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每个星期四的午夜十二点,江昔艾都会打开收音机,静静聆听楚楚所主持的“我听你说”。这个节目纪念着她的失
恋日,也陪她度过了人生最低潮的日子。
江昔艾喜欢上了那首“偏偏喜欢你”,这样的情歌明明听了情绪低落,她却依然把歌下载到手机,每天都在听。
放肆沉浸在悲伤的情绪中,少说也有三个月的时间。
人生的际遇很奇妙,最坏的过去,也许摆在眼前的就是最好的了吧?
江昔艾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再次穿上商务女装,重投白领怀抱。
和贝棠心分手后的第三个月,江昔艾获得了爱丰茂一个同事的推荐,到了一间专做纺织生产的天岚企业当行政助理。为了上班的便利,她更从原本由麦小东给她找到的单位,搬到公司安排的宿舍去。
日子一天天过去,感情上的伤口随着工作的充实而渐渐愈合,虽然放不下她和贝棠心所有的回忆,但她没有再回去找她,她不想再打扰她。
她已经接受了贝棠心已经离开的事实,更接受了她和钱小柔在一起的事实。
江昔艾没有放弃去拜访林老太和贝贝,她觉得那是唯一联系着她和贝棠心的桥梁了,尤其和贝贝在一起,她会觉得自己没有离开过贝棠心的世界。
江昔艾最后一次拜访林老太,知道贝棠心已经找到新的工作,然而老家人语焉不详,一老一少在她面前试图把这份新工作说清楚,却是越说越糊涂。
后来,江昔艾还是曲曲折折通过林裴裴才知道贝棠心是在唱片公司当文案宣传。
说来巧合,那一天江昔艾约麦小东出来见面叙旧,地点正好选择在林裴裴所开的小店,那是一家茶坊,里头布置的温暖雅致,客人都席地而坐。
林裴裴和江昔艾谈不上熟络,但一直以来因为贝棠心的缘故,虽隔着一层,还是间接的建立起某种亲厚关系,重逢的一刻,两个人都觉得份外亲切和雀跃,林裴裴更是欣喜得主动拥抱江昔艾:“小艾,好久不见。”
江昔艾也亲热的拉住林裴裴的手:“是啊,真的好久不见了。”
麦小东见两个女人那么亲密要好,只好先找位置坐,然后从书架取过杂志翻阅打发时间,林裴裴便趁机把江昔艾拉到自己设在店后的办公室去坐上一会。
江昔和贝棠心分开的事,林裴裴早有所闻,一时间她也没什么话题,她其实只想好好看看江昔艾,问问她的近况,反而是江昔艾主动问她:“棠心最近还好吗?”
林裴裴犹豫了一下才说:“表面好,背后不知道。”
“我听她的外婆说,她找到新工作了?”江昔艾想向她求证。
“在唱片公司当文案宣传,大材小用。”林裴裴把泡好的一小壶绿茶斟出两小杯。
江昔艾喝一口茶,关心的问:“待遇很差?”
“公司只有一个歌手在赚钱,你说这种公司能给员工什么好待遇?得过且过吧。我还听说那唯一赚钱的约满就要跳槽了,余下的不是半红不
黑的非主流,就是曲高和寡的创作派。”
三言两语似乎就把贝棠心所面对的前景清楚勾勒出来。不用说,贝棠心呆在这样的地方,肯定没有太大的作为,她也不会太愉快。她们在这方面都了解贝棠心。
林裴裴接着说:“表面上是说做文案宣传,事实上哪有那么多工作可做的?我看她就是个打杂的。我去找过她好几次,每次不是在扫地,就是斟茶递水或倒垃圾。”
江昔艾听了不禁恻然,她静了一静,说:“裴裴,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林裴裴看着他。
“如果她有什么经济上的困难,让我知道。”
林裴裴怔怔的看着她:“你不怪她?”
江昔艾有些黯然,但她觉得这是两回事。
林裴裴知道自己把气氛弄僵了,马上换过轻松的语调说:“这么听起来,你应该混得很好了?”
江昔艾谦和一笑:“过得去的,而且我现在住宿舍,平常没有很大的开销。”
“小艾,你太好了,不过,你也该好好为自己打算的。女人是该为自己存点钱的。对了,外面那个小朋友是谁?你的男朋友?”
