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海棠依旧
孩子顺利进入了S市唯一一所国家级重点中学,开始了住校的生活。小荷终究还是选了文科。让人发愁的是,她的数学比较薄弱,偏科明显。
可巧的是,文科班的数学老师,竟是林海棠家的张老师,S市学科带头人。有了这个得来不费功夫的便利,小荷的数学,慢慢地有了起色。高一下半期,数学成绩,在文科班就已经名列前茅了。
这样发展下去,这孩子,考个重点是手到擒来的事。夏露荷信心满满的,学习,她是不用操心了。
只是,这孩子,过生日的时候,竟带了一个女同学回家,这在以前,是从来没有的事。夏露荷又觉得,孩子都这么大了,有自己的社交圈子,带个同学回来,自然正常的事情,自己是不是太敏感了?她告诫自己,孩子大了,更得给孩子留空间,留面子。
令夏露荷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孩子,到高三了,十八岁的大孩子了,竟然为了一个女生,和一个男生大打出手!以前小学的时候,为了同学一句话,把一个男生打得鼻青脸肿的。傅远帆回去后告诉自己,那孩子竟然是杨志的儿子!
在N市,自己的女儿,打了好几年未见的杨志的儿子!原以为自己来到N市,就不再会和从前认识的人有交集,没想到,兜兜转转,又撞上了。这个世界,真的很大么?
这一次,夏露荷觉得自己必须去一趟学校,这么多年,这也是自己第一次为了孩子的事,自觉而主动去的。她得了解清楚事件的原委。
到了学校,她才知道,那个女孩子,就是到自己家来给小荷他们过生日的女生,姓柳。她顿时觉得自己脑袋大了。更戏剧的是,和小荷一起打架的男生,竟然又是当初被她打过的小男生,杨志的儿子!
这个世界,还真的不大。
走出校门,她本想狠狠教训一顿小荷,可看她闷着脑袋那样子,她心又软了,旁敲侧击说了她几句,也就作罢了。
高考在即,孩子的压力也不小。她希望孩子报考个重点大学,这些,孩子也是知道的。要是过激了,她还真担心孩子有个闪失。
包里手机一阵震动,她看了一下,皱皱眉,接了。
“成都有个学术交流会,要求负责人去参加,你去一趟吧。”傅远帆说。
“几天?”她问,“非去不可?”
“三天。”傅远帆说,“关系到课题推广,还是要去。你先回去收拾收拾,我抽空回家给孩子说一声就是。”
&e(言情小说网:www.➏➒➏➒xs.ⓒⓒ)msp; 挂掉电话,夏露荷揉揉额头,叹气,真是不让人消停。
夏露荷前脚刚走,杨志的后脚就进了校门。刚把孩子转回来不久,指望着他好好学习,考个好大学,没想到就出了打架斗殴这样的事。N市还有一摊子事等着他处理,回来这么一两天也没落个清闲。他想想就觉得窝火,沉着脸往学校走。
在办公室里,他按捺着性子,听班主任的训诫。儿子成绩不突出,才来就惹事,在老师面前,自己这个老子也没脸。想想当初把他转回来费的那些事,要不是老师在场,他还真想给那小子一巴掌扇过去。
出了办公室,看着周围来来往往的学生,他又只好耐着性子问儿子打架缘由。等听明白是为了一个女生拔刀相助时,他的火气就消了一半。
是不是喜欢人家?他直截了当地问。
他这一问,儿子倒始料未及,以为老子不过是想浇点汽油把胸中的怒火烧旺了,然后狠揍自己一顿。没有,没有!他赶紧摇头否认。
有点出息行不行?杨志往树荫下一站,点燃烟,问,那女生叫什么名字?
夏……小荷,儿子嗫嚅说。
夏小荷?杨志愣怔一下,姓夏?
嗯,跟她妈一个姓,她妈叫夏露荷,儿子说,她弟弟跟她爸一个姓,叫什么帆。
傅远帆?杨志问。对对对,好像就是这个名字,儿子连连点头,又问,你认识啊?
认识,当然认识!老相识了,他笑了,儿子,好样的!努力啊,我先走了。看他的脸,暴风骤雨一般的,忽地云开日出,弄得他儿子脸上一头雾水,反复揣摩他话里的意思:努力?努力学习,还是……
估摸着儿子看不见自己了,杨志拨通了林海棠的电话,劈头就问:七妹在S市?什么时候回来的?不等林海棠细说,他又说,你赶紧联系联系,我们几个聚聚,这都差不多20年没见了。赶紧吧!
