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恍惚惚之中,江昔艾已经走了很长很远的一段路。她不知道自己该往何处去,只要前方有路,她就往下走,仿佛只要她一停下来,就会整个人控制不住的全面崩溃。
此刻的她已经站在一座天桥上,她倚在栏杆上,茫然又出神地望着地面上那些不知去向的人潮和车流。灰蓝色的天空看起来是那么深沉和忧郁,夕阳残余的一线金色光芒躲在高楼背后,仿佛作出迟暮的最后一场不起眼的表演,偶尔有微风从背脊轻轻吹过,竟冷得她下意识颤抖。
江昔艾环顾着四周陌生的地标,才知道自己已经迷了路。
她的脚边坐着一个聋哑人士,为了生计,他卖力的拉着电子风琴。每拉完一曲,江昔艾就从口袋掏出一元放到他的盘里,直到第十支曲子扬起,她才转身离去。
天色终于暗了下来,她胡
乱的往一个方向走去,路灯虽然纷纷亮起,却丝毫无法把一线的光明带到她的心里。现在的她,不仅仅是个无家可归的孩子,还是个灵魂失去归处的人。
她已经找不到任何继续留在贝棠心身边的理由,更不知道该以什么姿态回去那个原本就属于钱小柔的家。
她觉得自己太傻了,她以为敞开胸襟不是把爱送走,而是让它回归;她以为只要以诚待人,最终就不会有伤害。原来,在爱情的领域里,她不得不全盘推翻这一切。她总以为,贝棠心需要一个像钱小柔那样的朋友,可是,她们的关系根本不是她所想象的那样。她和钱小柔才是那个她全心全意把它当家的地方的主人。
联络上麦小东的时候,他不巧正要乘夜车赶往另一个城市去。他说自己接到一个有关政府方面的工作,他和另一些人员要在那座城市坐直升机飞到海拔三千米的上空拍摄一片未开发的原始森
林,他们还要进入那片森林去拍摄奇珍异兽。
“小东,我想搬出来住,你能替我找地方吗?”江昔艾直接问他。
麦小东很讶异:“为什么突然要搬家?”
“你就先别问这个了,你能帮我这个忙吗?我想尽快搬家。”江昔艾苦涩的说。
麦小东听得出她的迫切,也不再追问:“这样吧,你现在来车站找我,我把家里的钥匙交给你,你先到我那里落脚。”
江昔艾在迷蒙的暮色中上了一辆计程车上,半小时内她抵达车站。
麦小东背着老大一个背包,肩上还挎着一些摄影器材的包包站在月台上等她,看到她红着双眼出现,他露出错愕的表情。
他忍不住打量江昔艾:“小艾,怎么了?贝棠心又欺负你?”
江昔艾摇头(言情小说网:www.⒍⒐➏➒xs.CC):“没事。只是闹了点意见,你别多想了。”
麦小东拍拍胸口,一副义气儿女的口吻:“如果贝棠心欺负你,别说今晚,以后都别回去了。”
江昔艾不能在他面前流泪,她说:“知道了,谢谢你,小东。”
麦小东边把钥匙交给她边安慰:“别担心,只要你不嫌弃,就去我那里住下来,你住一辈子吧,住一辈子也可以的。”
广播正在催他那班车的搭客。
“车快开了。”麦小东看着江昔艾。
江昔艾送他上车后,并没有马上离开,她兀自站在原处,神情恍惚。
麦小东有些不放心她,他选了一个靠近她的座位,拉开车窗,摸摸她的脑袋,叮咛她:“小艾,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别胡思
乱想,一个星期后我就回来了。”
江昔艾看着他,感激的点点头。
麦小东在闹区一幢旧楼房租了个小单位,屋主把原有的一间卧室和客厅打通,所以房子的空间还算宽阔。
麦小东的摄影作品遍布每个角落,特别有意义的几幅,都用了相框镶着,靠在墙上。靠近阳台有一个榻榻米,墙角放了形形色色的相架子,墙壁上更是贴满了他的作品。
刚刚认识麦小东的时候,江昔艾经常上来玩。为了营造某种摄影上的效果,两个人曾关了灯,然后点了满室的蜡烛。江昔艾曾经有那么几秒钟以为自己会爱上麦小东,可是那份情谊始终没有得到升级。
江昔艾把自己摔在一张很软的布艺沙发上卷缩着,这时候她才发现自己浑身瘫软,心更是痛得无以复加,她需要一个这样的空间把自己藏起来疗伤。
楼下是一条很热闹的街道,人声鼎沸,无休无止,一直闹到深夜。
那一夜特别漫长,特别难熬。
江昔艾的脑海无时不浮现下午自己所触及的那一幕幕:贝棠心压在钱小柔身上,她们在床上的一举一动——————就算只有短短几秒钟,留在她的脑门却无休无止,她越是刻意不去想,越是要想起,无论如何都挥之不去。
她不断的去留意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它却一直没有响过。
江昔艾苦笑。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她竟然还奢望着贝棠心会打电话给她,她竟然还奢望着她的解释!
