咪咪回来后没几天,零露就询问她工作的事,咪咪不想隐瞒,就把她在澳洲要辞职、人事部建议她调回北京的联络处工作,可她在得知零露的病情后还是辞职了的经过如实地讲了一遍。
零露听后没有多说什么,她已经做好了要尊重咪咪选择的打算。可两周过去了,咪咪天天在家洗衣买菜做饭、接送清宝上下学、接送自己看病,咪咪被困笼中的想法再次占据了零露的脑海,她觉得自己耽误了咪咪,于是她开始催咪咪出去找工作,几乎隔天就要问一次找得怎样。咪咪在心里叫苦:姐姐一贯正直刻板,应该是见不得她这种整天“无所事事游手好闲”的样子。
她也不是没找过,看到网上有招聘的,也投过几次简历,以咪咪的学历和工作经历,马上就有公司通知面试。咪咪去了一家公司面试过一次。面试之后,咪咪就不急着投简历了,小城还是小,工资水平还是不高,咪咪觉得为那点收入天天奔波在外不能照顾姐姐实在是不值得。
咪咪出国前正好赶上中国股市的牛市,于是她也投身股市把积蓄买了几只股票。回国后咪咪查了一下,并没赚多少。都说股市飘红,怎么自己买的都呈现绿色?咪咪不懂股票、看见自己的股票泛绿就心惊肉跳,索性一股脑都卖了。这笔钱再加上出国几年的积蓄也够生活一阵儿了。
现在她能和零露在一起的时光已经进入倒计时,她不想浪费时间。要是有什么能带着姐姐一起上班的工作就好了,咪咪孩子气地想。
这一天,咪咪陪零露去医院作针灸治疗。在车上,零露又问起咪咪工作的事,咪咪支支吾吾地说一直在找。在十字路口等红灯时,咪咪无意中看到路边一座高楼上有个巨幅广告:
名师美术高考培训
咪咪看着那广告牌有点愣神。
“咪咪,绿灯了。”零露提醒道。她顺着咪咪的目光看去,说:“那个培训中心据说规模还挺大的。”
咪咪边开车边问:“现在学画画的孩子这么多了吗?”
“嗯,你可能不清楚,现在的艺术院校都扩招了。一般的综合性大学也都开设了艺术学院,艺术类考生文化分低,所以学画画的孩子一下子多起来了。”
咪咪听了点点头,她想起了褚俏电话里说的,“大学里学院都升级成了大学,原来的系都升级成了学院”。
咪咪把零露送到医院看她进了诊疗室,就开车去了那家美术培训机构。见到机构负责人,咪咪作了自我介绍,负责人很感兴趣,说话也很有技巧:
“你说你是名校毕业,又有国外工作的经验,可是既没带学历也没什么人能够证明……”
“我明白您的意思,我们画画的,作品就是最好的证明。我现场画一张水粉静物吧,”咪咪接过话头直接说。
“那好那好。墙角边是颜料画笔和纸,我们这里的老师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画具,都锁在自己的柜子里,你就拿个新颜料盒自己装颜料吧。”
咪咪看了眼时间,她不想让零露在医院等自己,打算速战速决。已经有好多年没画过水粉的静物画了,可咪咪一直在画风景写生,在牧场和墨尔本的公寓也常摆一些日常用品和花卉之类的画油画静物。再加上美院四年,她一直混迹于各个美术培训班作兼职老师,底子还在。
很快咪咪就找到了感觉,一个多小时后画出一张应试风格的水粉画。看那位负责人一直在旁边看,咪咪就询问了一些待遇和工作时间的问题。负责人说了,像他们这种私有企业,都是多劳多得,所教的学生考得越好就挣得越多。
“像张老师您这样的名校毕业生,您如果愿意来,很快就会成为我们这里的骨干教师,这收入肯定也会水涨船高的。”这位负责人的语气已经和刚才有了明显地不同。
“我回去考虑考虑吧。”咪咪看时间差不多了,着急要走。
这时又来了一位求职的小伙子,负责人顾不上招呼,照例让他也画一幅水粉静物。
“张老师,这是我的名片,您考虑好了请尽快联系我。”
咪咪接过名片,刚要客气几句告辞,却见那个求职的小伙子拿着颜料盒走了过来。
“你怎么不画啊?”负责人问。
“这个颜料盒里只有16种颜色,一个高级灰颜料都没有,我……我不太会用。”那个小伙子愁眉苦脸地抱怨。
负责人说:“张老师,那儿有近百种颜料呢,您怎么就装了这么少?”
