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想着关你什么事，我又不是聋子。我站起来向其他同事示意我要离开，然后离开座位。
林校长现在办公室门口。他身后的那扇门只开了一条细缝，
射出的光线强烈刺眼，我却觉得那才是最
黑暗的一束光。校长没有看我，而是用手捏着眼睛中间的鼻梁骨。
“校长。您找我？”我走近后小声问。
“进去吧。”他回答，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
进门后朱老师手里抱着一个小纸箱，我只看到最上层的茶杯和笔记本。他看上去垂头丧气又怒火重重。见我进来，他无意识地向旁边挪了两步，同时放下手里的纸箱，然后冲我挤出一点笑意。我回敬一个，之后找到角落，站好，等候校长发落。
“朱老师辞职了，从今天开始，你不仅要做好助理工作，也得兼做朱老师之前的市场部工作。放心吧，工资会加倍，还有提成。”林校长对我说。
我惊愕极了，于是望着朱老师等候他能给一个解释，尽管从心里来说，我有些反感他。
他什么都没说，只重新抱起自己的纸箱。走到门口，又回头说：“保重。”
我已不记得他说那两个字时的表情，也不清楚他是给谁说的。目送他晃着肩膀离开，我突然觉得五味杂陈。校长没有送他，我也不敢冒然出去。
“该走的绝对不会留下。”校长明显是在感叹。之后他对我说：“去会议室吧。”
我跟在他后面，那几步走得太吃力。
校长还没坐好，高老师就问：“朱老师走了？为什么？他不干了？”
“管好你自己。”校长根本没好气。他又接着说：“你的事情开完会再说。”
高老师可能被吓到了，或者她没有料到接下来的矛头会指向她，所以她哭了。她身边的老师为她递去面巾纸，又抚摸她的后背，她们的宽慰是无济于事的。高老师没有理会，也没有停止哭泣。
“要哭出去，哭完了再进来。还好意思委屈？真想不通，坏事被你做了还让别人觉得你很无辜？那句骂人的话我真不想说。”林校长在旁边继续表达自己的愤怒。
那些之前安慰高老师的人立刻松手，她们都是聪明人。
高老师的委屈立刻演化成不满。她低头抽泣，并带着颤抖的声音反问：“校长就是这么关心员工的？再说，再说我怎么了？我什么都没干。”
“干没干你自己心里有数，别以为别人都是傻子。”校长说完后使眼色让一位老师带着高老师离开。
那人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她走到高老师身边，小声说：“高老师，我陪你去转转吧。”
结果高老师没有领情。她一脚踢开椅子，谁都没有看，直接走出会议室。
“看看，看看，你们看看。我的员工就是这副德行。”校长很无奈，也很生气。“别管她了，她要是有种就干脆辞职，反正都走了一个了，我还会害怕走两个？”
办公室一下子鸦雀无声，空气像史前时代，缺少氧气，所以大家都不怎么用力呼吸，生怕一下子吸完了氧气就死掉了。
“好吧，大家都打起
精神，现在开会。”林校长像一瓶氧气罐，他的话终于让屋子里的空气资源不再紧张。大家纷纷活络筋骨，大口呼吸。“今天的事只有一个，想着你们也都看到了，朱老师已经辞职。所以，我宣布唐老师以后负责市场那块，另外你们毛遂自荐一个，协助唐老师，薪水可以商量。”
除了我之外，所有人开始议论。她们一旦窃窃私语起来，就如同维尼熊捣毁了蜂巢，嗡嗡的声响源源不断。
“那就我吧。”我对面的秦老师站了起来。“之前我做过管培，也接触过市场，就由我来协助唐老师吧。”她说完后看了我一眼。
“那行。就这么定了。从现在开始，你把工作重心移到市场这边，但要是教学缺人，你还得回去帮帮忙。薪水标准跟唐老师一样，不仅翻倍，而且有提成。具体的日后再说。”
其他同事鼓掌，对那位勇气可嘉的秦老师送去祝福。
“今天就到这，该忙的都去忙吧。唐老师，跟我来一趟。”林校长说。
我和林校长率先离开会议室。“你觉得自己能应付过来吗？身兼两项，势必会很吃力，要是吃不消再告诉我。”林校长突然变得很客气……
