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代刀捉笔
一晃眼，到了1996年，姐弟俩升入了高中。这是一所国家级重点中学，全市唯一的一所。
只是，他俩再也没像小学初中那样被编在同一个班了。小荷在四班，小帆在七班。第一次月考后，学校就分了科。全级一共就八个班，只有八班是文科。小荷从四班到了八班。小帆，继续留在七班。
下课的时候，小帆总爱晃荡到八班的门前。几次以后，等他的影子一出现，就有同学喊：夏小荷，帅哥找！然后，目光有意无意地看向他俩，有些贼贼的意味。
进入高中后，傅小帆的个头便像拔节的竹笋，噌噌噌地往上蹿，小胖墩长成了瘦高个。
瞥见同学带着疑问、猜测的目光，夏小荷略微仰头，忍不住埋怨：谁欺负你了咋的？天天晃来晃去，你想我被老师请进办公室给思想改造啊？
姐……傅小帆欲言又止。
有话就说，有屁就放！夏小荷皱眉，个头高了，这性格，倒没跟着长上去，磨磨蹭蹭的，真是的。
回家再说吧。傅小帆撂下话，转身走了。夏小荷又看到走廊上一排排窥视的目光，八班的，七班的，都有。
哎，刚才那个男生，叫傅小帆吧？夏小荷回到座位，前面的女生转过头来，问她。夏小荷点点头，你认识？
前一周，他是我同班同学。那女生笑，我叫柳霁月。你也认识他？
夏小荷笑笑，怎么不认识？认识都快十六年了。她心里想，要是把那十个月加上，哈，都快十七年了。
看柳霁月一脸错愕，夏小荷忍不住笑了，说，他是我弟。
亲弟？柳霁月问。夏小荷点头。我要是有个弟弟就好了，柳霁月说，时时处处跟着我，听我的。
夏小荷笑了，女孩子想有个个弟弟，原来是这种心理啊。
只听说你喜欢打篮球，没想到你还喜欢读书，柳霁月笑，眼眸晶亮，眼角略微弯弯的。
听说？夏小荷看一眼她，问。
嗯，七班女生都认识你，说你的球打得好，柳霁月又笑，你都成了传说啦，只是，才知道你和傅小帆是姐弟。
待柳霁月知道夏小荷的名字，倒没有一般人露出的那般惊讶。这让夏小荷倒有点意外了。
我要真有个弟，我也让他随我爸姓，柳霁月扬扬头，说，我好跟我妈姓。
你妈姓什么？夏小荷问。杨，柳霁月反问，咋拉？
不咋，夏小荷眨眨眼，说，杨，柳，杨柳，嗯，都挺好的。昔我往矣，杨柳依依。
呀，你读《诗经》？柳霁月瞪大眼，露出很惊讶的样子，上下打量一下夏小荷。夏小荷有些羞赧地挠挠脑袋，你不也知道吗？
这个新同学，挺容易说到一块，夏小荷想。
以前，只要听说自己和傅小帆是姐弟，少不了有人问“你俩怎么不同姓呢”，也少不了解释“我跟我妈姓，我弟随我爸姓”。偶尔，夏小荷也会冷不丁地冒一句“解释权归我爸妈”出来。总要去解释姓氏问题，弄得好像刻意在证明什么一样，她都懒得多说了。
周末回家，傅小帆便跟在夏小荷身后，问东问西，文科班有多少女生，住校的有多少，哪些是七班转过去的，夏小荷寝室里住了几个女生，认识几个……
醉翁之意，你这是？夏小荷盯着傅小帆，目光炯炯。傅小帆赶紧闭了
嘴。
谁？招来！夏小荷依然盯着傅小帆，傅小帆想跑，被夏小荷一把拽住。英姿？柳霁月？夏小荷嘿嘿笑了，哪个？傅小帆不断摇头，忙说都不是。
此地无银三百两。你是怕我告诉爸妈？夏小荷嗤之以鼻，小样儿，不相信我是吧？那好吧，道不同不相为谋。下周一上课，我去问问柳霁月，她住我上铺……
姐，姐！傅小帆一脸通红，哀求，可千万别去问啊。我和她什么都没有。
真的？夏小荷拖长音调。傅小帆点头，话都没说过几句。夏小荷一巴掌拍过去，没出息！
傅小帆就这么没出息，他高瘦的身影天天晃悠在八班的窗外。终于，有一天，八班那个戴着啤酒瓶底儿一样镜片的矮胖班主任忍不住了，把夏小荷叫进了办公室。
傅小帆！出了办公室，夏小荷直奔七班教室，在外面大喊。
等傅小帆出来，夏小荷一把拽住他，往楼下走。傅小帆哎哟哎哟地叫唤。走廊上响起一片哄笑声。夏小荷没空理会，一直拽着不撒手。到了篮球场边的栀子花坛边，才松开他。
好了，现在老师和同学都把你当成我男朋友了。夏小荷抄着手，气哼哼的，你做的好事，害我被班主任喊去训话！
你说清楚不就行了？傅小帆有些委屈，关我啥事啊？
还不关你事？你一天有事没事到我们班外面晃什么啊？夏小荷烦恼起来，你要是喜欢人家，你去表白好了！
谈
恋爱要被开除的！傅小帆说，看看四周。学校明文规定，男女生谈
