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王大概很诧异，但我看不清他的脸。
这样漆
黑的夜，要看清一个人的脸太困难，况且我们的眼睛都是模糊的。我只听得到他在叹息，他也只听到我在抽泣。
该来的就这么来了。只不过该来的它跟我想象中的不太一样。它太干涩，太苦，太轻盈，太飘。我想起12号刚到苏州，半个月快没了。仅仅半个月，我就已经无法让自己从老王的身影中脱离，假使再过一百年，或许我们会成为连体。，以前我老是唱着“坠入爱河”的情歌，如今自己身临其境，却嚎啕大哭，只是这哭声不是因为感动而赞美爱情，而是因为无法弥补的一条裂缝而悔恨。这又让我想起在《百家讲坛》里听到过的一个故事：一个小男孩老是喜欢发脾气，后来他
父亲定了一个规矩，只要他发一次脾气，就在板子上钉一颗钉子，等他什么时候觉得脾气改掉了，少发一次，就拔下来一颗。一整板子的钉子在三五年后被拔光了，小孩的脾性也比从前好了很多。
父亲带他走向木板，他什么都没说，只指了指板子上面留下的钉子痕迹……小男孩立刻明白，原来他的任性留下的不仅仅是挥之不去的疤痕，更有数不清的忏悔。
今天，我也在忏悔，可除了神灵经谴责，恐怕没人愿意为我伸出救赎的双手，即使是老王，他也没有。
该发泄的发泄了，该看的人看到了。我有些恍惚，便扶着台子坐下去。老王跟了上来，他在离我一米的地方站着。
我擦干净眼睛，把本该咳出去的口水和痰都咳干净。“我该走了。明天还有事。我就是……就是看看你……”我对他说。
“讨个心安？”他反问。
他说的没错，很大程度上我确实是为了找心安，我也不知道那几天为什么会觉得惶惶不可终日，如今见到他了，的确有种快感，这感觉来得赤裸裸，来得像久逢甘霖，我踏实了。我想起看电影，主角快要死的时候总会发生奇迹，从而改变剧情让观众觉得皆大欢喜，观众变得踏实，他们也绝对记得主角快死不死时自己的心跳有多拼命。看蜘蛛侠是，看蝙蝠侠是，就连看怪物史莱克都是。
“讨完安心就要走？”见我好久不回答他又问我。
其实我绝对知道他知道我会怎么回答，我只是不确定他的问题代表了他在谴责我还是另一种讽刺的挽留。
他又开口了：“那天早上回来，隔壁
老头说有人晚上找过我，一个小伙子。我的心一下子放松了，我甚至有种想扑过去认老头当干爸的冲动。可是，我怎么能呢？现在我也算是有过前科的人了，我怕我的晦气传染给别人。”他似乎没有把我当成他的听众，而在自说。我认真听着，生怕漏掉一个字。
“我都觉得可笑……”他说完这句话真的笑出了声，“呵呵，呵呵呵呵……”他笑了很久很久。“从那天开始，我每天晚上都会到楼下等一个人，我等他快点出现。可每次都只有带着空气回家。你知道吗，莱蒙德坐着火车回去辛辛那提的时候他弟弟是什么心情我就是什么心情。”
他说的那个桥段我绝不会望，看那一段的时候我好像泣不成声。比起其他大片的故意煽情，我确实赞美《雨人》那小桥流水般的叙事风格，情到共鸣，自然流露，无需做作，无需酝酿。我喜欢霍夫曼，喜欢莱蒙德。
我记得那晚，他一直在说话，好像他几百年都不曾开过口似的。而我的心，早已泪流成河。我站起来，凑上去，堵住他的
嘴，用我的
嘴。
我品尝着他的心酸和痛楚，他则抱着我久久不再说话。
回到楼上，已经快要黎明。这房间的一切又一次令我赏心悦目。
我们相拥，然而没有盖被子，没有拉窗帘，没有再侃侃而谈，也没有耳鬓厮磨。
我醒来后，他正靠在床头看《我与地坛》。
“醒了？”他问。
“你该不会没睡吧？”我也问。
他没有回答，只听到翻书的声音。我确定我猜对了。
“饿吗？”他伸出手摸着我的肚子。
“有点。”
“去吃兰州拉面吧，小区外面新开了一家。”
“能先说说为什么不睡觉吗？”我坐起来和他靠在一起。
“怕你再跑了。”他相当冷静。
“一定因为别的，对吗？”
“为什么这么说？”他觉得我猜错了。
“因为你知道我肯定会离开。我要上班，我要赚钱，我不能老是赖着你蹭吃蹭喝。”
“你能赖着我，我很乐意。”
“老王，我求你了，快跟我说吧，你怎么就成了一个有过前科的人？为什么？”我不想再绕圈子了。
“是就是是，没有为什么，我自己都没法控制，你觉得你可以？”
我无语。
想了半天，我觉得得做点什么。于是下床烧水，并找出咖啡。
“别给我冲，我想睡觉了。”他看我拿出咖啡，便对我讲。
我回过头准备问他有没有商量的余地，他却已经合上（言情小说网：www. ⑥⑨⑥⑨xs.㏄）书准备睡了。
我只烧了开水，也没再冲咖啡。回到床上，我自觉地抱着他。