她心里很明白,那是没什么可解释的。贝棠心并不是今天才要离开她的,她的态度一早就很明朗了。她和钱小柔在一起,她们连床都上了,铁证如山,还有什么可解释的?与其说她要一句解释,还不如说,她要的只不过是一句谎言。
泪流了一遍又一遍,可是这样的宣泄并没有让她的情绪得以平伏。
现在,她宁愿贝棠心编个谎言来骗她,她宁愿她骗她骗到底。一想到自己的傻和痴,她忍不住又落泪。
事情演变到这一步,她不能不承认,她在感情上是彻底失败的,她不止是个受害者,还是个不折不扣的失败者。
爱上一个女人,已经难以得到祝福,这个女人最后为了一些似是而非的理由坚持要放弃她,甚至以背叛收场。
江昔艾的内心很痛苦,很酸涩,却找不到一个能够倾诉的对象。
夜阑人静时,她在无意之中扭开了麦小东放在地板上的一架收音机。
午夜十二点正,电台正好播出一个叫“我听你说”的节目————女DJ叫楚楚,有一把非常温柔感性的嗓音,她的声音在深夜是一剂清凉剂,虽然不一定能治疗伤痛,却抚慰着每一颗失意的灵魂,让人觉得舒服和安心。
江昔艾深深感受到了,不管是节目中播放的一首情歌,还是楚楚所说的一句话,都让江昔艾难以自控的扑簌泪流。
别人的痛苦此刻只有深化她心中的悲伤。她在迷惘中也把电话拨了进去。
电话没有经过太久的占线,竟然神奇的接通了。
江昔艾有点退缩,然而太迟了,陌生的两个空间已经亲密的链接上,她已经被带到大众的空气中,楚楚温柔的声音已经钻进她的耳朵:“这位朋友,您好。”
“您好。”江昔艾说。
楚楚对听众说:“电话的那端是个女孩,有很甜美的嗓音,听声音好年轻啊。”她怂恿着江昔艾:“告诉大家你的名字。”
江昔艾有些哽咽:“我是小草。”
“小草,为什么你叫什么小草?”
江昔艾觉得自己就像小草一样的低下、卑微、渺小,似乎没有任何的比拟贴切得过这个了。小草的生命力强韧,无畏风雨,绝处逢生,虽低在人们脚下,却默默和天空相辉映,放得下身段,又昂得起头。可是,尽管如此,贝棠心却不愿意低头看她一眼,最后甚至一脚践踏了她,深深伤害了她。
楚楚鼓励着她说话:“小草,我感觉到了,你有心事。”
江昔艾未语泪先流。
楚楚耐心的等着她,当她敏锐的听到电话那端的江昔艾在哭泣,她用自己更温柔的声音安抚着她:“没事,如果哭出来会舒服的,你就哭出来好了。世界上没有无法倾诉的心事,只要你愿意敞开心门…。”
江昔艾看见自己的眼泪滴滴嗒嗒落在地板上。
“小草———。”楚楚在唤她。
“小草———。”
江昔艾泣不成声,她断断续续,哽咽的说:“我爱的人已经不爱我了…。”
楚楚莞尔,她沉吟着说:“爱情总是那么伤人。小草,为什么你认为他已经不爱你了呢?”