恋爱会被开除学籍。一经发现，杀无赦。无论是校纪还是班规，包括《中学生守则》，还有操场上每周一八点准时升起的国旗，都不会同意的。
谈恋爱？谁说让你谈恋爱了？夏小荷拍一下额头，神呐，你倒想得美。耽搁学习，爸妈不收拾你，我也得揍你。
那还表白个什么劲啊？又不能谈恋爱。傅小帆摊摊手，算了。
你不去试一下，怎么知道她喜欢不喜欢你？一直暗恋？夏小荷说。心里却想，这小子，不到黄河心不死，不如让他去碰碰壁算了。半个多学期了，夏小荷了解到追求柳霁月的不少，也没见柳霁月和哪个男生交往过密。
姐，你真觉得我要去试试？傅小帆扳着夏小荷的肩膀，看着她，不告诉爸妈？夏小荷点头，郑重地。
那你帮我写封情书，傅小帆说，拜托。
啊？情书？我给你写？夏小荷张大
嘴，好容易合上：傅小帆，得寸进尺是吧？有你这样的人啊？
你作文比我好啊，姐，帮帮忙。傅小帆拉着她的手，周末回家我做饭拖地洗衣服，全包。
那好，你别天天到教室外晃来晃去，成绩别落下。夏小荷想想，说，不然，别怪我……傅小帆点头，再一次郑重地。
眼看着期末快到了，夏小荷的情书八字还没一撇。周末回家，傅小帆一边干家务，一边催着她开工。
这不是第一次写吗？不知道怎么开头。夏小荷皱皱眉，心里不由嘀咕，我这是吃错药了，还是撞神了？干嘛要纵容他去犯罪呢？还答应什么破情书。
姐，你可别反悔！傅小帆在旁边敲桌子，君子一言——
去去去，我不是君子！夏小荷挥挥手，跟你讲什么君子协议。那也不能说话不算话啊，傅小帆叫屈，我家务也干了。再说，你怎么教我的？言而无信，做我榜样——
行了！安静，我没说不写，夏小荷叹气，不是说了没写过吗？
&ems（言情小说网：www. 6969xs.㏄）p; 你跟她那么熟了，知己知彼，百写不殆。傅小帆拍马屁。夏小荷白他一眼，是你喜欢人家，你要表白，我这是给你赶嫁衣，谁知道合身不合身。
我……不穿嫁衣，嘿嘿。傅小帆挠挠脑袋。
我就是打个比方。夏小荷摇摇头，扭亮台灯，铺开信笺纸。她左手撑住下巴，右手旋着笔杆，一会儿又把笔咬在嘴里。柳霁月的样子浮现在眼前。
写多少了？傅小帆凑过来，想看。夏小荷被打断思路，挥手，瞪眼：一边呆着去！傅小帆只好诺诺地告退了。
经过伏案疾书，反复修改，时针指向十二的时候，情书终于杀青了。夏小荷伸伸腰，喊小帆，却没有人应答。干了一两个小时家务，这个时候，傅小帆早沉入了梦乡。
第二天一大早，姐弟俩急匆匆地爬起来，却发现桌子上摆好了早点。不知道妈妈什么时候回来的。来不及和妈妈坐下来吃了，打了招呼，两人拿上牛奶面包就往楼下跑。
哎，你俩谁忘带书了？是不是小荷的？妈妈在阳台上喊，手里拿着一本数学资料。傅小帆嚷嚷，妈，你扔下来，我接着！
书划了道弧线，在傅小帆拿着早餐的手上碰触了一下，很快，跌落在了旁边的草丛里，多出了一封信。
夏小荷赶紧捡起来，夹进书里。她抬头看看阳台，感觉心脏加快了。妈，我们走了，她说，然后推着傅小帆出了院门。
公交车上，夏小荷碰碰傅小帆，哎，昨晚叫你，让你抄写，你睡得跟猪一样，怎么办？还差一点被妈发现，好险！
直接给她就可以，傅小帆满口的面包，努力咽下去，反正……我们的笔迹有些像。今天就开始期末考试了，也没有合适的时间抄写了，只好这样了。
那封情书，一直躺在夏小荷书包里。直到考试结束，有体训女生邀她打篮球。夏小荷抱着篮球经过柳霁月座位的时候，蹲下系鞋带，顺便把那封情书夹进了她的笔记本里。 刚走到教室门口，柳霁月和她撞了个满怀。看她抱着篮球，柳霁月问，你们要打球？夏小荷点点头，然后侧着身子出了教室，接着便加快了脚步。
我要看你们打球！柳霁月在后面喊。夏小荷跑得更快了，心脏砰砰的，比平时打球跳得还猛烈。下楼时转弯，她只顾低头跑，一头撞到和几个女生说说笑笑的英姿怀里。
夏小荷！英姿一声尖叫，你吓死我了！讨厌……
对不起啊——夏小荷赶紧站直了，抬起头道歉，觉得脸热辣辣的，又立即低下头，一溜烟跑向篮球场。
篮球传来传去，夏小荷的眼睛却柳霁月吸引了过去，确切说，是被柳霁月胸前抱着的那本笔记本给吸引了过去。看样子，柳霁月收拾好了书本，准备回家了。
考完试了，运动场上到处是人。夏小荷一直担心，被人一挤，柳霁月抱着的笔记本会啪的一声掉在地上，然后，那封情书，那么晃晃悠悠地飘出来——
那场球，夏小荷完全不在状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