正说到到这里,麦小东已经出现在门口,林裴裴连忙站起来,恢复她老板娘的姿态:“今天吃的喝的全是我的,你们别客气哦。”又匆匆和江昔艾交换电话号码,说要保持联络。
当晚回到家,江昔艾内心有些挣扎,终于,她还是鼓起勇气给贝棠心打了一通电话,在等待那头回音的时候,她发现自己的双手有些颤抖。
可惜,贝棠心并没有接电话。
想想也是,贝棠心在这时候怎么会愿意接她的电话呢?就算她接了,又该说些什么?江昔艾并不带任何期望,所以也没有太失望。
之后,她试图通过身边的人为她探听过好一些工作,尤其是广告界的,然而这毕竟不是件容易的事。
半个月又过去。
某个夜晚,江昔艾盛装打扮出席公司成立的廿周年晚宴。
她没想到自己会因为这个晚宴重遇她以为早在她生活里销声匿迹的官巽风!
当晚,江昔艾身体有些不舒服,筵席进行到中途,酒楼不知何故竟然大停电。灯光灭后,惊声四起,不巧她被困在洗手间,一群女宾客
乱成一团,寸步难移,后来只得相互拉着手,挨着肩摸
黑而出,然后滞留在不大不小的走廊上。
不料,呆不到十分钟,江昔艾竟然因为不堪空气沉闷而不支晕倒。
当她苏醒过来,首先映入眼帘的,竟然是官巽风。
官巽风身穿一件质地柔软的深褐色蜡染长袖衬衣,他换了一副粗边框的眼镜,看上去就像一个温文尔雅的异国民族。除了这一套服装和这一副眼镜,她对他并没有感觉陌生。
“你终于醒了,我真担心你成了睡美人。”官巽风眉头深锁地注视着她,
江昔艾勉强坐起,官巽风忙为她把枕头垫高。
江昔艾感觉头很重,好像有些抬不来,她问:“我在哪里?”
“医院。”
江昔艾这才去回忆:“刚才我眼前一黑,就失去知觉了。”
官巽风皱着眉头看着她,那眼神充满了责备:“以前不曾晕倒?”
“以前每次感觉要晕倒,但最终都没有晕过去。”江昔艾孩子气的摇摇头。
“如果我告诉你,你有严重的贫血,这样的突然晕倒有可能会让你中风,你怕不怕?”
江昔艾怔怔的看着官巽风,他并不像是在恫吓或开玩笑,而且没有人会拿这种事来开玩笑。
官巽风带着医生的口吻继续说:“你身体里的血不够用了,你要立刻接受输血。”
江昔艾没想到他们那么久不见面,一见面就涉及事关重大的健康课题。
官巽风说:“你从来没有做过身体检查,你没有照顾自己。”
江昔艾听到这样出于关心的苛责,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事发突然,接下去的事,完全不由得她思考。
接受好输血后,江昔艾回到病床上躺着。出席晚宴而配戴的手提袋被放在床头柜上,她从里头掏出小镜,一照,马上被自己吓了一跳,她的脸色竟然比纸还苍白!
官巽风和医生正在门外低声谈话,谈完了他走进来,坐在她身边。
江昔艾用手整理一下自己的头发,有点不好意思的问他:“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大抵是为了江昔艾的健康情况忧心,官巽风一直的愁眉不展,此刻才露出笑意,他有点得意的说:“是缘分把我们重新安排在一起。”
江昔艾却苦笑出来。
官巽风一如既往的关心她:“你得做一个全身检查。我跟医生谈过了,时间安排在明天早上。”不等江昔艾回答,他先发制人:“你不可以说不。”
“为什么要作全身检查?”江昔艾一脸狐疑。
“因为你无缘无故晕倒。”
江昔艾设法为自己找理由:“那是因为停电了,没有空调,我抢不到新鲜空气才晕倒的。”
“借口太多。”官巽风坚持:“你要听我的话,我已经安排好了,明天早上就做一次。”
江昔艾根本没有推辞的理由,只得答应。
官巽风替江昔艾办好出院手续后,已经是大半夜,路灯下飘着蓝蓝的雨丝。
司机把车开到大门口。
在车上,江昔艾问他:“你还没有告诉我,为什么你会在医院出现?”
官巽风微笑看着她:“我不是告诉过你了吗?是缘分把我们安排在一起。”
“你和天岚企业是什么关系?”江昔艾继续追问。
官巽风摇头笑了:“你好像在审问犯人。”
江昔艾不理会他,她决定打破沙锅问到底:“到底是什么关系?”
