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年1月2日星期六
山城
若干年后,我闲下来时又才想起,应该潇洒走走,以孤寂之心笑对人间。名山大川已经寻遍,重蹈覆辙索然无味。因此,最想看看的还是母校。不是拥有几大校区的高等学府;而是萌动过青春的中学校园。只身乘机几千里,寻找故地。沧海桑田,人间巨变,母校也不例外。
一进校门,我就看不懂那现代不锈钢雕塑的寓意。是少男少女的变形?是阳光护卫花草?还是教育的薰风雨露?总之,不懂也并不代表我不喜欢。身处青春校园,眼前的一切都使我倍感新奇、亲切。
当年最好的一排教室,已经拆除重建,平房变成了楼房,光亮通透,蔚为大观。
全校师生集会用的露天讲演台,我对它特别有感情。它见证了我怎么用银铃般的童声代表全班向学校表决心;誓言中突然暴发出一声小公
鸡打鸣,引得师生们哄堂大笑。当年谁也不会告诉我,这就是男孩变男人的先兆;更不敢说,这就是性发育的表征,变声的开始。我当时只能愧对全班同学,是我把他们争创三好班的决心变成了意外的玩笑……如今,性教育上了讲台,虽然有点犹抱琵琶,但遮与不遮,那是心照不宣。如果怪叫发生在今天,想来谁都会原谅我的过错;谁都会懂得如何避免这类事情发生。因为更为复杂的性取向都能得到理解,男孩的发育也就只能算“小儿科”了!
讲演台后美丽的龙柏,早就记不住这个小插曲,它已经长得拔地参天,宛如绿色的屏障筑起有生命力的背景。
而室内活动室呢,挖地三尺,扩张到校外,建成了拥有两千余座席的综合体育馆,一门朝向社会,一门面对校园,两全其美,名利双收。
当年淹死了校长儿子的水池,现已架设起钢架玻璃瓦上盖,成了最受师生员工欢迎的室内游泳池。绝无仅有的是跳台、跳板皆从天然石壁中伸出,格外引人注目……
一切都变得那么自然、和谐、既在情理之中,又是意料之外。
不过,最令人不能忘怀的是一百年前加拿大人设计的那幢大楼。尽管岁月远去留下苍颜,但就地取材的石墙、台阶、栏杆、壁炉、百叶窗、大屋顶上的中式小青瓦等织出的异域风情,始终印在每个学子的心海,久久难以忘怀。不同的是,几经修葺,百年老楼依然以独特的容貌诉说着学校的历史,引起人们无限思念。
这就是外国人创办的男子中学旧址,榕荫下的通道,有当年修士行走般的宁静。可惜解放后,办学的老外离开归国,政府接管后开始招收女生。不然今天真可算一个独特的世界。
岁月不饶人。如今要想在学校里偶遇当年的师长几乎不可能。无目的地转悠转悠吧,呼唤着快要记不起的童真。林荫道上,三三两两的中年人匆忙赶路。他们这是去哪里?我好生纳闷。不一会儿,又看见他们在明亮几净的教室里,铺开宣纸,饱蘸墨汁,挥毫自若,一切又都迎刃而解。书法艺术在经济大潮的冲击下,仍然安静而高雅,有着另一种市场。
校园里的绿意像流动的河水,比比皆是。当年我们班栽下的小树长得高大挺拔,立于校园一隅,充满生机。最不起眼的男生木板楼宿舍——记录了无数男生第一次梦遗的美妙、疑惑、甚至恐惧的地方——早已鸟枪换炮,建成了最时髦的学生公寓。四人一间,各得其所。再不用几十人床第相连,沙丁鱼般排列成大杂烩。想当年,炎炎夏日起夜,谁都会赧然一笑地穿越少年试剑的场地,看着那些挺直的童器,几乎要把内
裤刺破,没有任何隐私可言……
想不到的变化,看不够的新奇,走了半天我似乎已找不着那旧校门了。
我朝一排旧房子走去。这里是红墙石棉瓦,蓬叉式的屋顶,高高低低,杂
乱无序。与现代化的校园相比,代表着落伍的一面。听到墙内那机器的轰鸣声,我猛然醒悟(言情小说网:www.⒍⒐➏➒xs.CC),这就是当年的校办工厂,如今全部由私人承包。虽说规模已比原来扩大许多,但那无序地塔建,除了违章建筑,还是违章建筑,再没看到有引人注目的东西。但就是这片不方不园的旧建筑群,把我搅得晕头转向,我不知道如何绕过这不成规矩的贫民窟。
这时,只听到“吱吱”一声,红墙上的那爿铁栅门打开了。一个青年推出一辆小车,装满了泥土。他敏捷地锁上大门,把土倒在近处的深坑里。我这才发现,那些土块来自地层深处,夹杂着瓷器碎片。
我问他:“小伙子,你是这厂里的吗?从这里怎么走出学校?”
“你走不出去!你没看见,路都包在车间里吗?”
“那从哪里能回到学校?”
“穿过车间就行了。不过,你一个人也过不去。”小伙子坦率地说。
“我从外地来,人生地不熟。能不能帮个忙?”
“可以。只是你要等一下,我想洗个澡。”
我跟着小伙子进了铁门,铁门又被他重新锁死。他带着我七弯八拐朝里走。里边光线极暗,只靠房顶上的几片玻璃瓦采光。巷道里堆满了锄头、十字镐、箩筐、绳索之类的杂物。小伙子从墙上取下一件衣服对我说:“我们走吧!”
