜天。
她说:上来躺一下,你不累吗?
她手下一用力,终于失手把我连人带着相簿带了过去,我于是便伏在她身子上。
她没有放开我的意思,她温暖的气息直冲到我的脸上,透着一种让我迷
恋的香味,她
黑黑的眼珠子直视着我,看得我不知该怎么办,我情不自禁地亲了她的脸,她才一下松脱我,立刻我就后悔自己这么做,心中生出许多复杂的悔恨。
我站起来,把相【言情小说网:ẃẃẃ.⁹⁹₆⁹xs.com】簿放回原位,转头离开。
她跳下床走过来,轻声说,不要这样。不要这样。
我不知该说什么,只好说对不起。
不是。独活寄生,不要走。
我勉强堆了点笑意给她,还是决意离去。
那晚之后,我心里有了一个疙瘩。
我不知道究竟是我抗拒无还是我觉得心纳在抗拒而抗拒这种复杂的心情缠绕在我心上,让我感觉不舒服。
一个星期我都没有再主动联络心纳。
是一个星期后有一天深夜,心纳打电话到家里给我,问我最近过得好吗?她说自己工作很忙碌,创作的图搞一直被退回…这几天只好回家开夜车。又约我周六的傍晚打篮球,我任性说以后都不打篮球了,那种粗野的运动不适合我。
她说不如我们去跑步吧,我说没有空,她问我都忙些什么,我支吾以对。说了半天,她负气了,说,算了。
无可奈何放下电话,死寂的一声,像两个好不容易联系上的时空被断绝了。
挂下电话,我哇一声哭出来。
我是那么想念心纳,竟然就如此冷落和不理她分明和自己过不去。
电话不到十分钟又再响起,我担心是心纳,不好让她听到我哭过的声音,于是我不敢接电话,电话响了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划破夜空。
心纳,是你吗?如果不是你,我从此就该死心,不该自寻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