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接近午夜时分离开心纳家。
安娜回去收了两套衣服又倒回来陪心纳过夜。
两个人送我出门口,我看着安娜,她会心的说:我们会睡得很好的,你放心吧。
再看着心纳,发现她的眼睛又红又肿,我的心隐隐又痛起来。
她似乎也是会意的,还能开玩笑来安抚我的心:今晚我会叫安娜帮我提着这只手来睡的。
说了便作势把手搁在安娜肩膀上。
两个女人一起轻笑起来。看得出那笑容有多牵强。
安娜替我在大门口截住了一辆计程车。车窗外心纳对着我用手比了一个打电话的表情,然后,她的影子倒飞着过去了,我的眼泪按捺不住又滚下来。
何以我就这样搬走了呢?也顾不得司机在问我往那里去,只管掩脸哭泣。惊魂甫定,才庆幸林鞍两天前出了远门,如果他是在的,场面恐怕难以收拾。这时发现自己已虚脱,双脚发软,像作战了一天,累得只希望倒下不起。
ANDREW在我的新居等我。这是他给我安排的一栋平房,之前是属于一个单身男人所拥有,因为拖欠房屋贷款,房子最终被银行收回拍卖,ANDREW用很低的价钱购入。因为迫切要搬家,又不想搬去和他同居,所以也只好将就着。
他已经把我家具摆放整齐。
看到那一屋一室的整洁美观,已经有家的感觉,心里是安慰和感激的。
ANDREW把一串钥匙交给我。
自己居住要小心门户。明天我会找人来装电话和维修外面的铁栅。
然后,他径直去忙了一会子,回头又说:原来厨房的水喉不妥当,我现在去修理。
我拉住Andrew的手,心中很不忍:你别忙了,已经忙了一整天。
我轻拥住他,想说谢谢,但是说不出口,就让自己静默着。
你跟我客气?
为什么你不问我整个白天都干了什么?
他笑了:你不是在心纳家吗?
他转过头去拿了一条毛巾给我:去洗澡吧。你们女孩子是这样的,要分开自然会依依不舍。
他顿了顿,有点不解的说:那么不舍得,你为什么要搬呢?
不等我答,又自顾自给了自己答案:也是啦,她是有男朋友的,房子也不算大,人家二人世界,怎样也不方便。
我惨淡的朝他笑了一下。
淋浴之后,我径直倒在床上,头发还是湿的,ANDREW上前来,微笑看着我,伸手过来轻轻抚摸我脸:如果怕
黑,就开壁灯睡。
好,我会的,夜了,你回去吧。我催促他。
ANDREW走后,留下了满室的陌生和孤寂。
我开始意识到难过的时刻正在降临。我把电视开了,将声浪放大。然后拿起手机,按了心纳的手机号码。
那端响了好一阵子,接起来的却是安娜,听见我的声音,她压低声音说:心纳刚睡了。我会告诉她你打过来的。
我放下电话,把电视和床头灯都关了。
没多久,手机响了,心纳的声音是沙哑的,带着倦意:你还没睡啊?
听到她的声音,我的心一下子实在了。
我把电话压在枕头上,闭上眼睛,听着她的声音:我现在就睡。
你还习惯那里吗?
