咪咪毫不犹豫地给公司发邮件打了辞职报告,她再不愿意离开零露半步了。接下来的几天,咪咪每天默默地跟在祖孙三人的身后,熟悉她们的生活规律。现在正值暑假,清宝每周一次去学二胡,学习的地方不算近,每次都是姥姥接送;她开学后升四年级,学校离家不远不近,坐公交有四站,自己上下学;姐姐每周一次要去医院治疗,医院离她们的住处也不近,因为坐轮椅只能打车。
她们这个新小区,公交出租都不是很方便。公交只有一条线路,而且公交车站距离小区有十多分钟的步行路程。打车也不方便,咪咪在小区门口特意观察过,一上午偶尔会有几辆出租路过,还不一定是空车。
咪咪的担心还不止于此,她上网查过,大部分的SARS后遗症是股骨头坏死和骨质疏松,因此她们也是引发骨折骨裂的高危人群。咪咪非常担心姐姐在外出的途中会被撞会摔倒,普通人摔倒了,站起来拍拍土就没事了,可是姐姐……想到这里,咪咪真有些不寒而栗。
一周后,咪咪开回一辆崭新的白色家庭商务车。这种车后备箱宽敞,轮椅甚至不用折叠就可以直接放进去。咪咪事先没有和大家说,只是在一天早上清宝要去学二胡的日子,她把车直接停在了楼道门口。祖孙三人看着咪咪从车上下来,清宝立即欢呼起来:
“小姨,这是你的车吗?”
“这是咱们家的车。”咪咪回答,她偷眼看着零露的脸色,上前要推零露的轮椅,零露却一手挡开了她。咪咪站在原地,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好。站在一旁的叶母说:
“咪咪开车我们可就方便多了,正好我这几天也累了,我就不跟着去了。”说着叶母就转身走回了楼道。咪咪感激地看着伯母的背影,她明白伯母的用意,她不跟着去,那姐姐就不得不跟着去。零露叹口气,站起来自己上车坐在了副驾驶的位子上。咪咪不敢去扶,只能利索地折叠起轮椅平放进车子后备箱里。
一路上,咪咪边开车边偷偷观察零露的情绪。零露面无表情目视前方,咪咪心里忐忑,清宝也发觉了车内的气氛不对,也沉默着不敢出声。到达目的地,咪咪下车迅速支好轮椅,扶零露下车坐上轮椅。咪咪推着零露送清宝去了教室。教室外的走廊站满了等待的家长,这些家长都好奇地打量轮椅上的零露,咪咪凑到零露耳边说:
“姐姐,我们回车上等,好吗?”
零露点头同意,咪咪立即推零露回了车里。
因为现在零露的腿极其畏寒,咪咪一路上都没敢开空调。此时的咪咪又热又紧张,简直是汗流浃背,她看着零露小心地问:
“你生气了吗?姐姐。”
零露缓缓摇头:“没有,可是咪咪,你应该先和我商量一下的。”
“对不起,我没有事先和你商量。”咪咪长出一口气、歪头看着零露,“可是姐姐,当年你送我手机、送我生活费、送我电脑的时候,可都没和我商量过呀。”
零露听了一怔。
“再往前追溯,你带我看病、给我熬药还送到学校……也都没事先和我商量。”咪咪的眼睛有些湿润。
零露顿时心软,她也回想起过去二十年间的一幕幕。自己为什么会对眼前这个人那样无条件的、不计得失地好呢?如果说开始是因为可怜因为同情、因为责任,那后来呢?
零露看向咪咪,此刻咪咪正可怜巴巴地望着自己。
在她眼里,咪咪一直是卓尔不群气质独特的,即使是在很小的时候;在她心里,咪咪也渐渐成为心底最深处那个不可替代的、唯一的存在。最初似乎是她在拯救咪咪,就像牛牛说过的那样,如果咪咪没遇到自己,缺少关爱又随性不羁的她极有可能学坏、变野。
可是随着咪咪的成长成熟,她的那种始终遵循内心、不妥协不退让的韧劲也深深地吸引了自己;还有咪咪的才华,在她的艺术领域,咪咪貌似漫不经心却又总是那么的驾轻就熟游刃有余。在北京的那些天,自己的目光总是情不自禁地追随着咪咪、直至被她的耀眼光芒牢牢锁定;甚至到后来自己病重丧失了生活下去的勇气,也是因为眼前这个人……一想到能被那么优秀那么执着的咪咪默默爱
恋苦苦等待,自己总会重新振作起
精神、冷静从容地面对一切。
哪有什么天生坚强的人,不过是被那个人浓厚深沉的感情滋养着罢了。现在,早已经是咪咪在救赎自己了。
想到这些,零露掏出纸巾轻柔地给咪咪擦去满脸的汗,随后凑近咪咪,轻轻吻上她的唇。咪咪受宠若惊,小心地说:
“姐姐,如果这是你对我做事不和你商量的‘惩罚’,那我以后可就做什么都不和你商量了?”
