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暑假结束，清宝开学。咪咪一下子忙碌起来，除了每周一次陪零露去医院，她每天要接送清宝上下学四躺，还要买菜做饭。几周后，在零露和叶母的一再坚持下，清宝中午的上下学不再由咪咪负责，而是清宝自己坐公交车。
一天晚饭后，咪咪正在厨房收拾洗碗，接到了褚俏的电话。
“咪咪，明天下午4点，机场接我。”
“哪个机场？”咪咪莫名其妙。
“还能哪个机场，你们家门口的机场呗！”
“哦，你要来这边出差吗？”
“嗯……算是吧。”
第二天下午，咪咪把清宝送到学校就直接开车去了机场。小城不大，半个小时就到了。褚俏的的航班是4点多到达，咪咪耐心地等待着。一个多小时的时间里还是禁不住总是想着零露。
时间到，随着出口人流的涌出，咪咪老远就看到身材颀长的褚俏。她上身穿一件青绿色短款风衣、下穿白色休闲
裤，脚蹬一双带着长流苏的卡其色磨砂中腰皮靴。因为腿长，休闲
裤硬是被她穿成了九分裤的感觉。看着褚俏如此穿着，风姿卓越地走到近前，咪咪忍不住皱起了眉。
“怎么这副表情？这是接机欢迎该有的样子吗？”褚俏佯装抱怨。
“褚俏，你我好歹也是学美术的出身，我又是干服装设计的，你怎么着也得照顾一下我的眼睛吧。”咪咪作个一脸嫌弃地表情说。
“我怎么了？”
“老远看着你，就好像看见一根大葱走过来似的！”
“瞧你说的，我算哪根葱呀！嘿！咪咪！你丫
嘴也太损了！姐姐我好不容易打扮得女性化点儿，你就这么埋汰我。我看你是在小地方呆久了，跟不上时尚潮流了！告诉你，我这身可是北京今年秋季的流行爆款！”
“蒙谁呢！大街上就这么一捆一捆的大葱走来走去？那整个北京城不成了菜市场了吗？”咪咪哼哧一声、故意逗褚俏。
“嘿——咪咪，你、你、你丫学坏了！你丫现在骂人都不带吐脏字了！”褚俏勾住咪咪的脖子照着她的头就是一阵狠揉，又不解气地在咪咪脸上狠狠掐了一把。
“褚、褚总，这位就是张老师吧？”身后传来一个怯怯的男声。
褚俏秒变正经，整理了下衣服说：“哦，过来小周，给你介绍一下，这位就是我和你说过的张老师。”
咪咪也一秒换成严肃面孔，和男生握了下手：“你好，我是张肜。”
“张老师，您好！”男生双手和咪咪握手。
“张老师呢，是比我低一届的学妹，刚从澳洲回国。前几天你们看到的那批画就是张老师的作品。”
“画得太棒了！张老师，我喜欢写实风格的作品，我看了您的画儿特别喜欢！”
“……谢谢。”多年的学生生涯和职场的社交客套，让咪咪还真不太习惯这种一看就很真诚的尊敬和喜欢。
褚俏咪咪两人在前面装腔作势地走着，小周拖着两个行李箱紧随在后。坐上车，褚俏报上一个地址，让咪咪先把小周送那儿。咪咪知道那个地方，直接开车过去，放下小周。
褚俏看小周走了，就说：“咪咪，我这次来其实是为了你画展的事，小周来也是协助你，他正好就是本地的，是你的老乡。”
“画展的事，我不是说再考虑考虑嘛。”
“等你考虑好了，我申请的资金也泡汤了！就当是帮我个忙呗！”
“褚俏，你不清楚我现在的情况……”
“你也不清楚我现在的情况，咪咪，我现在看着光鲜，就像你说的，好像根葱似的，其实就是大葱插在猪鼻子上，装象！”
咪咪嗤笑出声：“今天怎么都跟葱干上了！”
“咪咪你别打岔，我跟你说，文化公司真心不好做！你的画儿，我们公司的策划部都看了，大家都认为可以搞个画展，我们给你好好包装一下——旅澳女画家、游子归国展……”
咪咪听到这儿，皱眉打断：“这么写，有点假吧？我是去那儿工作的，这要是被人知道了……”
“哪儿假了？我问你，你是不是美院毕业？你是不是在澳大利亚呆了几年？你是不是在那儿画了一批画？这还假？搁业界里这都要算99纯金了，唯一的不足就是……”褚俏停下来，有意吊咪咪胃口。
咪咪支楞起耳朵听着。
“这唯一的不足就是你的画风，现在写实风格已经不流行了，炒作空间小、也卖不上价钱……”
咪咪听了，不禁嗤之以鼻：“你的意思是，我给你画点抽象画儿？”
“哎！好主意！反正抽象画儿画起来也快，给你一个月时间，给我赶一批出来！”
“褚俏你开什么玩笑！我一个画画的画什么风格是由你卖画的来决定的吗？”
“咪咪你急什么呀！不改就不改呗！”
两人都不再说话。
“不过，还有一个办法，不用你改绘画风格，而且炒作空间更大！”片刻之后，褚俏神秘兮兮地说。
“什么？”
“从现在开始，你就拼命地画、夜以继日地画，画够一定数量马上自我了断，最好死之前，把耳朵割下来送我，割别的地儿也行，这样一来，你的画儿够我炒作一辈子的，也足以养活我后半生了！”
咪咪一听乐了，“这个我倒是可以接受，我死之前还可以给你写几本日记留下，我死以后你可以出书，配合你的炒作。”
那样姐姐以后在天堂就不会孤单了，咪咪心里想。
