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晓棠打了转向灯,超上前,出人意料地又转向左边,拦截在我的前面。她在车里朝我挥手,我一笑,刹了车,打了转向灯,左转,踩油门,转向灯,右转,拦在她的前面。如此,一来二回。心里,是抑制不住的激动。祝晓棠突然超过我的车,与我并驾齐驱。她降下车窗,看了我一眼。我也降下车窗,看了她一眼。
能说什么?
什么都没有说。
她一笑,踩了油门,翩然离去。我奋力追赶,只听发动机响声轰然。可是,她一个拐弯,从岔道口离开。而我在来不及拐弯的直行里疾驰向前,不觉潸然泪下。我踩了刹车,调转车头,朝她的方向继续追去……终于,在不远的地方,看见她停了车,闪烁的黄灯,如指路的探灯,令人不免兴奋。
我的车稳稳地停在她的后面。她转脸看我,一脸诚然的笑意。我走近,才看清她眼睛里是迷蒙的雾水。想要上前抱她,却终于止步。从口袋里掏出一块丝巾,递给她。
她说:“没有想到。”
我不作答。
她说:“你为什么要跟上来?”
我沉默片刻,才说:“可能是因为这个世界只有你和我。”
她说:“我们在别人的世界无法存活吗?”
我说:“也许。”
她张开了双臂,看着我……我上前紧紧地抱她。
我说:“你好吗?腿好吗?”
她说:“好。”
我点头,说:“无论分开或者一起,我们都要进化成更好的人。”
“我们是不够好,所以还不能在一起。”她说。
我松开了她。
她说:“我们各司其职,各为其主,就没法不拔刀相向。”
我点头。
她说:“你不要怪我!”
我点头。
她说:“你能在离开前,吻我一下吗?”
我看着她,是热切的期待,我握住她的双肩,闭眼垂首,想要靠近我曾梦想的地方。我曾以为只有当我们的双唇紧紧相拥相依的时刻,我们便可以来到一个只有二人的世界。我渴望这样真切的抵达。当我闻到她发间、身体流转的气息,近在咫尺的索得……突然,“啪”地一巴掌,响亮的、生疼的,打在我的脸上,伴随着的还有闪起的灯光……我回头一看,她的车里竟然坐着一个陌生人。
祝晓棠嘲讽地笑着,说:“明天的报纸,你就可以见到,周青因爱生恨,所以出卖巴顿的新闻。”
我简直捏痛她的肩膀。
她说:“你不要怪我!”
我想要用力地一握却最终握不起手指间的力量,松开双手。我朝她用尽力气地一笑,说:“祝你幸福。”
我看她最后一眼,转身走向自己的车。
我听到风里,有谁的沙哑的嘶叫与绝望的呜咽。
祝你幸福,因为我没法给你,你要的幸福。
如果把周青捣烂,变成一地玻璃的碎片,我绝不要做插入你血管的那片。我不要你的鲜血来活祭我的埋葬。
我坐上车,看到她依然站在原地,用双手紧紧地裹住她单薄的身体。发动引擎,猛踩油门,调头离开。
爱,原来是一场生吞活剥的痛。
我回到酒店,车子已陆续离开,剩下一片欢腾后的空寂。不过,我得打起
精神去战斗,一堆的文件要批示,餐饮部的新菜单,人力资源部的人员分配,销售部的活动,工程部的维修经费申报……除了签名外,我更要站在更高的高度去指点。
翻看众多的文件,我看到有人提出5月的“母亲节”快到了,水玲珑作为一家新开业的酒店,应该推出特色优惠活动。我之所以会在这张建议纸上停留片刻,是因为“母亲”。
我批示了同意后,靠在椅子上休息,直到东方露出鱼肚白,阳光重新洒在湖面上。我才起来,到洗手间漱洗、梳妆,其间有人进来,给我倒了一杯现磨咖啡。很香,我喝下,顿觉
精神不少。
打开电脑,看到我昨晚强吻祝晓棠的照片,已在Y市的贴吧里随处疯传。人们说我是因爱生恨,也有人由此质疑水玲珑服务的可信性。显然,这不是简单的一场“
黑”我运动,但我已早有准备,所以关了网页,继续看文件。
李洋的电话来了,在电话那端沉默了很久,才问:“你能聪明点吗?”
他生气了!
我说:“下次我会小心。”
他说:“还有下次?我会给他们一个好看。”
我还没有来得及说“不要”,他已经挂了电话。我不知道他能做出什么来。不理会任何,继续工作。不久,桌子【言情小说网:ẃẃẃ.➒⁹⒍➒xs.net】上的座机又响了,有人告诉我,有记者到访,在大堂。坏事总是传千里,是有人要向我来求证昨晚的事?我才不在乎这些。我叫人打发了她。大堂经理告诉我,她是《城市行者》杂志社的,是一家酒店杂志,她想和我谈谈关于酒店文化。
我定了定后,叫人把她带上来。
她坐定,朝我一笑,自我介绍,是《城市行者》的记者苏杭。
她靠在椅子上,说:“我在巴顿待过一个星期,看到你的两期店刊。我想对你本人进行一个深度的采访。”
我说:“什么叫深度?”