原来咪咪为了节省时间,只挑了常用的16色,其实基本的12色也够用了。她看了眼自己装的颜料盒笑了,轻描淡写地说:
“直接用那近百种颜料画画,那还要调色板干嘛?”说完就出了门。
身后的两人都听得瞠目结舌,愣在原地。
医院里,零露做完针灸和热疗,她出来没有看到咪咪,就先去取了药。取了药出来,找了一圈没有看到咪咪的车,零露索性自己小心摇着轮椅到了大门口,这样咪咪来接她时停车也方便。零露坐在轮椅上看着道路上的车来车往。
“叶医生,今天来看病啊?”
零露抬头看,是住在同一个小区的同事,连忙打招呼:“哦,丁医生您好,我已经看完了,正等我妹妹来接。”
“你妹妹?是不是前些日子刚回来的那个姑娘?她回来的那天在小区门口等你,还有两个行李箱,我恰巧碰到了。”
“哦,那应该就是她。”
“叶医生,不是我故意在你这儿卖好,那天我还救了你妹妹一命呢!”
“怎、怎么回事?”零露吃惊地瞪大眼睛问。
“那天她哮喘发作,药就在手里,可是因为低血糖晕厥,没法喷药,正好被我遇到了。”
“……哦,那真是太感谢您了,丁医生!改天我一定带她登门感谢您!”
“呵呵,那可不用!咱们都是医生,治病救人是本分……那我先去忙了,我们改天再聊。”
“好,再见,丁医生。”
丁医生走后,零露陷入沉思。认识咪咪二十年了,从来没有发现她有低血糖,药在手里为什么不喷?零露想起咪咪回来那天晚上说过的话:
“姐姐,别再瞒我任何事了,我根本承受不了!你总说我做事偏激极端,我会失控的,我真的会失控的。”
零露明白了。那天受到的刺激太大,以咪咪的性格她不仅要自残、甚至可能还想要自杀。
咪咪赶回医院时,看到零露已经等在医院门口了。
“对不起,姐姐,紧赶慢赶,还是让你等我了。”
“……没有,我刚出来。”零露怔怔地看着咪咪,竟生出一种后怕来。
咪咪扶零露坐上车,收起轮椅塞进后备箱。
“还是没忍住去那个美术培训中心了?”零露指着咪咪左手的大拇指说。咪咪低头看一眼,自己左手大拇指的指甲里有一小片干透了的水粉颜料,刚才着急出来没顾得上洗手。咪咪有些得意地把刚才去美术培训机构画画的事给姐姐从头至尾地讲了一遍。
“瞧把你狂的!你不是去找工作、你是去过画瘾的。”零露听完,尽量轻松地给了咪咪一句评语。
咪咪噗嗤笑出了声。
“我狂吗?我是正常画画啊,以前不都是这么画吗?没想到现在的小孩儿没有各种高级灰都不会画画了。”
“那你想去那儿工作吗?”
