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花香萦绕
五四青年节，文科班的舞蹈《花样青春》获得了全校一等奖。校长颁奖的时候，台下掌声、欢呼声、口哨声响成一片。全体参与表演的同学两度谢幕，台下依然久久静不下来。
英姿抬头挺胸目不斜视却眼波流转的姿态，好像脚下踩的不是水泥地，而是奥斯卡的红毯。夏小荷一边跟着鼓掌，一边想，要是有双细挑的高跟鞋，有一袭别致的礼服，这颁奖仪式，就完全成了这小蹄子的红毯秀。
很快，夏小荷的目光落在了柳霁月的身上，定格。柳霁月面带微笑，静静地，鞠躬致意。聚光灯下，娴静如月。
因为下午不上课，恰好又赶上周末，散场后不少学生便涌出了校门。小荷！刚回寝室，柳霁月叫住她，生日怎么过？
没想到柳霁月知道自己生日。夏小荷有些意外：我和小帆说好了都回家。爸妈忙着上班，多半都忘了她和小帆的生日了。
不把你的生日蛋糕分点给我吗？柳霁月笑，有些俏皮，一个人悄悄回去吃，不厚道吧？
我没订蛋糕，夏小荷抓抓头，有些不好意思，不过，可以……
走吧，走吧，我都订好了，可以直接去取了，柳霁月看出她的尴尬，拉着她往外走。
校门口，傅小帆捧着一束花，吸引了无数人的目光。看见夏小荷和柳霁月一起，傅小帆愣了。
傅小帆！英姿推着车出来，哟，玫瑰，送谁呢？然后，目光落在柳霁月身上。傅小帆脸开始红了。
橙红色玫瑰，柳霁月一副惊喜的样子，代表友情，祝福青春美丽的意思。今天你俩都过生日，一束花可怎么够？我再买一束好了。
你俩过生日？英姿惊讶地说，我还以为送给我或者柳霁月呢，为我们的演出，结果，是你俩过生日。怎么，不请客吗？
去我家吧，傅小帆说，反正不上课。夏小荷没吭声，从来没带过同学回家，更不要说去同学家留宿，不知道妈妈会不会说什么……
小荷，不欢迎啊？英姿把着车，偏着脑袋问。
被人看出来内心的那些心思，夏小荷有些尴尬，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语塞了。这时候，江湖也出来了，打了招呼，然后转头说英姿：我们今天要去爬山，去不去？
英姿摇头，说，不去，累得慌。江湖把住她的自行车，跨上去，说，今天去山上烧烤，上来，就缺你一个了，走吧走吧！
不想吃，我有事，英姿还在挣扎，下次再约。
上次那场球赛，你输了，说好了你请客的，江湖瞪眼，臭丫头想抵赖啊，这是？
英姿只好上了车，对夏小荷她们挥了挥手。
校门口人来人往的，都把目光聚焦在傅小帆捧着的那束花上。傅小帆把花递给夏小荷：还是你拿着吧。柳霁月点头笑，哎，男孩子就不要花了吧？不用我为难了，省钱了。又看看那束花，说，满天星真不错。
送给妈妈吧，妈妈喜欢满天星。捧着花，夏小荷心情大好。17年前的今天，两个新生命的降世，妈妈该是多么辛苦！
去蛋糕店取了蛋糕，三个人说笑着往家里走。上楼，打开门，却发现桌子上已经放了两盘菜。
妈妈在家。这让夏小荷和傅小帆有些惊讶。倒是柳霁月，站在门口，有些拘谨。
进来呀，这孩子，妈妈在围裙上擦擦手，拿了双拖鞋，搁柳霁月面前，说，小荷同学是吧？别老站着。
妈，给你的。夏小荷把花递给妈妈。
今天又不是我过生日，给我花干什么？
嘴里这样说，妈妈还是接过花，低头嗅嗅，笑了，脸上露出平时少见的温柔。没有一个女人能拒绝鲜花的美丽吧，夏小荷心想，跟着笑了。
因为，今天是妈妈的难日，夏小荷搁下书包，说，又不知道买什么好——
