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昔艾从衣柜里取出一套比较像样的服装，把自己打扮得比平常斯文。她怀抱一个黄色牛皮信封，跳上公车，从南到北，横跨半个城市，找上一个征聘启事中所注明的地址。
零
乱不堪的办公室内，一个头发
乱蓬蓬的男人正在高声谈电话，看样子是烟酒过量的人，厚重的眼袋让他看起来像只青蛙，一副老花眼镜垂跌到鼻翼，养成他习惯性垂着脑袋往上瞄人的姿势。
男人放下电话，打量着江昔艾：“你就是上午电话里的那个江什么……。”
“江昔艾。”
男子坐直了身子，伸出一只手晃了晃：“江小姐，坐，坐！”
唯一的椅子上却堆满报纸和杂物，江昔艾只好用手一拨，勉强挤个地方坐下。
“我姓王，叫我老王行了。有没有当过记者？”
“不曾。”
“懂不懂得操作电脑？”
“懂得。”
“懂不懂得写作？”
江昔艾不能说自己略懂，她只好换个说法：“喜欢写作。”
“长话短说，写篇自我简介来看看！”
老王做事利索，一页稿纸已经摊在江昔艾跟前。
江昔艾写道：我姓江，名昔艾，年龄24，职业学校毕业，文科生，功课普通，天资平平，性善良热诚，爱看佛书，喜背古诗，如侥幸受聘，必虚心完成任务。
老王接过稿纸，推推鼻梁上的老花眼镜，把稿纸放远了些去看，然后点点头，说：“
精辟简练，而且够坦白，你爱背古诗？
江昔艾点点头。
“现在朗首诗来听听。”老王要求。
江昔艾一怔，这简直是最奇怪的应征内容，而且完全没有心理准备。
老王又推推眼镜瞄她一眼，江昔艾迟疑了半晌，只好背那首自己最喜欢的《子衿》：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老王怔了一怔，随即豪迈的哈哈笑起来，问：“江小姐在
恋爱中？”
江昔艾忙否认：“不是！”
“你知道这诗的含意吗？”
江昔艾有些腼腆的笑：“是歌颂爱情。”
“这种说法未免笼统。”
江昔艾只好进一步剖析：“是倾诉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思念。一日不【言情小说网：ẃẃẃ.6969xsw.com】见如隔三秋。”
老王笑了笑，终于转入正题：“你知道这一区人口多少？”
“大约六十万。占全城的四分之一。”
“电话里谈的薪金和津贴你还满意吗？”
“满意。”
“你的工作不需要吟诗，但必要时遣词用字要优美，广告部主任会在这一两天内联络你，让你知道工作细节。你应该知道，一份报纸不能没有广告，这里很多商家都是我们的客户，这是一个商业社会。”
江昔艾知道自己就这么被录用了，她难以置信，说：“您不看一下我的履历表吗？”
“履历表我看了很多，人我也见过不少，基本上这些都没有实质的意义。你放心，你有三个月的试用期，你要表现你的实力，不要害怕辜负了我。”
“谢谢。”江昔艾露出笑容。
老王
嘴里一直叨着一根烟，烟蒂抖动的快掉下，他粗手一扫，到处找烟灰缸，一个被藏在杂物下的烟灰缸一经挪动，里头满满的烟灰马上翻腾起来，江昔艾不由得退后一步。
桌上电话大响，老王马上接起，叽里咕噜说了几句，啪一声盖下电话，抓起旁边一个头盔，那头盔里竟然掉出一只
黑色袜子来，江昔艾眉头一紧，老王却面不改色，一手捡起，直接投进纸篓里，一边说：“现在就上班，方便吗？”
“方便的。”江昔艾怎么能说不方便？她知道这份工作很多人都抢着要。
老王仓促赶着离开，他拉开门，又回过头来，喊了声：“江爱惜！”
江昔艾一怔，还是礼貌应了一声：“在。”
“这里全权交给你了，大门钥匙在桌上，离开前务必把门窗锁上。有时间的话，打扫打扫一下，让自己有个舒服的工作空间。有什么问题的，就打电话回总部，电话号码都在桌子玻璃下。年轻人，自己好好研究研究，和广告业务员多多配合，有什么不明白的，你的主任自然会告诉你。”
“知道了。”江昔艾一字不漏全听进去。
“江爱惜！”老王又喊多一声，似乎乐得把人家的名字改了去。
“是。”
“好名字，爱惜！爱惜！好好爱惜自己的新工作。”
江昔艾有点哭笑不得。
老王走后，江昔艾迫不及待打开所有的窗户呼吸新鲜空气。
写字楼设在商业地段某大厦二楼，据说这里最小的单位租金都贵得惊人。此刻，外面的天空灰蒙蒙的，分不清是烟雾还是灰尘，马路上一条长长的车流从此到彼，络绎不绝。
她转回头，环顾这个大约只有20平方米大的办公室，有点缓不过神来。这就是她的新工作，新环境？江昔艾如置身梦中，太轻易了，从来没有一份工作需要她立刻上班。