林海棠拨通夏露荷的电话,才知道她准备去成都出差,票都订了。
杨志满腹遗憾,却也只好作罢,驾车又回了N市。临走,又叮嘱林海棠:下次我回来,一定得见见!你提前帮我约着。
不想,临出发的时候,夏露荷觉得自己头疼加剧,又咳嗽起来,量量体温,39°。真不想再出门折腾了。给傅远帆打电话,打了三遍也没人接听。打座机,接电话的护士说他临时加了两台手术。
夏露荷只好自己拿了感冒药,上了车。到了成都,直接去酒店蒙头睡一觉。兴许就好了。给林海棠说了一声,她就关了手机。没想到一夜的梦不断,第二天起来,烧还没退下去,脑袋还昏昏沉沉的。
无奈,她只好挂了急诊,打了点滴,一小时后又举着瓶子去研讨会现场。
还没到现场,林海棠的电话打了过来,听她病恹恹的声音,便忍不住骂起傅远帆来:他怎么这样?还是不是人?!
夏露荷负责的这个脑瘫课题项目,已经取得了显著成效。署名的时候,她加上了傅远帆的名字。回到S市第二医院的时候,傅远帆任的就是主任一职。有了夏露荷这个科研项目的成绩助力,无疑会为他在今年的院长换届选举中胜出增加筹码。
能在仕途上有所成就,是多少男人梦寐以求却又求而不得的?
人逢喜事
精神爽,傅远帆给孩子许诺说,等拿到通知书,一家人就去川西高原玩几天,去那里避避暑。这么多年,忙于工作,一家人都没有集体出游过。
正好是暑假,夏露荷通知了林海棠夫妻俩,邀约着两家人一同出行。
一路上,小荷的注意力,都在新买的手机上,一路上开开合合的。夏露荷佯装没看到,眯缝这眼睛在打盹儿。
到了汶川,中途休息的时候,她和林海棠站在路边看山脚奔流的溪水,聊起医院的事。你真够傻的,林海棠说,七妹,弄这么大个科研课题,费了多少心血?最终呢,获利的,不是你,为谁辛苦为谁甜?
这个成果,能让更多的脑瘫患儿受益,就够了,夏露荷淡淡笑笑,我要的,也是这个结果。至于名利,你应该知道,我不喜欢做些沽名钓誉的事情。现在,孩子考上大学了,我反而更担心她的未来了。
你啊,操不完的心,林海棠叹,顾这个,想那个,就是不为自己的身体操操心。
聊了一阵,接着又上路了。中途,傅远帆一不小心,把车给开到悬崖边了,吓得傅小帆脸色煞白,而小荷,看样子,也被吓住了。夏露荷的手心,也捏满了汗。只是,在孩子面前,她不愿慌了手脚,依然保持着镇定淡然的神情。
林海棠也被吓住了。夏露荷刚从车上下来,她跑过来,一把抱住她:七妹,你没事吧?没事吧?然后不断拍着她的背安慰她,说,放心,老张能处理好的。
险情过去,重新上了车,林海棠一路上不断往后看,看夏露荷他们的车有没有顺利跟上来。
直到汽车爬上草原,在平坦的公路上飞驰,一行人的心情才放松、舒畅起来。
林海棠解下丝巾,不断挥舞着欢呼,后面的小帆也兴奋得嗷嗷直叫。引得小荷也解下夏露荷脖子上的丝巾,跟着欢呼。
疯了,都!夏露荷摇头,苍白的脸上浮出笑容。
晚上,两家人在热尔草原宿营。扎了两个帐篷,男人一顶,女人一顶。
张老师拉起了二胡,琴声宛转,纠缠着草原的夜色,让夏露荷不禁想起20余年前师校的那个夜晚,一曲哀怨低徊凄美缠绵的《梁祝》,怎样绵软了青春的缠绵悱恻。
二胡,应该是最有故事的乐器了吧。
夜深了,那边帐篷的四个男人都入睡了。小荷也钻进睡袋,进入了梦乡。夏露荷的脸色却越发苍白,呼吸有些困难,胸口沉闷,头开始疼起来。
林海棠见状,赶紧去拿了氧气瓶,给她吸上,寸步不离地守着她,观察她的反应。
过了一会儿,夏露荷终于平稳下来。
要不,我们明天就回去,你看你这身体,不适合在高原上呆,林海棠说,天高地远的,离县城都还得跑2个小时。
吸吸氧就好了,哪有那么娇贵?夏露荷摆手,说,我是医生,放心。难得带孩子出来,你看他们那高兴的样子。
说起来,我对孩子亏欠太多,夏露荷幽幽地说,跟着我,却没有享受到多少母爱。缺失母爱,又没感受到多少
父爱……我能给她的,就是这样一个相对完整的家庭。
平时,我对她期望很高,给了她不少压力。但她也比较固执,偏偏报了省内的师范。将来,可别回来工作。这个地方,可能不适合她,去大点的地方,或许会有不一样的路,夏露荷喘喘气,我又希望她平平淡淡地过一般人的生活……唉,越大越让人操心啊。
你别说了,歇会儿吧,操心太多了,你,很多事都要顺其自然,林海棠打断她,说,你这身体,也扛不住太多事。
海棠,我若不在了,你帮我——夏露荷看着林海棠,说。
林海棠捂住她的
嘴,说,瞎说什么?回去就换个岗位,别呆在门诊了,也不要值班了,身体要紧。他现在马上要坐上那个位置了,给你换个岗位,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情!这么些年,他欠你的!