“我再想想吧。”
美术培训每年都有大半年异常忙碌,需要从早到晚盯着学生,就冲这点咪咪也不打算去。回了小区,咪咪停好车打开轮椅,零露却不坐。
“陪我去小区的花园走走吧,咪咪。”
“姐姐,你的腿能行吗?”咪咪有点担心。
“用进废退,老不用也容易肌肉萎缩,我小心点就好。”
咪咪赶忙搀扶住零露,两人慢慢地往小花园走去。
“一直坐轮椅,视线低视野窄,好像人的眼界格局也小了。现在站着看风景,视野开阔了很多。”零露慢慢走着、边走边说,咪咪没有说话一直沉默着,她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路面的小石子和零露的腿上。
“视野一窄,难免就会做出心胸狭窄的事来,咪咪,你别生我的气。”
“我没什么可生气的,小心前面的坑。”咪咪说。
零露停下看着咪咪。
“累了?还是腿疼了?”咪咪紧张地问。
零露轻轻摇头:“咪咪,可能是我们的年龄差距比较大,也可能是我们的相识相知的过程中,我一直占主导……所以在我们的这一段关系里,我一直都是强势的,而且我的强势还总是打着为你好的旗号,在这段感情里其实你我并不平等,你因为我受了不少的委屈和不公……”
咪咪已经明白零露想要说什么,她摇头打断:“我不认为我们的感情有什么不平等,本来两个人之间,就是你情我愿的事,同性也好、异性也好,我爱一个人、我愿意为她付出,就已经享受到了爱情的甜蜜。如果我付出只是为了回报,那也不是爱,那是交换。”
“姐姐,我小时候你对我那么好,我想也不是为了图我的回报吧?”
零露沉默地看着咪咪的眼睛,那双眼睛还像小时候那般清澈干净,可是她的咪咪真的是长大了、成熟了。许久,她笑着刮了下咪咪的鼻子,有些羞赧地责怪道:
“还不如给我回报呢!你这个翅膀
硬了就为所欲为的小破孩儿!”
咪咪立刻明白零露所指的是什么,她也有些羞涩地四下看看,见花园里一个人也没有,就贴在零露的耳边故[ẆẆẅ.ẎaṅQḯṉgḈṳn.ḉṎṂ]作一本正经地说:
“我是在回报啊!姐姐,以身相许就是我最大诚意的回报!”
零露听了立即面红耳赤地垂下了头。咪咪却又真的正经说道:
“姐姐,你也别想太多了,有什么平等不平等的,连我哥都说你做什么都是为了我好。”
“牛牛?”
“哦……没经过你的同意,我和他说了我们的事,可能是在国外呆得太寂寞了,也可能是太想得到一个人的祝福了,我就和我哥说了。”
“牛牛怎么说的?”
“我哥太逗了,他死活不相信我们的事,当然也有可能是死活接受不了我们的事……”
零露紧张地盯着咪咪。
“……他觉得你是被我逼的,还认为你离婚是因为我……”
这是个敏感的话题,两人同时都僵在那里。
“不是不是……那是刚开始,后来我和他说了一些你我之间共同经历的事,什么我辞职啊、学画啊、考美院啊,还有你去北京参加我的毕业典礼,他慢慢地就都理解了。”
两人互相对视都不再说话,仿佛又回顾了一遍那些共同的经历。
“我哥说我能遇到你,我很幸运……他祝我们幸福,衷心的。”片刻之后,咪咪轻轻说道。
“咪咪,能遇到你我也很幸运。”零露深情地说。
咪咪的胸口瞬间点燃一般烫烫的,她说不出话只能郑重地点点头。
咪咪紧紧搀扶着零露、两人继续往前走。走了不知有多久,咪咪明显感到零露倚靠在自己身上的身体越来越沉,她看到姐姐的额头上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腿疼了吧?”咪咪问。零露没隐瞒点点头。前面几米处有个长条椅,咪咪扶着零露走过去坐下。她蹲在零露身边一边给她揉腿,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纸巾递给零露。咪咪无意中扭头看了一眼她们走过的这段路,兴奋地说:
“姐姐你看,我们走了好远!不管是你的‘举步维艰’、还是我的‘提心吊胆’,我们就这么相互扶持地只管往前走,一路走到这里,回头再看,竟然也走了这么远呢!”
零露也转头看这段路,可不是吗?不知不觉中她们居然把小区的花园小径整个走了下来。零露受到咪咪情绪的感染,也开心地笑了。她擦掉自己额上的汗,又伸手去擦咪咪鼻尖上的汗,咪咪情绪高涨继续说道:
“姐姐,我们都不要再胡思
乱想了,就这样相互扶持地、一直走下去吧!能走多远走多远,好吗?”
零露看着咪咪仰头期待的目光,点头说:“好,我们就相互扶持着、能走多远走多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