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区里汇演
收完稻谷，生产队便没有多少可忙的农事。社员们各自在自家的自留地里种点小菜。广播里通知说，为了庆祝国庆节，让各乡准备节目参加汇演。
知青们准备的是话剧《白毛女》。小蚊子和同屋的红梅都有意喜儿这个角色，却被杨志等几个男知青给彻底否决掉了：又白又胖的喜儿，该怎么满腔悲愤地控诉万恶的旧社会？！
抹点锅底灰不就
黑了？董成刚笑嘻嘻的说，胖，就别总跟我们争吃的。众人哄堂大笑。气得小蚊子翻白眼，给董成刚又是两拳头。
董成刚哎哟哎哟地叫，一个劲儿装死卖活。
可到底让谁去扮演喜儿呢？一群人犯了难。主角儿都没有，这戏，怎么演？
让七仙女扮演喜儿吧，杨志提议。这个提议竟得到众人一致通过。夏露荷那张瘦削而严肃的脸，简直就是为喜儿而生的。
于是，林海棠理所当然地成了说客。只是，跑了两趟，夏露荷还是没有答应，不管林海棠说什么，她死活不愿意上台。
这点，林海棠倒不感到意外。夏露荷的性格，她多少是了解的。于是，她也就不再劝说，勉强。
她和你关系好，凭着你的口才，会说不服她？杨志听完，将信将疑。怎么会？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不，配角齐全，单缺主角，这下咋整？
我要是能把稻草说成黄金，能行。林海棠蹙眉，叹气，要不，你再去试试？
董成刚向杨志等人努努
嘴，示意，杨志会过意，盯着林海棠，接着，十来双眼睛齐刷刷地看向她。
林海棠摸摸鼻尖，又抬起衣袖闻闻，没什么呀。她扭过头去，想看看后背。
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董成刚哈哈大笑，放着现成人选还打灯笼费个什么劲！就林海棠！
后来大家纷纷说这笑声暴露出了对革命的破坏力，兼有胡汉三的霸和穆仁智的赖。多年后，知青们想起在农村的那段难忘岁月，想起董成刚，都还不约而同想起“我胡汉三又回来了”的经典台词。
一番讨论后，人选定下来，董成刚饰演穆仁智，傅远帆饰演黄世仁，杨志饰演杨白劳。喜儿，由林海棠扮演。
国庆节前一天，各个乡的代表齐聚区里的科技馆大礼堂演出。夏露荷早早地起来弄好饭，扒拉几口，便和知青们坐上夏队长弄来的拖拉机，一路颠簸往区里赶。
演出结束，夏家湾知青的《白毛女》获得了第一名。区委书记亲自颁奖，演员们每人一个笔记本，红色的塑料封皮上是毛主席像，头像四周金光灿灿，下方是“听毛主席的话”。书记把奖状郑重地交给林海棠，说，“年轻人，不错啊，继续努力！”
林海棠弯腰，鞠躬，台下又响起掌声。不知道是哪个地方的知青，认出了她，大喊一声“林海棠”，然后，有人吹起了口哨。
同一个学校下乡的同学，分散在各个公社，能在同一个村儿的，更少。
中午，林海棠和杨志等人碰见了下放到杨家坝的那个姓柳的女同学和另外几个同学，打算找个饭馆边吃边聊。见他们见面那亲热劲儿，夏露荷就觉得自己杵在那里有点多余，于是对傅远帆说要走，回夏家湾去，却被林海棠一把拉住：“都是几个同学，认识认识。”见夏露荷欲言又止，林海棠接着又补充一句，“我的粮票都没地方用。”
我也还有粮票，傅远帆在夏露荷身边说。夏露荷有些好笑，自己压根儿就没想到粮票这事儿。
&ems【言情小说网：ẃẃẃ.➒⁹⒍➒xs.net】p;“讨租讨租，要账要账，我有四件宝贝身边藏：一支香来一支筐，见了东家就烧香，见了佃户就放枪……”一群人打笑着，往饭馆走，还没走上几步路，就听队长在后面喊：“哎，你们几个，往哪里走？书记叫你们！”
一群人立住脚，你看我，我看你，不知道哪个书记召唤，有什么吩咐。