“你多少天没刮胡子了？”我问。
他伸出一根手指。我明白那代表一个星期。一个星期，不正是我上次来这儿一直到今天的时间么？
“刮了吧。太长了，扎人。”我摸着它们对他说。
“你要觉得不舒服就自己动手，我现在很懒。”
我起身，准备下去找剃须刀，我的手机却从口袋里掉出来。
我眼睁睁看着他拿起我的手机在眼前晃悠。但他似乎没有兴趣看里面的内容。之后他把手机递给我，对我说：“新手机啊。挺漂亮的。不便宜吧。本来我也打算给你买一部，说真的，现在确实有心无力啊。”
“你怎么不问是谁买的？”我好奇。
“反正不是我。我也不想管。”他的话像刀子一样插在我心里。“交到新朋友了？”没想到接下来他问的这句话更让我难受，我真想把肚子豁开取出心肠给他看，我要证明我是清白的，我的心脏上只刻着“老王”两个字。
憋住气，我缓缓对他说：“老王。不是你想的那样。”
“应该是哪样？”他看着我，一动不动。
我的肉在颤抖，但我不能重蹈覆辙，这一次我必须理智，我要告诉他我只爱他。“老王，他只是我的校长，他也承认他跟我们一样。但我当时就拒绝了。我的心里容不下除你之外的第二个人，我发誓。”
“谁信啊。”他回答。我知道他还在生气，他生气的原因也无非是跟他在一起的时候我做过许多愚蠢的事情。
我知道这次就算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我也无需再多做解释。“老王，路遥知马力。你生气，误会我，我理解，这是我该承受的。你保留你的怀疑，我坚持我的清白，人在做，天在看。”我说完后继续下床，找出剃须刀，然后把毛巾放在沸水中浸泡。
他又起来准备看书，我看到他拿起一本翻了两页就放下，又去找另外一本。
“老王，我知道你心里苦闷，觉得不爽。你骂我，揍我一顿吧，我绝对不叫一声。你这样憋着我难受。”我也重新回到床边。
他将那本《我与地坛》撕得粉碎，白花花的纸片满屋子飞。我知道我是拦不住的，我只能看着他像高三学生毕业前从楼顶扔掉自己的书本，只不过他们是在庆祝解放，老王却在煎熬。
过了一会，房间恢复平静。他重新躺下，并拉了被子盖好。“你回去吧。以后别来了。”他平静地说，但只有我明白这平静下面是波涛翻滚。
“为什么？”我有些气急败坏地喊着。
“我再也给不了你要的生活了，我们分开吧。”他依旧平静。
“老王你胡说什么呢？”我绕到床边，蹲在他身体一侧，“我跟你在一起是贪图你的那些东西吗？”我问他。
“我不知道，但我确实也没法给你。你看看，我现在连一部手机都买不起，这多可笑……”他闭着眼睛说着比硫酸还烫灼的话。
“我要你买手机了吗？”我站起来问他。“如果怪这部手机，我现在就砸碎它。”我说到做到，从口袋掏出起手机，朝着卫生间的瓷砖墙摔过去。只听得噼里啪啦的声音接二连三地重复着。
“唐光宇你有病啊？”他掀开被子，光着脚跑到卫生间。我看到他蹲在地上把那些破碎的零件一片片地捡起来。
他突然站起来在水龙头上冲，我连忙过去。他的手指被手机屏幕的玻璃片划破了。我把他的手指从水里拉出来紧紧攥着。“要手机干嘛？我什么都不要了。”
他用力推开我，走回床边，从盒子里抽出一张纸。“你这家伙绝对有病。”他一边擦手一边骂骂咧咧。
我是有病，为了某一个人变得行为失常，我叫不上这病的名字，但我理解我已病入膏肓。
他擦完手又回去卫生间，我在卫生间门口拦住了他。“别管了，求你了，别管那些碎片了。”我死死抱住他。
“碎片是终究要被收拾掉的，无论是你还是我。”他说，同时掀开我。
多么明显的一语双关，我听得撕心裂肺。
我紧跟进去，我要抗争到底。所以我从背后掰过他的脸，然后凑上去亲吻他。亲吻时长不超过两秒，他一屁股坐在地上，用手摸着自己的脖子。
“差点断了。”他说着话，用另一只手背擦掉我留在他嘴上的东西。
我也坐在地上。“对不起，碎片无论被谁捡起来它都是碎片。破镜重圆的故事似乎仅仅是个魔术表演，我们都无法做到，不是吗？巧了，每一次出现碎片都是因为我，所以，我愿意面对一切，我愿意被划破的人是我。”我拉起他的手放在我胸口。我想让他知道如果我的生命力缺失了他，我可能会让那东西停止跳动。
尽管他的手被我抓着，但他的心却离我好远。他使劲瞧着手表上的时间，又催我说：“快回去吧。不能不上班，别的老板跟我不一样，你不上班，人家是不会给你一毛钱的。再说，我还想厚着脸皮说让你养活我呢。”他终于在说完后挣脱开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