我有些受宠若惊，这和他昨天的态度截然相反。我不想稀里糊涂下去，于是从口袋拿出检讨书给他。
他拆开我叠好的纸，问我：“这是什么？”显然他忘了。
“思想汇报。”我回答。
“哦，记起来了。”他没有看，而是塞到抽屉。“新买的茶叶，尝尝怎么样？”他从另外一只抽屉拿出一盒茶叶，并转身取了两个杯子。放好茶叶，他让我去接水。
喝茶的过程中我觉得有必要问他一些问题。“校长，朱老师为什么要辞职？”
校长没有回答我，而是将茶杯向旁边推了一点，转而看着电脑。我以为他不想回答，便不打算期待答案。结果他又突然问我：“你很好奇吗？”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
“我说过了，该走的是留不住的。”他说完后就开始打电话。我知趣地离开。
我想着，若是和朱老师有缘，再问问他。因为他的工作能力确实优秀，而我这样莫名其妙地霸占了他的饭碗，实在内疚。所以有机会的话，我会要求朱老师回来。
之后的一个星期非常平静，高老师安静了许多，她只做自己的工作。林校长忙的不可开交，我欣慰他因为忙碌而忘记要带我去买衣服。其他老师都在各自岗位上兢兢业业，认认真真地忙碌着。我和那位秦老师每天忙着设计制作宣传册子，扩展客户资源，并找人帮我们发传单。
忙碌能让人忘记一切，包括时间。所以当那天有同事告诉我又是周一休息日的时候，我根本来不及反应。
那天下班后校长找过我。“明天什么打算？跟我去钓鱼吧。阳澄湖，金
鸡湖，石湖，随便挑。”
我想了想回答：“不了，明天有点事情。”
“那好吧，这周确实太忙，也没顾得上关心你。那就准了你的要求，明天好好休息。明晚打电话给你，我邀请你去我家吃饭。老妈回太仓了，我亲自下厨。哦，对了，如果出门，一定注意安全啊。”
我道谢之后匆匆回家。
吃饭，洗澡。之后无所事事。脑海里立刻浮现出老王。不知道为什么，我发觉他的面容越来越模糊了。我想不起他有棱有角的骨骼，想不起他青色的胡渣，但他的笑容和那只独龙酒窝却依稀可见。
“我是不是还去再找一次他？”我问自己。同时，不等任何回答，就开门而去。
新庄新《www.ẏḁṅqḭnḡḉuṋ.com》村的树木比之前绿了不少，头顶传来树叶沙沙沙的响声，美妙得能让人想起摇篮曲的调子。我有些蹑手蹑脚，同时忐忑不安。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能预感到今天一定会见到老王。
沿着记忆的路线，我很快走到那栋楼下。草坛里冒出初春的特有味道。不用灯光，不用拔下来，你就能闻到这味道的源头来自幸运草和狗尾巴花，墙壁上的爬山虎在夜里
黑漆漆的，墙角的迎春花也在婀娜地摇曳。
我像上次一样，先在草坛的台子上坐了会，不过这一次我抽烟了。突然听到有人穿着拖鞋下楼，我本能地寻声望去。
是老王，我肯定极了，就像小时候老师站在讲台上发试卷，她只要念出分数，我就确定是我的，因为那时算个优等生，那也是我童年最光荣的一段。
我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躲避。趁着夜色，我打算奔跑，然后离开。因为我确实没做好心理准备。
我刚抬脚，就听到他问：“光宇？你是光宇？”
哦，可怜的老王，他的声音为何这么苦涩。我的耳朵接受到的信息传递到大脑后，立刻让我浑身发抖。
我停下了。我的脑袋却空白了。我记不清自己身在何处，只隐隐觉得有个身影在向我靠近。
“光宇？”他只叫了一遍，我便回头。
我顾不上这是在露天，顾不上我是让这段感情搁浅的刽子手，顾不上是否有人在楼上隔着窗户看到。便一头扎进他的怀里。
世界停住了，时间凝固了，月光变得暖洋洋了，星星也开始眨眼了。
我伸出手抚摸着久违的他，他的眼睛、鼻子、下巴。
“你跑哪去了？”他的声音犹如被烈火焚烧过一般干枯。
我再也忍不住，于是放开他，蹲下去，痛哭流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