江昔艾突然咳嗽起来。室内的空气实在不流通，烟味，霉味，大概还混杂着老王的男人味。凡事有一好，就没二好，她转身去把空凋关了，下定决心在一个小时内把各个角落清理干净。
才要着手收拾，却是要什么没什么。江昔艾只好转到楼下的杂货店买了一支地拖一个水桶加一罐清香剂回来。
也许，再也没有一份工作可以像这一份那么自由，但原来自由也有代价。
办公室内焕然一新，而且味道清香，江昔艾已经累得倒在一张人造皮沙发上。
关门退出来，天色已经
黑下来。
下到楼下，早已两眼昏花，四肢无力，肚子还饿得拼命打鼓。
三步之内，突然跟一个人撞个满怀，对方手里的两个文件夹被撞掉在地，江昔艾连忙弯身去捡，只见上面写着“飞奔”二字，江昔艾忙抬头一看，再昏黑的视觉还是让她眼前一亮，因为贝棠心就直挺挺站在面前。
“江昔艾同学！”贝棠心似笑非笑看着她。
江昔艾的疲倦顿时烟消云散，也忘了自己肚子饿，她冲口而出：“见到你真开心！”
贝棠心一身正装打扮，
精神看上去比那天好得多，她好奇的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人生何处不相逢。”江昔艾回答。
她又像上次那样打量江昔艾：“这次转到哪儿去？”
“办事处就在二楼。”江昔艾往上指去。
贝棠心做了个晕倒状，江昔艾只好作势去稳住她，一边惭愧的说：“总想找个稳定的职业。”
“明白。”
“这次做的是什么？”
“广告记者。”
“无冕皇帝。”
“但愿如此。”
贝棠心突然问：“今晚有时间吗？”
还来不及回答，江昔艾的手机却响起。麦小东在那头提高嗓门问：“小艾，今天应征得怎么样？”
她简单的回答：“顺利。”
“你是说你被录用了？今晚吃饭庆祝怎么样？七点半我去你家找你。”麦小东似乎比她还兴奋。
江昔艾略微迟疑，她看着已经站到一旁的贝棠心的背影，对麦小东说：“你等等。”
她走到贝棠心的身边，问：“棠心，今晚有事要我帮忙？”
贝棠心正望着天边的晚霞想事情，她回过神来，怔怔的看着江昔艾：“哦，没事，你有事就由得它吧。”
江昔艾走开，重新拿起手机：“小东，改天再联络，今晚我有事。”
“是什么事？”
江昔艾不习惯凡事要跟他交代，她严肃的说：“反正有事。”
麦小东很失望：“好吧。”
江昔艾刚收起手机，贝棠心已经出现在她面前：“江昔艾同学，咱门后会有期吧。”
江昔艾呆了一下，“你要走了吗？”
“你要走了，不是吗？”
“我想去吃个晚餐，要不要一起？”
贝棠心忙碌了一天，今天终于把筹备了半个月的计划书交出去，客户说需要向上头请示和过目。生死未卜，只能等待，她把晚上的应酬推了，只想找些节目来消遣。可是，一个人实在又不知道该往哪里去，巧遇江昔艾，就想逮住她。
在一家饭店，两个人第二次面对面坐。贝棠心搅动着杯里的柠檬片，她问江昔艾：“第一天上班，感觉怎么样？”
江昔艾觉得这份工作来得有些突然，她一边回忆一边笑了起来：“老王让年轻人好好研究研究。”
“青天日报是规模不小的报纸，听说现在实行年轻化大改革，需要一批活力生力军。这里也只是他们的一个小小办事处。”贝棠心说。
“面试的时候，那个人竟然要我吟诗，你说这多有趣。”江昔艾乐于分享面试的过程。
“吟诗？”贝棠心都忍不住笑，难免揣想了一下江昔艾当时的怪模样。不过她笑得有些空洞，白天说话说太多，有些累，声音都有些嘶哑了。
“现在吟来听听。”贝棠心要求娱兴节目。
“算了，太别扭。”江昔艾并不觉得贝棠心真的想听。她觉得她连说话的欲望都缺乏。
“对了，飞奔就在这附近。”江昔艾猛然想起来。
“只隔那么一条街。”
“你也住这附近？”
“不算近，还是需要乘个车才能到达。”
“和你外婆家是南和北的距离。”江昔艾说。
“公司附近有家冰淇淋店刚刚开张，很大很好玩的一家店，充满了童趣，我一直想带侄女去。”
有一句没一句的聊下来，江昔艾突然发现贝棠心的胃口奇差，餐盘里的食物吃剩一大半，却已经叫来第二杯冰柠檬。
“江昔艾，你知道在这座城市里，一个人在什么情况下最能暴露出自己的孤单吗？”
在遇到贝棠心以前，江昔艾几乎没意识过自己的孤单，她的生活作息很简单，累了就睡，睡醒去上班。此刻她不语，只是注视着贝棠心。
“是当你很想看一部电影却找不到一个伴的时候。”贝棠心忧伤的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