谁也不欠我,夏露荷叹息,唉,各人造孽各人担。这些年,他也不容易。人都是自私的,程度不同吧。我不知道这么一路走下来,自己是不是有罪……
有罪也是符合人性的,林海棠替她拉拉毛毯,握着她的手,说,你是天使。
一把岁数了,还能把童话当真啊?夏露荷笑,我也没那么纯洁。
真的,至少,我是这样觉得,林海棠认真地说,拍拍她,睡吧,你累了。听话。
风跑过帐篷顶,丝丝寒气氤氲在浓
黑的夜色里。草原,四下阒然。
听着外面的响动,林海棠却始终睡不着,七妹为什么那么放不下小荷,却对小帆不太上心?明明,小荷比小帆更独立,更懂事。看她那身体状况,自己也不想再追问下去了。
天亮的时候,林海棠从梦中醒过来,身边的夏露荷闭着眼,呼吸还算平稳。夏小荷已经不在帐篷里了。她走出帐篷,看到三个孩子骑在马上,玩兴正浓。傅小帆不断招呼一边观看的傅远帆去骑马。
折回帐篷,夏露荷仍没有醒,她伸手摸摸她的额头,还好,没有发烧。
海棠,是你吗?夏露荷睁开眼,看见她,握着她的手,真的是你吗?我怎么总感觉像在做梦一样?我都分不清了。
林海棠探出身子,抱着她,贴着她的脸,心里泛起一阵酸涩:是我,你没有做梦。
你们——傅远帆在撩开帐篷门帘,看着她俩,我以为你跟张老师去了。说完,他又出去了。
开饭了——远处传来张老师的呼喊,糌粑,酥油茶,都是热乎的!
吃完饭,还没玩尽兴,傅远帆的电话就不断地响。
七妹,喜讯!傅远帆掩饰不住激动,我们还是早点回去吧,做个准备,该答谢的,得一一答谢。
恭喜了!张老师伸手给他道贺。
我们回去就办酒宴,傅远帆握着他的手,眉飞色舞,说,到时候一定赏光啊。
林海棠的心里很不是滋味,要不是孩子在场,她就直接给他拉
黑脸了——七妹身体这样子,回去不休养几天吗?办什么酒宴?除了升官,傅远帆心里还装了什么?!重利薄情,这也太赤裸裸了吧?
要不是怕七妹高反变严重,身体受不了,林海棠也不愿就这么回去了。
到了茂县,停下来休息的时候,趁孩子们和张老师他们去买李子、苹果,夏露荷在车里养神,林海棠再也按捺不住了,她把傅远帆叫到一边,压着嗓子:
傅远帆,你还有没有点良心?你是怎么对七妹的?她是你妻子,还是只是你升官发财的垫脚石?做人不能这样!你这么做,良心不受谴责吗?!
你到底想说什么?我怎么对七妹了?傅远帆悻悻的,你胡说八道什么?
别忘了,她还给你生了一对儿女!你就不觉得亏欠七妹吗?
你是真傻,还是装疯?七妹会没告诉你孩子根本就不是我俩的?!傅远帆指着林海棠,愤怒了,林海棠,你真的太自以为是了!
你说这样的话,不怕闪了
舌头?林海棠气得快发抖了,真是混账人说混账话!
我混账?傅远帆冷笑,我要是混账,在七妹没保住孩子的时候,我就会痛痛快快地办了离婚,眼睛不看她夏家任何一个人的情面!也不用过这么多年有名无实的婚姻生活!再说了,这好歹算我家的家务事,用不着你操心!
哎,说啥呢?这么起劲,张老师提着水果袋走过来,孩子们喊你俩都喊不应,快来尝尝,这里的李子味道还真不错。
给七妹了吗?林海棠接过来,问,努力克制内心的情绪。
我有,夏露荷扬着手里的李子,说。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下车来的,打量着林海棠和傅远帆,眼睛里写满狐疑。
重新坐进车里,张老师从后视镜里看到林海棠眉眼不展的,打趣:这出来玩呢,怎么还玩出一脸旧社会?
人要是不幽默,就不要讲笑话,林海棠语气冷冷的,好好开你的车,看着路,别跟那傅远帆似的,说完,干脆闭上了眼睛,脑子里不断回想刚才傅远帆的话。七妹的孩子没保住?什么时候的事?或许,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小荷姐弟俩比翰博还小?
看来,七妹的许多经历,她是错过了,正如自己的一些故事,七妹也无从得知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