我见他浑身上下已经被汗水浸透,有些过意不去,“你去洗澡吧,我不赶时间,等一下无所谓。”
“这里连个座处都没有,让你站着等,真不好意思。”
“没关系,你去洗吧!”
水声响起,莲蓬头喷出白色的珠玉,迅速地落在小伙子宽宽的肩膀上。这是一幅绝妙的图画,展示着青春与热血,坚毅的臂膀顶着无尽的水滴,两种力量的对比,令我无法把欣赏的目光移开……
“小徐,土拉完了?”一个苍老的声音从暗处传来。
我回头一看,”咦!怎么会是林处长?”我定定神,再仔细看看,一点不错。暗中的林处长不像当年那样风光无限,但也还不失干练。瘦削的面厐布满皱纹,胡子拉渣的。他虽看到我,却没有表现出上级对下属小字辈的严厉。竟有气无力地说:“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我回学校看看,谁知走不出去……”
“哎,太累了!”林处长自言自语地说。他没再搭理我,只朝小伙子叫:“小徐,你明天早点来!今天这么晚才拉完。那边的事你什么时候干啊!”随后,他迈着沉重的步履,神话般地消失了。
小伙子用毛巾擦身子,我这才发现,他的驱干是那么养眼。他没有键美运动员突出的肌肉群,却拥有自然舒展的双臂,细细的腰身,体态强健,让人联想到青春的本钱莫过于此。我死死盯住那百看不厌的地方,密林外还有小径,两排对生小树一直延伸到肚脐。这典型的男人胴体,成熟而富有吸引力,以致使我产生了想抚摸的冲动。可惜这一切来得太短暂,没怎么看清楚,大幕很快就无情地合上了。
小伙子送上一杯水,“大
叔,忘了给你倒水,我这个脑袋就是记不住这些事!”
我接过茶杯,被眼前这古董吸引。我不明白小伙子怎么会有这种青花瓷杯,拿着杯子只顾端详,一口水都未喝。
“大
叔,这杯子就是这种颜色,我洗过好几遍。”小伙子生怕我嫌杯子不干净。
“这是你家祖传的?”
“不,这是地下挖出来的。全都碎了,就找到这一个好的。”
“你真有运气!这是古瓷杯,少说也值两千块钱。”
“真的?有那么值钱!啊!我发达了!”小伙子有些手舞足蹈,他问我:“你怎么认识林厂长?”
“哦,他原来在我们单位当官儿,我也不明白,他怎么会来这里?”
“他是来这里找宝贝的。说是土里有一种石头,几十车土能找出一丁点儿。可值钱哪!”
“是翡翠,还是钻石?”
“听说是稀有元素。林厂长不分白天
黑夜地找,都说他发了大财。”
“我看不一定。既然有钱了,就该多找几个帮手,怎么就你一个人帮衬?”
“工人都在地下和车间里,外面是看不见的。”
“哦,原来是这样。”我顿时茅塞顿开,真佩服林处长的老谋深算。不过,好奇心驱使我打破砂锅问到底:“哎,林厂长说那边的事是什么事?他真是左右逢源,又有新门路?”
“哪有什么门路,只是……”
小伙子显然不好意思说下去,我也不忍心给他难堪,“对不起,我并非有意涉及私人问题,别往心里去,就当我没问吧!”
那知,听我这样说,小伙子突然变得大方起来,他笑着告诉我:“林厂长屋里有个桑那房,我负责打理;也替他做按摩。你是他的老部下,何不过来和他一起洗桑那,松松骨,亨受享受?”
我苦笑着说:“谢谢你的好意。我明天就走了,实在没时间去拜望他。你替我问声好吧!”
小伙子欣然允应。
其实,我
嘴里这么说,心里却老在想:“林处长那么富有,年逾七旬,儿孙满堂。放着清福不享,为什么还要不甘寂寞,跑几千里来寻宝?……”我百思不得其解,只有再向小伙子讨教:“哎,你说林厂长钱已经用不完了,为什么还要来这里受累?”
没想到小伙子连想都不想便说:“这就叫得一望二眼索三……”
是啊,心态不平衡的人,永远就是这个德性。我这时想起,当年我国援建老挝发电厂的时候,林处长怎么力排众议,把几个工程技术人员的出国名额,统统退回建工部。明言“一碗水端平”,实为一个也不许去!他不允许任何人去国外发财,拉开下属间的收入差别。众人是敢怒不敢言。
而今时过境迁,平均主义不会再有市场,勤劳致富无可厚非。林处长也洗心革面,不仅种起了自留地,而且还学会了享受生活。
看来男色并非青年人专利,时代真是不同了,男人间有爱、有情、有欢乐真能被老领导接受?我看他顶多是在猎奇,想体验逝去的岁月中没尝过的滋味,不可能是根子扎得很深的同路人。话虽这么说,可谁也不敢打包票。因为同类不是罪犯,脸上也不会刻字。这就叫知人知面不知心!不过,我对林处长的性取向一点不感兴趣;只担心那小伙子的命运会不会攥死在他手中?多英俊的小子,多悲凉的前程,我多想点拨点拨他,又觉得自己手伸得太长,似乎在夺人所爱……思绪不定之余,咦!怎么不见小伙子的身影?我警觉起来,不由得大叫:“喂!走慢一点,我看不见你了!”
昏暗的通道内,除了一扇一扇关闭着的门,再没有别的任何东西。我身埳囹圄,找不到出路,不觉毛骨悚然。突然,猛烈的敲击声从铁门后响起,一锤重过一锤,几乎要把铁门砸烂……
我被震醒,无可奈何地回到人间。大概楼下那修车铺又在修报废的士。往往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们会有这手绝活。
(本步完,请看第九步:海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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