江昔艾呜咽的说:“她和另外一个女孩在一起了。”
楚楚继续沉吟:“如果爱情可以是一个人的事,那么我们所受的伤害也许可以少一点,但爱情偏偏是两个人的事,一旦对方离开了,我们往往无法挽留。可是,小草,你不能放弃自己坚强的本质,我相信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爱情无关你做得有多好。”江昔艾喃喃,仿佛这是她的最后结论。
楚楚的声音依然轻柔:“我相信你一定会遇到一个真正爱你的人。”
小草悲伤又固执的说:“不会了...。”
楚楚不禁感叹起来:“他肯定是个很特别的男孩了。”
江昔艾悲伤过度,早就到了忘我的境界:“他不是男孩,是个女孩。”
楚楚静了一静,很快接话:“那么想必她是个很与众不同的女孩。”
江昔艾无法再说下去,只能悄悄把电话挂上。
“小草————。”
“小草————。”楚楚在呼唤她。
楚楚的声音还在空气中飘扬流动,她低低的说:“真正的爱情是你踢它不走,你赶它不跑,真正的爱情是两情相悦,是一台两个人共同演出的戏,少了一个人,就无法再演下去,多了一个人,就有人要下台————。”
“爱情显然也已经不是男女之间的事了,它就像一杯烈酒,让人尝过就醉,它又像毒品,让人试过就成瘾。”
“是谁说过,爱情这东西应该浅尝即止,否则肯定要泥足深陷。小草,如果你一时忘不了,放不下,那么就给自己一段日子,一天不够就两天,总有一天,你会发现,一切会成为过去。爱情只是生命中的一部分,不是全部。”
语音刚落,一支前奏很老旧的音乐缓缓在飘扬,楚楚感性的说:“选播一首很老很老的粤语情歌,陈百强的“偏偏喜欢你”。”
[………………………
为何你的
嘴里总是那一句
为何我的心不会死
为何我心分秒想着过去
为何你一点都不记起
情义已失去恩爱都失去
我却为何偏偏喜欢你…]
江昔艾在这首歌曲中泪流不止。
一曲播完,楚楚幽幽的说:“每次当我听到这首既哀怨又伤感的情歌,我总是深深为每一个痴情人感叹。诚如歌词所唱的,爱情如果已是负累,相爱如果像在受罪,那么,小草,别为难自己,放下这个包袱,因为爱情应该是振奋人心,让人感觉快乐和舒服的,明天肯定还有你的真爱会出现,也别忘了,你还有家人和朋友值得你去关注,看看在她以外的四周,是否还有很多值得你留
恋和动容的人与事呢?”
对孤寂的江昔艾来说,爱情已经是她现时生命中的全部了。
原来,即使把自己的秘密在空气中说了出来,却不见得能让自己得到解脱。
受尽煎熬的一夜,天空很艰难才亮了起来。
江昔艾如常回到杂志社上班。
她挂着两个浮肿的眼袋,无
精打采的坐在轻轨上。
快到站的时候,她接到麦小东打来的电话。
“小艾,昨晚睡得好吗?在我那个狗窝还习不习惯?”麦小东的声音非常开朗,他笑嘻嘻的问她。
江昔艾不敢告诉她,她失眠到天亮。
麦小东说:“你知道昨晚谁给我打电话?”
江昔艾还没来得及开口问,麦小东就说了:“是贝棠心!”
江昔艾怔了一怔:“她说了什么?”
“你这个朋友怪怪的,她问我你是不是在我这里。”
“你怎么说?”
“我当然说是啦,怎么了?要说不是?”
江昔艾犹豫着问:“她还说了什么?”
“没有了,她说那样她就安心了。”
江昔艾不禁嘲笑自己,到了这一刻,她竟然还那么在乎贝棠心说了什么。她会打电话给麦小东,也许只是不希望她发生什么不幸吧?
