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第九章

九
  天空蔚蓝，海天一色，略带咸湿的海风混合着清新抚过面庞，又挑弄起陈靖椽黑亮的发丝。天涯共此时，也不过如此。陈靖椽蹲在海边的那艘生了锈的破船上涂抹着的色彩与海天如此相似，脸上挂着汗珠，散落溅出的色彩轻吻脸颊，生成最美妙的蓝纱，见中雾走来，露出了畅快的笑容，如冬日的阳光般温暖洒在心头，身后的老房子也发出温柔的颤动。陈靖椽张开怀抱将中雾揽在怀里，说：“你终于回家了。”这样轻轻地慵懒地相拥，任天光安静奔走，一种无言的温情，在这样的世界荡漾。

  你终于回家了，你终于回家了。第一次，中雾梦见这样美丽的景致，体验这样充盈的感情。这种美丽让他不愿梦醒，不愿靠梦里的余温去抵挡现世的冷清。梦中的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永远不会属于自己，不会属于一个被感情上的弃儿。中雾就这样胡乱想着，闭着双眼，或许他需要一个倾听者，一个不需要给他任何意见的女人。有些事，有些人，在所难免，有些承诺如同纸卷，写起来深刻，实则单薄。

  黑暗吞噬着最后的残阳，月亮不留情面的圆着。中雾挣扎着坐起，浑身乏力，陈靖椽听见房间的动静，端来一碗汤圆，说：“阿姨晚上要晚点回来，先吃点吧。”中雾无法探听出【言情小说网：ẃẃẃ.6699xsw.com】这句话背后的感情，更不敢去仰视处于胜利者位置的陈靖椽，默默接过碗，低头吃了颗汤圆，他不觉得团圆，渗入唇齿间的只有淡淡的苦涩。中雾觉得碗里的每一个汤圆都像是一个讥讽，嘲弄着自己的心绪，将手中的汤匙放下，无法下咽。陈靖椽说：“你，是不是吃不下，我拿点咸菜来吧。”这一次中雾从陈靖椽的话里听出了局促，那种很明显的不安虽被刻意压制，还是不经意从口中流出。中雾才知道自己多么幼稚，感情本就没有胜利而言，那样的梦境再美也经不起阳光的召唤，早点脱困，未尝不是件好事。只是压抑这么久的感情被轻易说出口而轻易被判死刑，多少有些惋惜，更难以面对的是，如何正视近在咫尺的陈靖椽，那个美好梦境中的主角。

  陈靖椽递来的咸菜，中雾没有吃，口中的苦涩岂能如此化解。不过好在中雾发现原来自己所担心的问题也正折磨着陈靖椽，他失去了往日的冷静与从容，有点局促不安地站在中雾的旁边，撑着拐的手微微颤抖，另一只手不经意地揪着裤线。中雾盯着他揪着裤线的手失神，原来一句话就能轻易让两人难过至此，只是不说出那句话让秘密烂死心底，总不会甘心。陈靖椽的手忽然移开裤线，拍拍中雾的肩，说：“再不吃就凉了。”中雾忍住心里的难过，吃下汤圆。

  晚上中雾妈回来前两人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中雾想说点什么，张开嘴才知道自己根本无从解释。中雾妈带着冬日的冷风归来，被门口的冷气一激，中雾觉得清醒多了，仿佛一切都和梦一样已经成为不可改变的过去，一个不用去可以追寻的过去。陈靖椽也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跟中雾妈和中雾拉着家常，然后嘱咐中雾妈早点休息。

  睡觉时，中雾不再往陈靖椽身边挤了，陈靖椽也好像没有感觉出什么不对。时钟滴滴答答将过去抛到后面，中雾不知道过去的会否成为过去，只是明天太阳依旧会亮起，生活依旧继续，不管陈靖椽会担当什么角色。他为自己这么想感到高兴，更感到凄凉，他不知道伤口愈合需要多久，或许和从自己见到陈靖椽的那一刻起到现在用一样的时间，又或许延续更久，直至生命停止跳动。

  陈靖椽忽然低声说：“你没睡呢吧？”中雾的神经一下绷紧，这个时候的陈靖椽很可能说出自己不愿意再去面对的话，讲出自己不愿再去承受一次的事实，犹疑间听见陈靖椽说：“我知道你没睡，不过有些话我从来没跟你说过，现在我想告诉你。”中雾屏气凝息，更不敢发出声音，他觉得自己几乎知道陈靖椽会说什么，会把未来指向一个什么样的明确的方向，一个可能看来很好却不是自己想要的方向。陈靖椽连着叹息了几声，那声音好像是一个迟暮的老人，一个蹉跎一生的老人。陈靖椽用伤感的声音低声诉说着一个仿佛属于别人的故事，一个仿佛飘离身体的感受：“我不记得什么时候了，我就知道我错误的进入了你的生活，你的生活中本不该有我，本不该有你现在这样的烦恼，可是我还是自私地贪恋你给我的温暖。我就只好告诉自己那是兄弟情。”陈靖椽顿了顿，说：“我在你们家里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幸福，也是不属于我的幸福，而我却带来了这么多的…麻烦，我知道我欠你的一辈子也还不清。”中雾的惶恐难以自恃，他从不曾想陈靖椽有天会这样跟自己说话，而这一天来的时候，是不是意味着他们将会走向一个完全找不到对方的距离呢？

  陈靖椽好像用很大的力气继续说：“本来我该把能给你的一切都给你，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你还能回头，你不能一直这样下去，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了你，为了你的妈妈。”最后陈靖椽用很微弱的声音说：“如果以后你还是想….要我的身体，想从我这里拿走什么都随你，只是不是现在。”中雾想大声告诉他自己想要的不是他的身体，想要的不是一时的贪于愉快，而是他的心，可是他什么都说不出，因为他发现脸上一片冰凉，泪流满面。他听见陈靖椽的声音恢复了清朗低沉，其中更带着恳求的成分道：“现在我们还是兄弟，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