“话怎么那么多!”零露莞尔一笑。
咪咪赶紧闭
嘴,两人静静地吻着。
“这车多少钱?”零露突然问。
“没多少。”
“到底多少?”
“真没多少!” 咪咪捧着零露的脸笑着问:“姐姐,你是想给我报销吗?”。
“是,我是打算给你报销。”
“那我同意,不过我不要钱……我要别的。”
两人对视,甜蜜微笑。
一阵手机铃声打断了这份甜蜜,咪咪掏出手机,是褚俏。她没好气地接通:
“说!”
“是我,褚俏啊!”
“知道!说!”
“咦?干嘛这种态度?难道我打的不是时候?坏了你的好事?”
咪咪尴尬地看一眼旁边的零露,小声嘟囔:“这家伙是在车里装了监控吗?”
“车里?哇!还是车震?”
咪咪窘得连忙和零露解释:“褚俏她和我太熟了,说话都不过脑子的,姐姐。”
“哟,姐姐也在吗?姐姐好。”
“你好,褚俏。”零露只好也打声招呼。咪咪开了免提,“赶紧说正事吧。”
“哦,咪咪你的画儿都已经运到了,我也开箱验了,无一损坏。”
“谢谢你,褚俏。”
“咪咪,你还真没少画!质量也很高!还记得我和你提过的事吗?你办个画展吧。”
“再说吧。”咪咪应付着。
“别介!你就当是帮我了,我们总公司有个文化交流的项目基金,正好我可以用你的画展去申请这笔钱。”
“你不是自己开公司作老板了吗?”咪咪不解地问。
“听听,咪咪你还是一如既往地不关心我!我是开了公司不假,那是因为原来的公司作大了,原来的部门就升级成一个个子公司了,我的公司就是其中的一个。就跟大学里一样,原来的学院现在都升级成大学,原来的系都升级成学院了,都一个道理。”
“哦——我考虑一下吧。”
“那你可要抓紧啊!”
挂断电话,咪咪陷入沉思。她不是不想办画展,她是不想再奔波、再离开零露了。
咪咪上网搜资料时,曾看到过一个非典患者在睡梦中呼吸衰竭死亡的案例。咪咪吓坏了,有时候夜里看着睡得安详安静的零露,她都禁不住要去摸一下姐姐脖子处的颈动脉,感觉到皮肤下有力的跳动,她才能放心地接着睡觉。
“什么画展?”零露问。
“哦,我在澳洲画了一些画儿,现在都运回北京了,褚俏撺掇我办个画展。”
“那你为什么不想办?”零露眼睛一亮。
咪咪只是看着零露不说话。
“我还纳闷呢,你师专毕业后工作就一直都很认真很努力,已经养成了积极上进的习惯,为什么在澳洲三年就没有升职发展呢,原来是跑那儿画画去了。”零露揶揄道。
其实咪咪在给她的邮件里几次提到了公司的主流文化和保守氛围,零露预料到了咪咪在那样的环境中一定会格格不入、难以融进,她也绝不是一个为了得到主流文化的认可和肯定就会去主动迎合的家伙。零露甚至想到了,如果不是因为和自己有约在先,以咪咪的性格绝不会勉强坚持在那里呆够三年。
咪咪的脸有点红,她强词夺理地辩解:“姐姐【言情小说网:ẃẃẃ.⑥⑥⑨⑨xsw.com】,谁说的工作认真努力和升职加薪是成正比的?那个、那个升职的因素很、很多的……”她看零露只是笑眯眯地看着自己不说话也闭上了
嘴巴。
“紧张了?”零露说着把手搭在咪咪的手腕脉搏上。
“又来这套?”咪咪下意识地甩脱零露的手。
“过来!”零露小声命令。
咪咪赶忙又把手伸给零露,同时把嘴也凑了过去,吻上零露的嘴角。
“……你这样,脉搏一定会加速的。”零露小声说。
“哎呀,别管我的脉搏了,专心点儿!姐姐。”
……
一棵大树下,夏蝉鸣叫。车里的两个人,像鸳鸯般头颈相交,述说着绵绵情话。
突然,车门被打开。清宝抱着二胡坐进来,“总算下课了,外面热死了!”