“呵呵，我算看明白了，咪咪。你宁愿选择死也不愿意改变绘画风格是吧？成，我也不逼你了，您是画家！真正的画家！”
咪咪收起笑容，淡淡地说：“我不是画家，我只是个手艺人。”
车子行驶在城区，褚俏看着车窗外这个咪咪从小长大的地方。
“咪咪，我觉得你变了很多。”
“……王小波说过：‘越悲怆的时候我越想嬉皮。’现在我终于懂了。”
咪咪这一句没头没尾的话让褚俏听得不明不白。还没来得及细问，她们就进到了一个小区里。
“哟!带我回家了，家宴？给我这么高的待遇？”褚俏笑了。
“接你，也不能耽误我回家做饭。”咪咪面无表情地回答。
零露知道褚俏要来，特意和妈妈一起去多买了点菜，又一起去学校接了清宝。她想到咪咪第一次见她坐轮椅被吓到的神情，特意把轮椅收在卧室，自己只拄着一根拐仗出来。咪咪和褚俏进门，咪咪看到零露拄拐迎接，马上明白了她的意思，她把零露扶到沙发边坐下，对褚俏说了句：“你先陪姐姐聊会儿天，我去准备晚饭。”说完就进了厨房。
褚俏看着拄拐的零露，也着实吃了一惊：“姐姐，您这是？”
“哦，没什么，股骨头坏死，走路不太方便了。过来坐吧，褚俏。”零露招呼。
褚俏看零露不愿多说，也不好再问。
晚饭餐桌上，清宝欢快地说：“褚俏阿姨，我记得您，您是给小姨和我们拍照的那位阿姨！”
“你好，清宝，都长这么高了？那次去北京还记得呢？”
“当然记得，我还记得妈妈说过，当时小姨开的车还是您借给我们的。谢谢褚俏阿姨！”
“不用谢，好孩子！”褚俏夸道。
咪咪听了却不由笑出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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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什么？小姨。”
“那辆polo车只是我和你妈妈的出行交通工具，你在北京的出行工具不就是我吗？”
清宝不解地看着咪咪，咪咪解释说：“你在北京的那几天，哪天不是早上自己走出去，晚上趴我背上回酒店的？我可不就是你出行的交通工具？”
饭桌上的人都笑了。
“小姨，你真好！”清宝由衷地说。
“呵呵，现在我想背也背不动了。”咪咪感慨。
吃过晚饭，咪咪指着沙发说：“你要是不介意你公司老总的身份，今晚可以睡沙发。”
褚俏故意大声说：“我介意！”
零露笑着让咪咪送褚俏去酒店休息，咪咪把零露安顿好，和褚俏一起出了门。她们一坐进车里，褚俏就迫不及待地问咪咪，零露到底得的什么病，咪咪平静地把姐姐在北京感染SARS病毒以及现在的后遗症和身体状况讲述了一遍。
褚俏听后吃惊地张大
嘴巴，好久说不出话。车里长久地静默着，很久之后，她看咪咪一直很平静地开着车，有些艰难地开口说：
“对不起，来的路上我打断你、没听你说完你要说的话。”
“……没事儿，反正结果就是这样了。过一天算一天吧。”
“姐姐真不是一般人呐！在那种情况下她还能坚持去北京参加你的毕业典礼，还能坚持让你出国。”褚俏由衷地赞叹。
“我最不能原谅自己的就是，姐姐饱受病痛之苦的时候我正和克里斯汀在一起，一想到这个我懊悔得自杀的心都有了。”
褚俏紧张地看着咪咪，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
“还好，老天已经给了我惩罚。”
褚俏不解地看着咪咪。
“我已经被行刑了——如果我回来晚了，姐姐已经不在人世，那我受的是砍头的刑、一刀痛快！现在看着她这么一天天的受苦捱痛、倒计时活着，我受的是凌迟的刑、一刀一刀地剐,反正都是疼……疼死了……但是，这都是我应得的报应。”
看着咪咪狠厉的眼神、听着她惊世骇俗的比喻，褚俏有点结结巴巴地说：
“咪咪，你、你也不必太、太悲观，太绝望，凡事都、都要……”
“不，我现在挺幸福的。我现在把每一天都当成最后一天来过，能陪姐姐走完生命中最后的一段路程，我挺幸福的。”
褚俏彻底无语，她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咪咪把车停在一家酒店附近，褚俏摁下车窗点燃一根烟，两人看着各自的车窗外想着各自的心事都没再说话。褚俏吸完一支烟，轻轻说：
“咪咪，我们好好办这个画展吧，带上姐姐一起。我知道你现在很珍惜你和她的每一分每一秒，想和她过那种杨过小龙女十六年后重逢、柴米油盐的平淡日子，可是姐姐一直以你为骄傲，从她几年前去北京参加你的毕业典礼、看你的服装秀就能看出来……除了平静的生活，我们也应该让姐姐的余生有点灿烂的烟花，不是吗？”
咪咪转回头盯着褚俏看了一会儿，她缓缓地点点头说：“褚俏，你说得没错，我是应该带上姐姐一起办画展。”
褚俏伸出一只手，咪咪握住。褚俏说：“咪咪，预祝你的画展顺利、成功！”