很快，她心里又忐忑起来，花不是自己买的，说话多少还有点底气不足。更让她有点心虚的是妈妈的态度，毕竟，这是第一次带同学来家里玩。她拿眼看了好几次妈妈的脸色。一会儿，又看柳霁月，生怕妈妈的心情，影响到她，让她觉得尴尬，不自在。
原以为，妈妈今天会不在家的。
放下书包，柳霁月便跟着妈妈进了厨房，帮忙择菜、洗菜。妈妈一边炒菜，一边和她聊天。看样子，两个人聊得还算投机。夏小荷也跟着进了厨房，却被妈妈安排去摆碗筷，洗水果。
等菜都上了桌，傅小帆嘀咕：爸怎么还不回来？我打个电话催催。
别打了，妈妈解下围裙，说，你爸出差了。然后招呼柳霁月吃饭。饭桌上，妈妈不断招呼柳霁月吃菜，有意无意地问些学校的事。
你们文科班的节目真不错，掌声响了好久，傅小帆说，我的手掌都拍红了。夏小荷心想，何止手掌，鲜花都买了，就是不敢当场献上去。
我更没想到，张老师的二胡拉得那么好，柳霁月赞叹，第一次近距离听二胡，感觉太美妙了，是那种——哎，我也说不明白。
如泣如诉，如怨如慕，夏小荷接一句，苏轼的《前赤壁赋》里的句子。
对对对，就是这种感觉，柳霁月说，我都不知道怎么形容了，还是你厉害，学以致用，恰到好处。
拉的什么曲子？妈妈看他们聊得兴起，问。
《梁祝》，傅小帆边吃边说，
嘴里还有点含混不清，妈妈，你知道是谁拉的不？
我又没去看，怎么知道是谁？妈妈说，应该是代表你们学校的老师出的节目吧？属于教师个人才艺展示。
是干爹！傅小帆咽下嘴里的菜，说，震撼吧？都没听说过他还会这一手，真是真人不露相啊。妈妈你也没听过吧？
听过，妈妈淡淡地说。
妈妈的回答让傅小帆诧异了，夏小荷也有点惊讶，妈妈听过干爹拉二胡？什么时候的事情？
反正没你们俩，别光顾着说话，吃饭，妈妈提醒说。
干妈要是在，听着这么深情的曲子，该感动得热泪盈眶了吧？傅小帆作个惊叹状，又说，我就知道爸会笛子，可几乎没听他吹过。
妈妈不再接话，像是陷入了沉思。过了一会儿，见柳霁月看着她，她又立即招呼客人吃菜，说起夏小荷和傅小帆小时候的糗事来。
姐弟俩有些囧，引得柳霁月直乐。
傅小帆看着柳霁月，有些不甘地：谁小时候没出过洋相啊？我不信你没有。
对着电扇啊啊啊大叫，听发出的颤抖音，第二天嗓子就哑了；吞了西瓜籽害怕头上长西瓜，晚上倒着睡……柳霁月也数着自己小时候干过的傻事。
为什么倒着睡？傅小帆惊讶地问。倒着，就不会发芽了。夏小荷呵呵笑了。
一看傅小帆就是理科男生，柳霁月又笑，不会脑筋急转弯。
我……我怎么不会？傅小帆有些急赤白脸的，你就是觉得理科生笨吧？文科女生是不是都把自己当卓文君了，个个都……
话没说完，座机响了。夏小荷腾地一下站起来，跑到电话旁，拿起听筒，又转向妈妈：医院的。
接完电话，妈妈说，同事换班，我得去医院。小荷，你们自己收拾一下吧。对了，把花插上。
姐弟俩答应了一声，妈妈又说，要是晚了，同学就不要回家了，记得给你家里打个电话。大晚上的，女孩子不要出门。还有，你们，不要玩太晚，明天还得上学。
柳霁月应一声，站起来，目送着夏妈妈关了门。
你妈很好的嘛，柳霁月说，幽默，好玩。我还以为你妈是那种板着脸一本正经不苟言笑的呢，紧张了一下下。说完，她抚一下胸口。
好玩？我妈妈是我们家的白脸包文正！傅小帆撇撇嘴，你倒没领教过她的厉害，我和我姐都怕她多一点。
今天妈妈的确和平时不太一样，许是那束花的缘故，把她融化了；也许，是因为柳霁月在，加上自己和傅小帆两个人的生日，她多少得给孩子留足面子。夏小荷心里揣测一番，不管怎么说，妈妈没有不高兴，这是最重要的。
吃完饭，夏小荷洗碗，傅小帆来帮忙，柳霁月说，你去准备蛋糕吧。傅小帆敬个礼，笑，遵命！柳霁月摇摇头，帮夏小荷收拾厨房。
