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是他，是面试我的那位。他正靠在车门上，一手搭在车窗外，一手拿着手机继续挥动。这一瞬间，白色的沃尔沃轿车，蓝色的衬衣，黑色裤子，黄色的皮肤，如此精致的搭配，我却无法平心静气地欣赏，我甚至不觉得这是吉祥的征兆，而是觉得这人有些变态。他刚才已经嘲笑过我了，如今又追上来准备把我带回去继续嘲笑？

  他见我走近，直接从我手上拿过背包。我已经没有力气去抢了，只是回复道：“信不信我报警。”我敢打赌我的表情无比严肃。他停住了，不过不是我预想中的被威慑到的表情，而是一副嬉皮笑脸以及满不在乎的样子。我不得不怀疑法律已经深入人心只是摆设，也不得不承认这家伙没准就是传说中的假流氓真骗子。我的心脏再也无法搏动，潜意识告诉我这回遭灾了。我将眼睛使劲揉了揉，以此来增强肾上腺素分泌，我要做的就是把自己能想起来的每一个人在脑子里熟悉一边，我可能要失去他们了，我却发现我是那么爱他们，我的家人，朋友，兄弟姐妹。如果有来生，我还会和你们一起，我发誓。

  眼前发生了什么我毫无察觉，只是模糊地看到车门被关上，然后又听到引擎声开始轰鸣。我扭头过去，我的背包被扔在旁边，我伸出手，抚摸着它鼓鼓的外表。人活到我这个份上的确丢人，连自己心爱的背包都要惨遭毒手，这是多么可笑的事情。

  再次闭上眼睛，耳朵里却传来舒缓的音乐，叫不上大师的姓名，只能分辨出这是交响乐，似乎在某部国产电视中听到过，我不确定。

  就这样，我在管弦乐的潮起潮落中进入梦乡，那个梦我终生难忘：我站在马路中央，一群人围着我，他们前呼后拥，呐喊喝彩，有人鼓掌，有人打口哨，有人默默流泪，有人整理衣冠……

  “该下车了！”冥冥之中有个声音响起。

  我不想起来，我怕这将是我最后一次看到世界，我要无赖一次，我要尽可能多的争取时间苟活着。

  “嗨，醒醒，你不饿吗？”声音再次响起。

  我好饿，我对自己说。然而我没有出声，我要继续假寐，我要无赖到底。

  “好吧，那你继续睡着，我下去买好给你带来。只怕等你醒了就不好吃了。奇怪的家伙。”我听到他说完我奇怪之后就摔门而去。我奇怪吗？我问自己。其实不用回答，答案肯定是否定的。

  不知怎么的，我突然不想离开这辆车子，我想一直就这么待在上面。音乐依旧在继续，只不过调子和风格与睡觉之前的全然不同，而是带歌词的东西。说起音乐，我不喜欢听带歌词的，尤其是能听得懂的歌词。我一直认为歌词是害人的东西，一首曲子，本应该由听众自己去填自己任何想到的或想要表达的东西，然而被歌词束缚后，你就只能往一种情绪上去发挥想象。所以，无词歌才能充分体现音乐这种在时间中流动、在流动中释然的艺术。

  车门再次打开的时候，播放器已经停止，大概是上面的音乐到了结束。这下可好，赤裸裸的预兆：音乐欣赏到此结束，然后是最后的晚餐，然后就该……我无法控制自己不这样想，我几乎把自己逼出内伤。所以，当他把温热的咖啡喝汉堡递给我时，我发自肺腑地狂吠道：“我就是出来打工的，能不能不要害我？我……我想回家。”我确定这是我的原话，一字不差。

  他停止递给我东西的动作，胳膊和手僵在半空。我和他不足十厘米，我的意思是越过这十厘米，他的鼻子就会挨到我的鼻子。而此刻，他目光呆滞，幼稚；我却鼻孔吹着气泡，一副屁滚尿流之势，我估计我的眼角还保存着几颗不干净的固体杂物。

  他收回之前的僵硬动作。那些买回来的东西被放在副驾驶的位置。他没有任何言语，动作也很单一。双手交叉，靠在座椅上，吸气，呼气，安静地能杀死一头犀牛。

  夜色开始深沉，路灯逐渐亮起。外面的车子一辆接一辆呼啸而去，留下的一束或者几束光影成为记忆，又被另一束代替。

  我正坐在他后面，看到他短寸的头发乌黑有力地生长着，我真想刨开这些头皮外的毛发，看看那里面装怎样的一颗脑子，我想研究研究它究竟如何运转。

  最后，打破这种寒冷得有些无厘头的局面的人终究还是他。

  “你想怎么着吧？你不知道人不吃饭会饿死的？你现在离死不远了。”他几乎是在怒吼。之后又点一根烟。一个人，看着挡风玻璃外的世界。

  突然，他转过来说：“我不知道你刚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但我告诉你，人在饥饿状态下会情绪烦躁，并且特别容易胡思乱想。”还是那个眼神，依旧能将我杀死。

  我变乖了，我一直都是那种吃软不吃硬的人。同学说我贱，朋友说我现实，老家人说我能弄大事就是肠子太花哨。

  我开车门，绕一圈回到副驾驶。我把他买的所有东西放到双腿间。一眼看过去这明显是双份，所以我分了一份给自己，剩下的放到前面的驾驶台上。这个过程我并没有留意他的神情，好像这本身就是在例行公事，而我不需要看他人脸色似的。

  味蕾似乎退化，又或许我狼吞虎咽的动作太过夸张。在我没有品尝到快餐的味道时，它们已经开始在肚子里被分解被融化。

  “都是你的，全部吃了吧。”他对我说，指着驾驶台上面的另一份。

  我心里想着我不稀罕，却流露出一副你不吃我就全要的眼神。他没有明白我的意思，或者说不完全明白，只见他把咖啡递给我，还表达出我刚才的吃相可能濒临被噎死的表情。

  “我会吃的。”我说，无视他手里的，看着旁边剩下的。

  他起先笑了，有些不自然，所以在胳膊肘的支撑下把头扭向车窗那边，接着又放下咖啡，把袋子打开，取出汉堡给我。

  我埋头苦吃，生怕漏了一块。

  他则看着我继续出洋相，而且好几次欲言又止。我知道他想说我的吃相让他反胃，我也知道他看出来我骨子里有那种永远抹不去的乡下人的特性，尽管我受过高等教育。其实我想（言情小说网：www. ⑥㈨⑥㈨xs.cc）告诉他，好看在我心里永远排在实用后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