我不知该怎么回答。这是自己选择的,尽管再怎么不习惯,还是得撑下去的。
她在那一头低声说:如果过一些日子觉得不习惯,就…搬回来。
我胡
乱敷衍的应了一声。
然后,我任由她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话,有时她在问我问题,听我没有答应,也由我去。她其实也很累了,声音越来越沙哑低沉,直到我听不清楚她到底在说什么。两个人大概都闭着眼睛,有一半的灵魂早已飘进梦乡。
我喜欢她在我耳边说话,想着过去那些日子我们都是这样,不管说的是什么废话,只要她的人和声音在就好。现在,是相隔万家千里了,再听着她那不高不低的嗓子自远方那头传来,心里一时疼痛难当,一行热泪便流了下来。
今晚好好的睡吧。
嗯。
我哽咽:我好想你。
明天明天我们会见到的。她的声音也堵住了。
不知道是谁先结束谈话的,我迷糊睡下去了,隐约还感觉到手机从手心滑跌到床底下。
翌日一睁开眼,我的心已经飞到心纳那里,所有的伤痛仿佛都在一夜之间复原了一大半那样。
我匆匆梳洗,然后更衣出门,在路口截了车径往她家。
我特地要司机把我放在大路口下车,因为在车上才发现时针指着六点二,想着自己可以走一段路好拖延一下时间。
依稀还带点寒意的晨风中,只见心纳已经在露台上浇花。
她身上的睡衣还没换下,晨光中依稀看得到那半透明布料底下的春光。水花早把整个车房溅湿了,而她那只受伤的手干摆着不能动。
我趁她不留意悄悄走到她背后,蒙住她的双眼。
她很淡定的笑起来:还会有谁呢。
我忍笑着不做声。
她放下浇水桶,做个样子来摸我的手:这么粗糙的手也只有一个人才会有的。
我挪开手:讨厌!
她很得意的笑了:就知道有些人受不了激将法。
我有点不甘心:你以为就一定是我了吗?
这间房子里除了我,只有安娜,她不会做这么幼稚的事。
我轻轻去拉过她那只负伤的手,却不慎弄痛了她。她叫出声来。
我只好把手收回来:还很疼吧?
疼死了,已经不大能提东西了。恐怕要好阵子都不能工作。
我挖苦她:以后要自虐应该挑左手,伤了右手很吃亏,现在恐怕连拿汤匙吃饭都成问题了吧。
她低着头不说话了,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
昨晚睡得好吗?
很好。我骄傲的回答。
她似乎有点失望的看着我。
难道你希望我睡不好吗?
我才没有那么坏心眼呢。小人!
能不能答应我,以后不要再自虐?你的脾气,要改!
我没有发脾气啊。她无辜的说。
我严肃的说:但是你会自虐。我不喜欢会自虐的人。不管处在什么情绪,伤害自己的行为就是不对。
我只是痛苦。这么嗫嚅着,默默低下头去看自己的手,然后,又好像若无其事了:今天下午我们去看电影。
为什么昨天我把门都敲破了,你就是不开门给我?
我没有想到你会回头来找我,本来想着自己收拾残局就好,我是怕吓坏你啊。真的是怕吓着你的好了啦,你不要秋后算帐了。
我要陪你去看医生。你的手,可能有后遗症。
小意思而已。我不要看医生。
要看。
不要看。
要看!
不要看!
这么争了一轮,安娜已经走过来,好像刚好接我们的话,说:要不要吃饺子了?
心纳立刻喊:要!要!要!
急忙把我给摆脱掉,冲着安娜那里去。
安娜包了一锅饺子,正在厨房的热锅里滚动着。
我陪在她身边看着,阳光透过窗户
射进来,晒在我们身上。
她轻声在我耳边说:心纳最爱吃饺子了。
是吗?这个我倒不晓得呢。
要不要我教你包?她调皮的瞟了我一眼。
我笑了:包去讨好她吗?
那你要不要讨好她?
无端端干吗讨好她?我还等着她来讨好我呢。她都不听话,叫她去看手,她不肯。
听我这么说,她忽然噗哧一声笑出来,可能觉得我孩子气,转回头去看了看心纳,只听得心纳在对安娜撒娇道:我好饿,你搞了一个早上了,到底搞出了什么名堂,等得我肚子都叫了。早知道你手脚那么慢,我们就出去吃了。
安娜回头对我低声说:待会我们一起哄她去看医生吧。说了,一起笑起来。
这之后,两个人几乎把
嘴巴都劝歪了,她坚持:不看医生。
我们只得放弃。
下午我顺着心纳的意,在报章上选了一部下午场的电影陪她去看(言情小说网:www.₆₉₆₉xs.cC)了。她这一伤不知怎么搞的顿时就好像变成了个孩子,老要别人疼着和迁就着:坚持不肯看医生,坚持要看电影,出门前坚持要穿某套衣服,衣服是皱的,坚持要安娜拿去熨了,这一路下来还竟然坚持要化了妆才出门。
她坐在梳妆台前,对着那块龟裂破镜:文汕,你说破镜能重圆吗?
