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列车在徐州停了很长时间。我从睡梦中醒来，看着外面拎着大包小包的人，这不禁让我想起如果到了，我该如何存活？毕竟口袋里只剩下四张百元钞票。

  推着小车子的姑娘再次经过，嘴里喊着“啤酒饮料矿泉水，香烟水果八宝粥”，这叫卖声响了一路，不过不怎么吸引人。也许是车上的旅客大多都囊中羞涩，也许是她的音色不算迷人。的确如此，她的普通话差的离谱，竟然能把十块说成四块，以至于因为一包烟跟一位河南老哥吵了起来。

  她在我旁边停了几秒，大概是走累了想歇一歇。见她过来，我故意将身子向里挪了点，然而再次回头时，她已走出好几米远。

  电气化列车唯一的好处就是少了些隆隆的轰鸣，不过说实话，我倒挺喜欢那轰鸣声。以看电影为例，我偏爱那一类色调古朴，年代定格在工业革命之后二战之前的，比如《本杰明巴顿奇事》和《辛德勒名单》，因为那里面的铁轨总会带我去往另一个世界。

  不知过了多久，列车广播里传出“前方到站苏州”的声音，我立刻变得兴奋起来，然而兴奋过后是无边无际的无语。

  这是我第一次去苏州，之前对它的印象无非停留在安静，柔美，灵动这些词汇上。我知道那里有温柔的水，恬静的树，甚至飞起来的灰尘都带着几分婉约的气质。那里有枫桥夜泊的诗意，有夜半钟声的朦胧，总之，它是奇特的，非凡的，无与伦比的。因而，我不敢兴奋，我老是担心自己身上那种与生俱来的陕北特性会毁了这座古老水城的原生态韵味。

  出了车站，我直奔面试单位。因为是网上投递的简历，所以当他们通知我可以过来面试而且说我的学历符合他们的要求时，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按照他们发给我的地址和乘车路线，我顺利找到这家单位。接待我的是位女生。她脸上的香粉抹了有一厘米厚，浓密的假睫毛，弯曲的眼线，绿宝石一般的美瞳，闪闪发亮的红唇，这一切配上她扭曲的五官，实在触目惊心。

  我一直不敢直视这一类把自己打扮成花枝招展的美人儿，于是低着头使劲听她说着一嘴偏四川口音的话语。“先填写表格。一定要按照背面的注意事项来填写。不能有涂改的痕迹，纸张不能有褶皱。签字笔带了吗？没带的话我们这里有，看，那边的盒子，绿色的那个。好了，让我找找看，哦，你去最里面的空位子吧，填好之后叫我。”

  她的态度倒十分亲切，机关枪似的说话过程中始终面带微笑。说完之后，她指着靠墙角的一个桌子让我过去，并喊了一个我不认识的人名，让他接我过去。

  我道谢，阅读注意事项，填写表格。整个过程花了一刻钟。表格内容和我之前见过的简历没什么特别大的差别，只在最后一栏有个关于保证的什么东西，然后是签名和日期。对于这一项我没有太多留意，心里想着可能是单位不想承担什么法律责任吧，而且我一直比较懂事，不会触及法律的，我有这个自信，所以飞快签名，完成表格。

  这之后，我才开始注意这间办公室。顶棚十分低矮，几乎能挨着脑袋，幸亏我只有一米七五。不过这里的灯光布置还算有点意思，德式风情的中央吊灯，四周是镶嵌在木板中的小灯，柔和的光色照在蓝色的办公桌上，别有一番风味。唯一叫我不欣赏的是这里的空间布置，本来挺好看的桌子被分割成许多小盒子，员工就趴在盒子里，要么打电话，要么敲键盘。我突然有些害怕，并开始疑虑重重，我不明白这些人为什么看上去很神秘，就像是一群蓄势待发的吸血鬼。他们不交谈，不在意周围的动静，整个一副目中无人又心不在焉的状态。

  当我沉浸在疑惑和恍惚中时，突然听到有人喊“下一位。”顺着声音望过去，

  一位中年男子站在门口，他似乎很疲惫，整个人靠在门框上，身体微微倾斜，歪着脖子，四处巡视。

  接着，前台女生立刻站起来向我招手。“嗨，帅哥，到这边来。”

  我跑过去，她问我：“填好了吗？”

  我点头表示好了。

  她又朝那位男子说：“他填好了。”

  “好吧，跟我来。”男子回答。

  前台女生示意我进去，走到门口时，我突然双腿发抖，心里没底。

  “进来吧，顺便把门带上。”他说着话从我手里拿过那张表格。他根本没有看我填的内容，而是坐回自己的位子一直盯着我看。

  我不敢看他，于是把头偏向窗户那边。

  “字写的很漂亮。练过吗？”他问。

  我使劲摇头，我意识到自己快要僵硬。从出生到现在，这是我第一次如此木讷和紧张。我却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为了缓解这种莫名其妙的不自然，我把背包从左手换到右手，但对我来讲，从左到右似乎用了一光年。

  “站着干什么？坐下吧。”他对我说，那语气里有滚蛋的味道，也有嚣张的味道。

  我怯生生地坐下，然而我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屁股只占了整个沙发的万分之一角。我开始怀疑自己，接着各种不自信和很自卑的情绪接踵而至。对面男子看出来了，他忽然站起来走到窗边打开窗户，并问我：“第一次参加面试吗？你看上去特别紧张，不用太紧张，面试而已。”这会子，我发觉他的表情开始和颜悦色起来。

  我回答：“是。”可是我自己都不懂这个“是”代表的是我第一次面试还是代表我答应了他让我不要紧张的要求。

  事实上，我参加过面试，而且不止一次，但我这样讲他会相信吗？哦，天呐，他肯定不信，一个参加过面试的人会像我这样？

  然而更让我不安的的是每当我触碰到他的眼神，我总会条件反射似的哆嗦一下，我明白自己哆嗦的原因，就好像面对他的眼睛，我具有某种先天性的不可抗拒力。

  “那么，简单介绍一下自己。”在我最无助的时候他对我说。

  我开始语无伦次，毫无逻辑。我记得我连自己的毕业时间都说错了，而且【言情小说网：ẃẃẃ.₉₉₆₉xs.net】我还差点把如何购买车票这种愚蠢的事情说出口。

  我实在无法控制自己的紧张，而我的紧张对他来讲可能是个笑话，因为他刚刚一直在笑，那笑容像魔咒一般俘虏了我慌张的心。

  这一刻，我别无选择，只能沉默。我低下头，感觉自己的鼻子几乎碰到肚子。

  “看来，我是说看来，你有点不打算找工作的意思？”又是他打破僵局。

  我很欣慰这种特别狼狈的沉默被他宣告终结，也知道自己距离离开这里不远了。说实话，我被他这种难以描述的气场打败了，我也很清楚自己千里迢迢跑到苏州是来干嘛的，可如今我无法挽留自己预期的宏图大志，这种显而易见的落差让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我真担心他会在接下来说出我面试很不成功并且祝福我一路顺风之类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