等她倆忙活完毕，傅小帆已经把所有蜡烛给插上了。三个人一一点上蜡烛，傅小帆又跑去关了灯。
许愿吧，寿星。柳霁月看着夏小荷，催促。
还有我呢！傅小帆抗议，我也过生日……柳霁月恍然大悟，你俩是同一天出生的？傅小帆点头，是啊，你才知道？
我一直以为，小荷比你大一岁，柳霁月笑，不知道你俩是双胞胎。
不像是吧？小时候同学都这么说，傅小帆说，为这个，我姐还跟男生打架呢。你不知道，她太厉害了，那回——
哎，许愿呢，能不能闭上嘴，安静点？夏小荷打断傅小帆，终止了他的滔滔不绝。傅小帆翻翻白眼，也没再反驳，乖乖地闭上眼。
等吹灭蜡烛，柳霁月也没问他俩许的什么愿，只是趁夏小荷不注意，把奶油涂在她脸上。夏小荷开始还有些囧，等柳霁月看着自己哈哈大笑的时候，她冷不丁地在她鼻子上刮了一下——一团奶油粘在柳霁月鼻尖上。
傅小帆也抠了一团奶油，伸出手，想抹在柳霁月脸上。柳霁月连忙后退，伸出胳膊，挡住自己，正色说：别浪费了，够了，留着吃吧，别让我心疼。
自讨没趣，看着手上的奶油，傅小帆又转向夏小荷，看到的是一脸的乐呵呵。于是，他伸出手，直接把那团奶油糊在夏小荷的头发上。
傅小帆！夏小荷叫一声，同时，啪的一声，打在那只正在撤退的手臂上。看夏小荷瞪眼了，傅小帆赶紧说，我错了。
夏小荷不理她，拿过餐巾纸，擦。柳霁月说，用毛巾吧，毛巾在哪里？干脆，再洗一下。
姐——傅小帆拖长声音，叫她。夏小荷不理他，往卫生间走。才洗过头发，又被弄脏，不由得有些烦。她走到门口，回过头来，说，把桌子收拾了。
傅小帆答应一声，收拾起桌子来，一边在心里嘀咕，搞不懂，不就是涂点奶油吗，柳霁月涂了你不生气，我给你涂点你就变脸了，哎，胳膊肘往外拐，十七年的亲情小船，这么容易就翻了……
等夏小荷洗完，擦干出来，柳霁月已经问傅小帆找到了吹风，要帮她吹。
平时里，夏小荷洗完头都是自然风干的，不管冬夏，都是这样。柳霁月的手指贴着她的头，穿过她的头发，痒痒的，一种说不出的酥痒，和理发店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收拾妥当了，三个人看了一会儿电视，也没什么好看的节目。柳霁月要看照片。夏小荷从妈妈卧室拿来一本厚厚的影集。封面上，是一簇风中摇曳的满天星。
这封面，好别致。柳霁月赞叹。干妈送的，傅小帆接过话，就是你们文科班数学老师的夫人，我妈最好的姐妹。说着，又翻照片给柳霁月看，说，这就是我干妈，初中的时候的语文老师。
难怪，柳霁月恍然大悟，班上同学都说数学张老师对小荷额外照顾。刚才你们说张老师，又说干爹，我还有点迷糊，原来张老师是你们干爹呀。
夏小荷脸红了，干妈是认下了，可张老师，从来没开口叫过他什么干爹，这称呼别别扭扭的。尤其是柳霁月这么一说，她更觉得别扭了。
小荷，怎么没有你小时候的照片？柳霁月问。
我妈说，我那会儿对着照相机就哭，夏小荷不好意思地挠挠脑袋，所以，都没有留下过照片。
聊着聊着，都有些困了。傅小帆早回了房间。夏小荷招呼柳（言情小说网：www.₆₉₆₉xs.cC）霁月睡觉了，明天还得上学呢。平时这个时候，自己早都进入梦乡了。
夜深了，月亮爬上了窗外白杨树梢。
恍恍惚惚间，白杨树叶子变成了银杏树叶子，在暖阳下飞舞。夏小荷翻身，脸对着另一张脸，呼出的气息弄得有些痒痒的。柳霁月像是睡着了，呼吸均匀。暗夜的寂静里，夏小荷仿佛听到了心跳声，不知道是自己的，还是柳霁月的，一下一下的，像不疾不徐的鼓点。
月亮斜过树梢，夜越来越深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