惊慌中的零露用力推开咪咪,咪咪没有防备一头撞在车前挡风玻璃上。她
硬忍着没有叫出声,零露只听着那“咚”的一声闷响,也能想象出有多疼。她刚想伸手给咪咪揉揉,就听清宝叫道:“妈妈,有没有喝的?”
零露扭头递给清宝一大杯叶母自己做的冰镇绿豆汤,她看着咪咪揉了揉自己的脑袋,默默地发动了汽车。一路上清宝的欢声笑语打破了刚才的沉默。
“小姨,你真棒!你开车的样子真酷!”
“清宝,等你成年了,也可以去学车考驾照。”
“小姨,国外的小孩儿是不是都开车?”
“澳洲的小孩儿16岁就算成年,所以他们16岁就可以考驾照了。在牧场地广人稀的那种环境,没车是真不行,除非你骑马。”
“小姨,你会骑马吗?”
咪咪看看一边也听得入神的零露,话也多起来:“说不上会,我只敢骑特别温顺的马。但是我开车时,常有牧场的马在旁边和我比赛。清宝,你还记得那个褚俏阿姨吗?有一次我们在牧场自驾游,还被一只袋鼠追了好久……”
清宝在车后哈哈大笑。咪咪和零露对视一眼,她们同时想起了零露曾说过的话。
“……带上我的眼睛,去看看澳洲的异域风光;带上我的腿,去游历澳洲的大城小镇;带上我的鼻子,去感受澳洲不一样的气息……”
“小姨,前面那个是姥姥!”
咪咪也看见了叶母,正拎着一大兜菜走在便道上,她把车缓缓停在路边。看着叶母坐进车里用手揉着走累的膝盖,咪咪在心里说,我回来了,我会竭尽所能不再让你们受苦了。咪咪把车驶进小区,一直开到楼道口才停下,看着伯母和清宝下车进了楼道,她把车开进停车位。咪咪熄了火,静静地看着零露,说:
“姐姐,你是不是很担心清宝会……会被我带坏?”
零露怔怔地想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咪咪的意思。她皱起眉头急切地说:
“不是!不是的!咪咪,你怎么能那么想!不许你说自己坏!”
零露伸手揉着咪咪的脑后,“还疼吗?看你受委屈,我心里难受。”
咪咪拿下零露的手放在自己的腿上握着,她看看车窗外四周无人,说:“姐姐,别难受。在我的爱情字典里,没有委屈这两个字。你放心,以后我会注意的。在这个家里,我就是伯母的小女儿、是清宝的小姨……我这辈子的担惊受怕绝不会让清宝再经历一次的。”
零露看着咪咪欲言又止、泪光盈盈。她想起了去年春节的一天,咪咪突然给自己发了一封很长的邮件。邮件中诉说了杨柳是非颠倒的中伤和那个
叔叔不辨真假的指责,虽然咪咪用玩笑的口吻描述了一遍事情的经过,可是凭着多年的相知零露早已经体察到了咪咪字里行间的委屈绝望和心灰意冷。在随后的一封邮件中,咪咪提到了她和杨柳的决裂,虽然还是以玩世不恭的口吻说:
“因为觉得自己的生命力远不如那个老太太强悍,所以趁现在早早断了关系免得日后成为她的拖累——她‘含辛茹苦’把我抚养长大,小时候就已经是她的拖累了,总不能恬不知耻地当一辈子拖累吧”。
当时零露看到这里,就好像看到了貌似满不在乎的咪咪躲在没人的角落独自舔舐伤口。于是零露立即回复咪咪:
“不要难过,你还有我,咪咪。从今往后你就是妈妈的小女儿、是清宝的小姨,是我们的家人。”
没想到,此时此刻咪咪竟然把那句话用在了这里。
咪咪已经开门下车,取出轮椅打开。她打开车门伸手要扶零露下车,零露却紧紧握住咪咪的手把她拉向自己,她凑到咪咪耳边小声说:
“咪咪,你不只是妈妈的小女儿、是清宝的小姨……你,还是我最爱的人!”
咪咪听了立即睁大眼睛看着零露,用极轻的声音说:
“我知道,姐姐,你也是我这辈子最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