董成刚早已经蹿了出去，口里念叨着要好好打个牙祭，回锅肉，炒肉丝，烧白……到了饭馆门口，回头一看，后面一个人也没有，又急赤白脸地跑回来。
最终，午饭是在区里机关食堂吃的。公社书记、队长，加上夏家湾的知青，夏露荷，傅远帆，柳姓女知青，十几个人，围了满满一大圆桌。
“你们演得很好，很成功。尤其是林海棠、杨志，演活了劳苦大众的形象！这说明，在农村这片广阔的天地中，我们的知识青年完全可以得到锻炼！”公社书记说，“给我们公社争光了。”
“书记，据说有的地方知青开始返城了。”杨志给书记倒了一杯酒，“不知道我们这地方，是什么样的政策？”趁这个机会，他想好好打探一下消息。
平时在知青点，赶上收音机坏了，没电池了，也就只有村里的大喇叭了。大喇叭里播的，也根本不是自己想要的。消息闭塞，大伙儿都在那里瞎猜。
“这个——”书记顿顿，“上头是什么指示，我们还不清楚。你们安心锻炼，上头文件来了，我们坚决照办！”
“我们农村条件苦了，留不住人啊。”夏队长感慨，又像是做面子工夫。一桌子人默不作声。
“三哥，话不是这么说。主席不是说了‘广阔天地，大有作为’吗？我相信会有觉悟高的知识青年留下来的。”书记说完，看看林海棠。
这个意味深长的眼神，让林海棠感觉有点发凉。
你们公社有什么消息没有？傅远帆问柳姓知青。柳姓知青做出掐指的样子，惹得小蚊子笑了起来：柳迎春，你还成半仙了？当心批斗你个封建思想。
我们共产党人，不信那一套，书记严肃地说，相信党，相信科学。
柳迎春点点头，说，那是，书记，我就是开个玩笑，咋能搞封建迷信那一套呢？我们生活在党的怀抱里，当然是相信自己的母亲。世上哪有母亲不心疼儿女的？我坚信，母亲为孩子创造的前途都是光明的。
书记的眉头舒展开来，哈哈大笑：这女娃子，
嘴巴会说，嘴巴会说。
哪里是我嘴巴会说，我就是实说内心的想法，柳迎春似乎有些忐忑的样子，说，说得不对，书记您尽管批评，我知道你不会计较我们这些细娃儿的不知天高地厚。
一边的傅远帆看着柳迎春，满是惊讶。没想到林海棠这个同学，这么能说话。嘴巴甜，不要钱啊。傅远帆又起身给书记倒满酒，说些多谢书记关照的客套话。董成刚也跟在后面，给书记敬酒。
林海棠看了一阵，觉得没趣极了，饭没吃完，她找了个“去看看没来的同学”这个还算真实的理由离了桌子。其余人也纷纷跟在后面，呼啦跑了个干净。
你们都吃饱了啊？董成刚看小蚊子也起身走了，喊。回答他的，是一群背影，他也只好站起来，说，我也去看看同学。
饭桌上，就剩下书记，队长，还有夏露荷。夏露荷走也不是，留也不是。队长埋头吃饭，一边还不忘招呼夏露荷：“七侄女儿，再吃点。”
回到夏家湾后，知青点里炸了窝。一群人围着杨志，求证返城的消息是否属实。小蚊子和董成刚他们都认为，一旦太阳照到夏家湾这个旮旯，首先返城的，自然是他们这样的人，出身决定的，不会有悬念。只要有招工的机会，只要家里联系上了，就可以和这个落后的地方说再见了。
林海棠靠在床头，捧着书，一个字也没看进去。上次去棋盘村，爸妈说，托人给书记送了一匹布，的确良的。如果有了返城名额，希望公社能考虑到林家就她这么一个孩子，考虑到当初下放的时候他们的积极端正态度。
那匹布，估计人家都做成衣服穿旧了，也不见得能起到作用。林海棠想，公社书记和夏队长兄弟俩穿的衣服，都是的确良的，一样的颜色，没准儿就是自家送的那匹布做的……
海棠，你家里知道这个消息吧？同屋的红梅问她，看你一点都不着急，怕是都安排好了吧？林海棠回过神来：“啊，红梅，你刚才说啥？”红梅哎呀一声，嗔怪她：你说你都想什么了，没听我们说话啊？
人家是一心只读圣贤书，两耳不闻窗外事了。小蚊子哼哼，读书，能饱肚子？越有文化越反动……
林海棠也不搭理她，又陷入了沉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