江昔艾一整天心神不宁,工作处理得乱七八糟。挨到下班时间,她决定回到旧居收拾衣物。
江昔艾以为贝棠心会继续逃避她,经过一整天的思想挣扎,她早做好了心理准备,但贝棠心竟然没有。
她还为她把大门打开。
江昔艾不敢看她,她担心贝棠心会说出什么无情的话,或者再做出什么残忍的事,她怕钱小柔会突然从哪个角落冒出来,她怕自己会哭,她更担心自己的情绪会再次崩溃。
贝棠心也没敢正视江昔艾,但匆匆一眼,她还是看到她因为哭得太多,整张脸很浮肿。她从来没有见过那么憔悴的江昔艾,她知道,她的心肯定伤透了。
“我决定搬走了。”江昔艾说,她垂着头,没有看贝棠心。
贝棠心欲言又止。
“我收拾一点东西就马上离开。”江昔艾说着,一阵风似的从贝棠心的身边走了过去。
贝棠心把手搭在铁门上,好像必须找个什么来支持住自己才站得稳。
江昔艾来到卧房,拉过自己的行李箱,打开衣柜,开始收拾起来。
贝棠心沉重的靠在门边,闭上眼睛,不发一言,她好像吃了哑药一样,一句话都组织不出来,只是不时的去留意江昔艾的举动。
江昔艾在收拾书本的时候,在书架上看到贝棠心那晚从《老树》带回来给她的相思豆,它们被她装在一个透明的玻璃杯里。江昔艾要把它们一起带走。
不超过半小时,江昔艾已经把简单的行李提出来。贝棠心回过神,欠着身子让她走过去。
江昔艾放下行李箱,回过头看着她:“你搬回主卧房去吧…。不要再委屈自己住在那个小房间里。”
贝棠心只是痛苦的看着地板,无法言语。
江昔艾转过身去开门,贝棠心终于开口:“小艾,你已经找到地方了?”
江昔艾点点头。
“是麦小东那里?”她低声问。
“是。”
就在江昔艾打开铁门的时候,贝棠心突然在喉咙挤出一句:“小艾,祝福你。”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很低。
江昔艾的眼泪再也无法自控地滑了下来。
想不到多年的感情,会在一夜之间付诸东流,只换来一句“祝福你”。她宁可贝棠心什么都别说。为什么她一是什么都不说,一说就尽说些她不想听到的话?
江昔艾含着满眶的泪,紧紧握住行李,咬紧牙关,大步跑了出去。
她又再次感受到自己的心在绞痛,痛得她无法继续迈步前进。
吃力的到了候车亭,她招手叫了一辆计程车,她必须迅速跳上车,然后远远逃离这个伤心地。可是,就在车子停下来的那一刻,她却感觉到一股巨大而汹涌的情感就像惊涛骇浪一样,一浪接一浪无情的向她侵袭并且深深的淹没了她。
她的脑海乱成一片,她不由自主的想起了她们儿时同校的趣事,她想起了贝棠心给她写的纪念册,那寥寥几句却一直铭记在她心的绝妙句子,她想起了她们在甜甜圈的重逢,在巷子里的第一次牵手,在卡拉OK宿醉后的第一次——————
为什么事情都到了这一步,她依然放不下贝棠心?
为什么贝棠心明明已经背叛了她,她还那么死心塌地的离不开她?
在最青涩的日子,贝棠心的记忆中没有她,她以为在十二年后,她终于走进她的生命,原来也只是惊鸿一瞥,最终还是没能停留。
想到这里,江昔艾弃下手上的行李箱,她想奔回头去找贝棠心,她想给她们最后一次机会,她要作最后一次表白,因为她根本就放不下她。
可是,所有的想法都在钱小柔那部七人车出现后被毁灭了!
江昔艾顿时觉悟,她是该死心了。
一句简单而刺痛的“祝福你”,往往抵得过万语千言,如果是这样,又何苦非要对方把话说得太清楚?何苦继续纠缠不清,苦苦强求?
爱情是两个人的一台戏,一个人退场了就无法再演下去,三个人同台,就注定要有人要受伤。
她知道,她们之间是真的结束了。她留不住贝棠心,不管真正的原因是什么,贝棠心是真的铁了心要走出她的生命了。
坐在计程车上,江昔艾又听到电台播出昨晚那首“偏偏喜欢你”。
她又在这首歌中泪流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