她一笑,说:“24小时跟踪。”
“不如装个摄像头在我身上更真实。”我说,并拒绝,“对不起,我谢谢你的深度关注。”
她说:“你怕什么?”
“裸奔的感觉。”我说。
她忍不住笑,说:“剪辑时,我会用遮羞布,选最佳角度。”
“这就是所谓深度?”我问。
她点头,反问:“难道我给一张答题纸,你填好给我,或者叫人填好给我,是深度?我想做企业文化的人,理念和理想,都在她的举止和骨子里。”
她说完,凑了过来,两个手肘抵在桌子上,看着我。
我笑,把电脑转了面,屏幕对着她,说:“看到没?这就是我昨晚的疯狂举止。你要的是这个?”
她一弯
嘴角,说:“当然可以。我不惧怕任何真实,怕的是虚伪。”
我扫了她一眼,她真诚或许还单纯。
她突然说:“不必打量我,再来见你前,我已经力所能及地查阅了所有关于你的资料。所以,我想报道你——一个叛变者的末日未来。”
“末日未来?”我对这个词发生了兴趣。再看她自信满满的脸,不觉笑了,我说,“好。跟着我这重要的24小时。”
她终于笑了,站起来,伸出手,说:“谢谢,合作愉快!”
我也伸手与之浅浅一握:“合作愉快。”
她去制衣房领了全套服装,略作打扮,成了我的一日助理。她把长发扎起来,是一个马尾,清纯和清新许多。
我评价她:“看起来,这个助理气质不凡。”
她笑,顶来一句:“因为跟着气质非凡的总经理。”
我笑,说:“走吧,去会议室。”
去会议室,听取营业两天以来的各部门的状态与问题,能解决的立刻讨论解决,不能解决的,各自回去思考,有想法可以发报告给我。再接着是找副总解决餐饮部门的包厢过少的问题,等我进了办公室才看到李洋也在。向大家介绍了苏杭,苏杭也保证职业操守,不外泄任何机密资料。李洋看了她一眼,只说一句“你们记者有几个不是开出卖人家的隐私过活”。苏杭并不理会他,她大概是不知道他才是我们的幕后老板。看李洋不再反对,我们就开始会议,大家各自说了想法后,李洋终于提出了会员制。只有发放会员卡的会员可以凭卡用餐,一是可以替客户保密行踪,二是熟悉客户资料,根据他们的习惯爱好,可以量身定制服务方案。
“会员制有等级制的嫌疑,同时未必可以解决问题。”我提出异议。
“水玲珑做的本来就是高端品牌。”李洋说。
其它人都不作答。
“高端的是消费,还是服务?”我问。
李洋看了我一眼,说:“高端的消费才配有高端的服务。水玲珑的起点消费,那么高。普通人根本就不会来。所以,根本没有等级之说。”
我说:“我建议,可以用会员制。但会员并非由水玲珑发放,而是由消费者自己在酒店网站注册入会,并登记信息、习惯和喜好。而且网站发布信息,用餐,可以采用电话预定和网络预定,不接受没有预定的直接用餐。”
“不会上网的大爷大妈怎么办?”李洋问。
“致电酒店,酒店可以帮助注册。”我说。
李洋沉默了片刻。
我继续说:“对于已在酒店消费过的客户,酒店可以根据电话主动帮助注册,并说明缘由。”
李洋一手撑着下巴,饶有兴趣地看着我,等我说完。他笑了,说:“我不得不赞同,才对得起你的有备而来,是吗?”其它二位副总,也松落肩膀,笑了。
我笑了。
李洋说:“散会吧。麻烦周总留一下。”
二位副总离开后。李洋看了一眼苏杭,说:“你也出去一下吧?”
苏杭看着我。我解释:“我答应让苏记者跟踪报道24小时。”
李洋看她一眼,又看着我,问:“难道……我们接吻也要有个观众吗?”
苏杭好不尴尬地回敬:“我还可以帮助掐表,看你们能亲多少时间。”
李洋简直要笑喷了,说:“做记者的,就是脸皮厚实!”
我退了一步,看他们俩一来一回。他们年纪相当,看起来,倒也班配。李洋转过脸,看着我,却说:“贴吧里的照片我再找人删。”
我说:“我不在意。”
他叹了一口气,说:“水玲珑在意。我希望我选的总经理,一尘不染。”
“你这是选妃!”苏杭插进一句。
李洋并不看她,一把搂住我,朝着她,缓缓地却掷地有声地说了五个字——“我就是选妃”。
苏杭倒是了一愣,但她很快就笑了,说:“你们真的很班配。”
李洋一把拉起我,往外走。他在前面疾步走,我在后面紧跟着,走过长长的走廊,我们急促而又节奏的脚步声响在空气的每一个分子里,传递到各部门的耳朵中,他们探头出来,又缩了回去,在门里门外的界线里游移。
电梯,车库,上车。他依然沉默,我也沉默。他发动引擎,车子抖了抖后,就拐弯前行……他并不看我,只是看似专注地开车,
嘴里只说:“我不许任何人以爱情的名义伤害你!”
我看了他一眼,心里一酸。真正受害的人,原来确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