我摇头:不能。
她的表情有点失落:真的不能吗?
镜子当然不能。
她笑了。
因为是普通日子,戏院全场不到一半的观众。银幕上做了什么我不太清楚,只知道自己的心神不定。电影散场后,我们去了小店吃八宝冰,再到商场闲逛。她在一间首饰店看了很久,女店员耐心的招呼着她,摊着一大堆首饰让她试,她一只手不方便伸到脖子后面,女店员便帮忙她戴上,自己就忙着在那里照镜比着,说要买来上班搭衣服用。我走出去看人,然后回到她身边,她套一条在我脖子上,也不替我脱下,就付钱拉了我走。这样消磨着整个下午,夜就慢慢来临了,我们坐在商场外头一个喷水池的边沿,看着城市的灯火一下子都亮起来。
时间总是过得特别快。心纳说。
哎。
我的肚子饿了吗?
不饿。
似乎谁都不愿意夜晚的来临,谁都不愿意先提出分手,因为那表示我们就要各自回家,各有所居了。
还是她先开了口的,拐着弯问:不知道今晚有没有人会继续烦着我呢?
我知道说这话的时候,心纳偷偷瞄了我一眼,我不接触她目光,也不答话。
她没趣的说:那我们就一直不回家,就在这里坐到天亮。
我突然灵机一动,拉过她,径直往商场其中一间店跑去。
我们要去哪儿?
买床单。
她当然不会不明白我的用意,不觉莞尔一笑。
你笑什么?
小气鬼。
我真的没有你那么大方。
我生闷气:不买了,也不要睡你的床。
怎么啦,就买吧。我也想多买一套床单来替换的。
我后来是被她拉着进去的。
我们一起挑选了两个人都喜欢的颜色:粉蓝色。图案中间有一只大海豚,边缘写着:GoodNightMySweetheart。虽然有点孩子气,但她还是掏钱买了。
回到心纳家,我第一时间把她的床单换了,把旧的扔到墙角,随后冷不防一脚绊着踩了过去。
心纳走过去把床单捡起来,默默走了出去。
我很快意识到自己的一连串举动太任性,渐渐有了内疚感。
心纳已经在客厅坐下来,手里拿着坐枕在捏着。
我走前去,跪下来看着她,拉着她的手。
对不起。我低声说。
她的眼泪流下来。
我垂着头,自己竟然可以让她如此委屈。心里叹着息,却又那么无奈。这样任她哭了一回,我才去替她把眼泪拭去。
这样下去,我们怎么办呢?她说。
我把头埋在她的两腿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走到这一步,我真的不知道我们还能怎样。
心里很清楚,爱在一开始只是一种感觉,那种感觉来的纯真又纯粹。慢慢的,它却变成了占有,原来一旦有了占有,痛苦便跟着来了。现在我们走在这一个阶段,竟然已经走到这一个阶段……。然而,我们只不过是活在平凡中的凡夫俗子,俗人有的情欲我们都要沾上的,除非就抽身不要爱了吧。爱上一个女人,在过程中要承受的东西总比爱上一个男人多出一些吧,当初因为出自一个纯粹的“喜欢”而放任着自己义无反顾的“喜欢”下去,本来出于自然的感情,今天看来也只能说是违背了自然。我开始为自己感到心寒和失望,也知道心纳有她自己的处境,却是自己越来越无法去顾及的了。
她透了一口大气,似乎释怀了,站起来,伸长手来拉我,我赖着不站,任她那么使力去拉着。她的手温暖又坚定,我的手在她的手心里,竟然就希望彼此永远不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