“是很亲密的生意伙伴。”
江昔艾早就预料到是这样,她不过是希望官巽风亲口说出来,这就是何以今晚他会出现在公司的晚宴上了。
人生何处不相逢,江昔艾没想到再次遇到他,竟然是在自己倒地之后。那一刻的她,肯定很难看了。
官巽风突然没来由的说:“推荐你到天岚企业去的人,不是我。”多少有些欲盖弥彰的意味。
江昔艾但笑不语。今日不同往日了,就算是又有什么关系呢?以前江昔艾在意,是因为贝棠心在意,她处处照顾她的感受,现在贝棠心已经不爱她了,很多事情,她不会再去在意。
她才深深的意识到,她曾经有多爱贝棠心,她就像宇宙间最小的一颗星球,无时无刻不是围绕着另一颗星球旋转,而贝棠心就是那颗让她围绕着不停旋转的主星。
第二天,官巽风一早就陪她到医院,再也没有离开她半步。
这个全身检查的结果有些不堪设想。
医生拿着x光片放在阅片灯上,他问江昔艾:“【言情小说网:ẃẃẃ.⁹₉₆₉xs.com】平常有没有经常感觉心跳不正常或心绞痛?”
江昔艾心里有数,她点点头。
医生指着x光片:“你有先天性的心瓣畸形。”
官巽风大吃一惊,他比江昔艾还紧张,“为什么会这样?”
江昔艾设法去研究那张x光片,可惜这种专门性的图像显示,根本不是外行人能看出个所以然来的。
医生用自己的两只手掌比喻成人的心瓣,耐心的向他们解说:“一个是正的,一个是反的,但情况只是轻微,并不影响动脉导管无法闭上的问题,平常只要注意不过分操劳或情绪激动就可以了。”
“病人能做些什么?动手术的成功率有几成?”官巽风紧接着问。
“以她的情况,病发的可能性低过百份之十,不是在必要的时候,并不鼓励动手术。”
官巽风略微松了口气,江昔艾却保持沉默,仿佛心瓣畸形的人是他而不是她自己。
走出医院,阳光大好,满眼生辉,司机已经把车开到门口等候。
他们各自沉默了一段路。
车子停在交通灯前的时候,官巽风突然问她:“怕不怕?”
江昔艾知道他问的是心瓣畸形的事,也不知道为什么,她一点也不觉得害怕,她甚至没有深入去想这个问题。很久很久以后她才知道,她对生命少了几分恐惧感,多了几分安全感,并非因为她已经活到了超脱的境界,而是因为他一直就在她身边。只要有他在,她就觉得无比可靠和安全。
快到江昔艾住址的时候,官巽风突然去握住她的手,他凝望着她,眼神仿佛在说:凡事都有我在。江昔艾并没有太讶异,她任由他握住了自己的手,他于是握得更紧了一些。他们都没有说话,直到车子停在她的公寓楼下。
“下次的相逢,会在什么时候?”官巽风依然凝视着她,他对她有万般不舍。
江昔艾说:“老天另有安排。”
官巽风却笑了:“我不再依赖老天,他给了我这个机会,是要告诉我,我应该要当自己的主宰。”
江昔艾不置可否,她在车里坐了一会才缓缓下车离去。
官巽风一直看着她消失在眼前,才让司机把车开走。
那一晚,江昔艾站在阳台上,望着满天的星星。这两天所发生的事,让她不得不相信,重遇官巽风,是冥冥中的安排。
江昔艾的同事后来告诉她,当晚她在宴席出事后没多久电流即恢复正常,一行人设法把她带到空气流通的地方,又试图用各种方法把她弄醒,是官巽风在一片混
乱中挤身而出,坚持要把她送到医院。
一连两晚,江昔艾躺下来,怀里抱着枕头,翻来覆去,怎么都无法入眠。
在她的身体内,竟然有一个畸形的器官,而这个畸形的器官,竟然还陪她走了廿多年,这就像是个不可告人的小秘密,只属于她和他之间。
也许时间没有再愚弄他们,也许一切已经发生在对的时间内,可是她觉得自己还需要一段时间。
那些无眠的晚上,她特别思念贝棠心,她把手机里很多她们的合照传输到电脑里,然后一张一张细细看过去。她又在听“偏偏喜欢你”。
平复了好一段日子的情绪又掀起了浪潮,她越听越觉得伤感。
江昔艾觉得自己不该再听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