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第四章

四
  中雾回想刚才的情形，心中酸楚。他想他是了解陈靖椽的，却怎么也想不到他会用跪的方式表达什么，这其中究竟是忏悔，是赎罪，还是算是对中雾一家的回报，对母亲没有责怪他的回报呢？如此一个不同的陈靖椽，连被陈汉子毒打都不曾流泪的陈靖椽，今天看似应当却又反常的举动，萦绕不散。本来这是最好的结果，这本来就是自己想要的方向，但不知道为什么中雾竟觉得更迷茫了。

  到吃饭的时，中雾仍忍不住胡思乱想。三人坐在一起，空出了一个座位，中雾见陈靖椽虔诚地祷告，本来也已经是自己的习惯，竟失神忘记了。待陈靖椽放下手时，中雾才想起自己没有祷告，然而现在祷告还那么重要了么？那不过是曾经用以寄托思念的方式，而今陈靖椽实实在在地坐在身边，却还是若即若离般的遥远，祷告又有什么用呢，这样的信徒上帝又怎会眷顾。中雾又开始失神，中雾妈道：“想啥呢，不吃饭。”这才把中雾拉回现实，见中雾妈夹起块排骨要递过来，马上端起碗接，可是中雾妈的手在空中顿了一下，转而放回自己的碗里。中雾不由得一楞，母亲略微嗔怪地说：“自己夹，这么大了还不会照顾自己。”中雾笑道：“妈，那现在得是我照顾你了呗。”说着往母亲碗里夹了块鸡肉，母亲略微闪躲了一下，就任他放了下去，说：“我可不用你照顾，你照顾好你自己别让我操心就行。”中雾笑了笑，陈靖椽插道：“阿姨，中雾现在还真会照顾人的，你看我就是例子。”中雾妈就笑了，一顿饭倒也吃得其乐融融。

  饭后中雾起身要收拾碗筷，中雾妈却制止了他，说要自己来。中雾纳闷道：“妈，你累了半天了，我弄就行了。”于是两人一起收拾了下去，但中雾妈坚决不让中雾刷碗了。中雾妈刷碗，中雾就在旁边跟她汇报学校生活，并接过刷好的碗放进碗橱。待中雾妈刷完自己的碗，她把碗和筷子放到了另一边，这被中雾看在眼里，追问母亲是不是不舒服，母亲摇头否认。中雾还想问下去，中雾妈已经坐到陈靖椽旁边问长问短。两人跟母亲聊着，忽然母亲额头开始冒汗，也现出痛苦的神色。中雾急忙问母亲怎么了，中雾妈捂着腹部，痛苦地摇头，脸色更黄了。中雾慌了，问母亲最近是不是经常这样，母亲摇头说，不知道今天怎么了，并说休息一下就好了。中雾将信将疑地送母亲回房。

  陈靖椽问中雾是不是该去检查一下，中雾叹气道：“妈是舍不得花钱了。”陈靖椽也低头不做声了。中雾铺着被子，陈靖椽蹭到床边，有点尴尬地说：“我来肯定是带来麻烦了。”中雾道：“哥，你说什么呢，你本来就属于这里。”过了一会不见陈靖椽说话，抬头见陈靖椽神情古怪，手里捏着张存折，反复摩擦，似乎在犹豫。中雾问道：“哥，你这是？”陈靖椽似乎下了决定道：“这钱你拿去给阿姨吧，领她检查检查身体，也能补贴一下家里。”陈靖椽把存折塞到中雾手里，中雾低头看了看，竟有十万之多，疑惑道：“哥，你哪来这么多钱？”陈靖椽转过头去，说：“我把歌给王崎，她还是给了我一些钱的。”中雾道：“可是，那些歌并没有发行，又哪来的回报呢？”陈靖椽看着远处的窗外道：“你拿去用就是了。”中雾把存折塞回陈靖椽手里，说：“我不能要这些钱。”陈靖椽急道：“怎么呢？现在是阿姨身体不舒服，我拿来给她看病的。”中雾觉得这些话合情合理，却透着说不清的疏离和客气，皱眉道：“哥，你不必在意那些。”陈靖椽说：“哪些？”中雾嘀咕道：“你知道我说什么。”陈靖椽好象没听到，说：“这钱是给阿姨检查身体的。”中雾大声道：“检查身体哪用得了这么多，就算你要花这钱，也是得由你带我妈去。”说完转身躺在床的一头，背对陈靖椽不再说话。陈靖椽默默收起存折，苦笑着，或许只有他知道他一直不用这钱的原因——这是当年陈锦和留下的牛皮纸袋。

  月光洒入房间，冰凉凉的，房间惨白，混合着苍白的往事。中雾忽然发现今天为何没来由的烦恼，为何为了陈靖椽的好心着恼，不过是因为他今天所做的一切都那么的合乎情理，却完全违背了他的本性，或者说也许这是他的本性，而自己苦苦追寻的是一个被自己美化的梦。

  夜凉入水，沉入心扉，某些温柔无息敲击中雾那些坚硬和伤感，中雾低声道：“哥，你为什么要…要那么做？”良久，中雾叹了口气，陈靖椽却含糊地说：“什么？那些钱，是应该的。”中雾颤抖着说：“有些事不应该拿钱衡量的。”他听见陈靖椽翻了个身，对着自己，闷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没想那么多，真的。”中雾听他的话里加的那句“真的”兀自出神了，进而被一些名为落寞的东西包围。真的么？假的么？这些纠缠不清的离乱，这些挥散不去的忧伤算什么呢？中雾低声道：“你，刚才为什么要跪我妈，你不必的。”中雾一说出口，又觉得后悔了，这样的问题，无疑会让两人陷入难堪的境地，正懊恼间，听陈靖椽艰难地吐出了个“我”字，就不再出声了。中雾猛然翻过身，将陈靖椽紧紧抱住，他的反常让他迷茫，而他的尴尬更让他心痛。他抱着陈靖椽火热的身体，使劲贴近，想感受他的心跳，想从他的心跳中找到曾经熟悉的认知。陈靖椽任由他抱着，呼吸平缓而憔悴，轻轻地说：“那，我又能怎么做呢？”中雾惊异于他口气的无奈，悲凉和软弱，那些似乎属于自己的情绪，突然出现在他的口中，显得那么突兀阴仄，更加难以琢磨。中雾回答不上来，他从没想过如此直接面对陈靖椽的无奈和凄凉，从来无法想象陈靖椽所能感受到的世界，仿佛抽离了原本的记忆，站在一个新的遥远陌生的位置上找寻一个新的陈靖椽。和过往的阴郁的童年不同，和难以释怀的对王崎的执着不同，究竟哪里是他真实的一面呢？自己【言情小说网：ẃẃẃ.₉₉₆₉xs.com】抱着的陈靖椽对自己有多少是真实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